《(逆水寒)烛影摇红》绯色轻寒

31、十一 羌管悠悠霜满地

　　大漠的驼铃随风飘零，敲响前世的回忆，黄沙万里谁看得到那来时的归途。前行的足迹湮没在岁月的苍桑，悠长的古道旁垒垒白骨掩盖住曾经的梦想。
　　年青人，停住你匆忙的步伐，不要去那传说中的国度。
　　那丝路的繁华一夜凋零，逝去辉煌变成死亡的乐章。幽怨的灵魂夜夜呤唱，吟唱这千年的悲伤。

　　追命骑在驼背上，扯住过块白布把自己的头脸包住，一出玉门关，满眼尽是灰黄色，沙尘滚滚，一刮风，沙子便会随着风钻进鼻子与嘴巴。
　　“惜朝，我们是不是走错了，地图上，明明标的还有湖，还有河，怎么我一个也没看到，除了沙子还是沙子。”追命一边伸长脖子东张西望一边问。
　　“千年之前是有的，可是现在早干了。”顾惜朝抹了一把脸上的尘沙说，“当年西域繁荣的古国楼兰也随着黄沙消失在历史之中。”
　　“那我们能找到吗？”追命不免有点担忧。
　　“尽力而为吧。”顾惜朝皱了皱眉毛，离开郝连家后，两人一路西行，在荒漠之中奔驰了近一个月才到达地图上所标的古国楼兰附近，传说这个国家自消失后，遗址就成了死亡之国，进去的人没一个人能活着回来，久而久之，没人敢去，也渐渐的不再有人知道它的所在，于是楼兰便成了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国度。
　　“呐，惜朝，还有多远？”追命有些不耐的问。
　　“穿过前面一个叫白龙堆的沙漠就到了。”顾惜朝的目光停在远处灰白色的地平线上。
　　“沙漠也叫白龙，不是有水的地方才有龙吗？”追命大感好奇。
　　“那可不一定，龙生九子，种种不同。有一种黄龙就是专门生活在沙漠中的。”顾惜朝淡淡的笑了。
　　“那前的沙漠里会不会有龙呢？”追命像个孩子似的又问了一句。
　　“不会，龙只是传说中的生物，哪里就真的存在。”顾惜朝一边回答一边检查了一下骆驼上的水袋，里面的存水还很足，再撑个六七日也没问题。
　　“那沙漠里会有什么？”追命接着问。
　　“干燥缺水流沙风暴，还有隐藏沙下的毒虫与夜晚饥饿狼群，任你武功再高，只要稍不注意就会失陷其中再也出不来了。
　　“你别吓我。”追命一惊这么多年江湖漂泊，天下之大，所以之处也是不少，独这沙漠却是第一次来。
　　“不是吓你。是真的，”顾惜朝想了想说，“你还是在这里等我好了。”他话音还未落耳听驼铃叮当，追命已抢先奔进了沙漠。“惜朝惜朝。。。。。。。”不一会儿他兴奋的声音传来，“快来看，真的有龙耶，惜朝。”
　　“有龙？”顾惜朝笑着摇了摇头，莫不是这个追命看到了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他寻声而至，顺着追命的目光看去。只见前方的天空中，一条灰色的巨龙张牙舞爪呼啸而来。
　　“真的是龙，难怪这里叫白龙堆，好大。”追命乐的手舞足蹈，催动着骆驼想上前看清楚些，哪知道坐下的骆驼却怎么也不肯上前，反而转头就跑。“喂，喂，喂，别跑呀。”追命使劲扯住缰绳，骆驼越发的狂燥起来，拼命的一挣，竟把追命甩到了地上。“可恶。”追命跳起来，正想去追骆驼，却见顾惜朝座下的骆驼也是狂燥不安。
　　“怎么了？”追命一脸茫然，顾惜朝一把抓住他把他捞上驼背，掉转方向放松缰绳，任骆驼狂奔而去。
　　“惜朝，我要看龙，我要看龙。”追命不悦的大叫。
　　“那不是龙，那是龙卷风，地上灰白色的沙尘让风卷上天空，远远的看去就像一条巨龙一般，之所以这个地方才叫白龙堆，就是因为龙卷风多。”顾惜朝没好气的解释了一下，心中却暗叫倒霉，才进沙漠就遇上罕见的龙卷风。骆驼的脚力怎么可能与风速相比，只希望在风到之前他能找到一处背风的岩石沙堆，不然难逃此劫。他思虑未必，只觉身体已腾空而起，无数沙砬猛烈的拍打着身体，空气混浊的让人窒息。慌乱之中不及细想本能的伸手抓住追命，紧紧的把他护在怀中。两人的身体随同砂粒一起在风中旋转着。忽上忽下，忽前忽后。追命只觉得天地一片混沌，眼前不一会儿便出现了亮晶晶的小星星。五腑六脏翻腾的想要跳出来，胸口虽闷的难受，却不敢呼吸，一呼吸进入肺部的全是灰尘。活活能给人呛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追命感觉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身体突然向下一坠，砰的一声从高中摔下，幸好下面是柔软的沙地，否则这一摔就算不命上当场，也非筋折骨断不可。追命躺了半晌才缓过神来，睁眼一看，顾惜朝正坐在他旁边，替他拂落身上沙土。
　　“咳，咳。”追命撕下早先包在头上的布条一阵猛咳，吐完口中的沙子，再抢着大大的吸了几口气。才感觉活了过来。“风停了？”
　　“嗯。”顾惜朝把他拉起。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伤才放心。
　　“这是哪里？”追命好奇的看了看四周，除了一堆沙丘与几处断垣残壁外什么也没有。
　　“楼兰遗址。”顾惜朝肯定的回答。
　　“就这里。”追命跳了跳，再跳了跳，眨了眨眼睛说，“那个楼兰怎么说也是一个国家，怎么就只剩这么点？”
　　“如果地图没有标错的话就是这里。”顾惜朝不禁莞尔。
　　“哈，这阵风倒是及时，好像是专门送我们来楼兰似的。”追命把手叉在腰上，咧开嘴哈哈笑了起来。
　　“可却斩断了我们的生机。”顾惜朝摊了摊手。“我们的食物饮水全都没了。”
　　“没了再找吗？”追命显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
　　“也是，没了就再找。”顾惜朝笑了笑。按地图上的标识，这里应该是楼兰国的王城所在。放眼看去，残存的城郭东一堆西一堆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型。圆外除了黄沙还是黄沙。而中间应该有王宫的地方也只剩下了几片断墙。可按图上所标，那装着天书的盒子就在王宫之内，这让他如何去找。
　　“怎么了？”追命看他皱着眉毛一副发愁的样子，好奇的把头搭在他的肩头向前看了看。“没什么好看的，中间空空的都没什么东西。”
　　“回去了。”顾惜朝一笑。
　　“回哪？”追愣一愣。
　　“京城。”顾惜朝自嘲的说，“传说永远都是传说，我们已站在了地图的终点，但得到的却是一片空白。”
　　“那就回去了。”追命爽朗的一笑。没未因任务失败的莫名其妙而有所介怀。他拉着顾惜朝向外面走去。可没一会儿又绕了回来，像是冥冥中有人牵引着一样，明明是直走的，可脚下的路最终还是绕了回来。追命皱了皱眉，又换了个方向，并在沿途留下记号，结果却还是一样。
　　“鬼打墙。这一定是鬼打墙。”追命突然想起百姓中的一个传说，有些鬼喜欢跟人开玩笑，夜间在行人的周围砌上一面墙让人永远绕着原地打转，却是走不出来。
　　“惜朝你难道没发现吗，这个地方是虽然破旧避风却是很好，可刚才那么大的风却没有一只野生的动物来这里避风。你不觉得奇怪吗？”追命情不自禁的退到顾惜朝身旁疑神疑鬼的四处张望。

　　“你瞎叫什么，哪里有鬼？”顾惜朝白了他一眼，跳上一堆较高的沙丘，再仔细看了看，残存的城郭与沙丘只是零散而胡乱的堆积着并无奇怪之处，可再仔细看看却感觉这片沙漠之中，似有雾气迷迷蒙蒙的，看不清楚路径。“难道是有阵法？”顾惜朝心下暗惊，若非有人用奇门五行之术布下阵法，这些沙丘是困不死人的。可数千年前又有什么人能布下这么大的阵势。他自幼学习行军布阵之术，对各类阵法都了若指掌。可眼前这阵却从未见过。不，他见过，只是从未用过。
　　依稀记得师傅曾给自己看过的一个古卷，那上面就记载了一个传说中的阵型——“诛仙阵”此阵传说是诸神所创，在姜子牙封神的传说中便出现过。此阵一出，入阵者不论神魔人鬼必死无疑。因为太过于狠绝有伤天和，而且只出现于传说之中，世人无人可识，亦无人可用。据说布阵者必须有一定的仙法道术，普通人布不了。他也曾好奇的按照图纸试过，却没成功，那时年幼只道是阵有残缺也未注意，没想到事隔多年，却在一片黄沙中看到了这个阵。心中焉能不惊。
　　“看到了什么？”追命焦虑的问。
　　“放心，没有鬼的，只是一个阵。”顾惜朝故作轻松的一笑，从沙丘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手。“只要破阵就可以了。”
　　“哈哈，看来你已有应对之策了。”追命立即心头一松。
　　“嗯。”顾惜朝点了点头。他记得师傅说过，破个阵一定要找到阵眼所在。而找阵眼的最快的方法就是在日出的第一缕阳光的照射下找到有水的卦位。眼看天色渐暗，今天是不行了，只有等到明日。“找个地方准备过夜吧。”顾惜朝说。
　　“好冷。”追命跺了跺脚，四下找了一下，莫说是枯枝连根枯草也没有。他赌气向一堆小沙丘上一靠，可能用力过猛，那沙丘直接崩了下来。沙内有人抻手抱住了追命。
　　“鬼呀。”追命大叫一声，跳到了顾惜朝的面前。
　　“没事，没事，只是一具干尸。”顾惜朝按住了乱蹦的追命。掰开那尸体的又臂把追命弄了出来。追命惊魂未定，扭过头来，见的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干尸才松了口的气，做捕快这么多年，尸体他没少见，倒是不怕的。索性蹲下身来，仔细看看。那是具女尸，保存的非常完好。她脸庞不大，下颏尖圆，双眼大大，似乎还能令人感觉到那双明亮眼睛中透出的清澈喜人的目光。长长的眼睫毛，历历可数。高高的鼻梁有力地增强了整个脸庞的造型美。浓密的黄褐色自然卷曲的长发，很有风致地散披肩后，头顶则卷压在尖尖的毡帽中。黑褐色的毡帽缘边饰有耀眼的红色绒线，色彩协调、美观，帽顶左右还缀有几支彩色斑斓的翎羽。颈部，围有一条绒绒的皮裘，既保暖，又漂亮。赤裸的身躯紧裹在一件毛线毯中。出露的双脚穿着一双几经补破缀新的短腰皮靴。整体形象是一个迷人的标致女孩。
　　顾惜朝的脸色忽然一变，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女尸刚现，天边最后一丝光线便让黑暗吞没。温度骤降，风乍起，细听下，内似有鬼哭之音。四周一些小的沙丘开始崩落，沙子滑落之声此起彼伏。
　　“哈，美女耶。”追命并没有注意周围的异常轻松的吹了声口哨，“要是活着该有多好。”
　　“活着的话你要怎么办？”顾惜朝微笑。
　　“当然是带回去当老婆。”追命敏锐的嗅到他话中的酸意，故意又激了一句。
　　“那好呀回京之后，我给你找十个美女当老婆。”顾惜朝冷笑。
　　“这样就生气了。”追命像只小狗似的蹭到他身边涎着脸陪着笑，“你最近的醋劲是越来越大了。”他话音刚落，只见地上的女尸正缓缓坐起，干瘪的身体渐渐恢复了生气，枯黄的肌肤再次焕发出青春的光泽。须臾间又变回到千年前那美丽的少女。
　　少女看着顾追二人嫣然一笑。脚步一旋，翩然而舞。鼓乐骤起，一队身体半裸，光着脚的婀娜少女，手捧金盘姗姗而来。那盘中是红色的葡萄美酒，烤的油亮油亮的小羊羔，还有各色西域特有的水果。追命无意识的咽了口口水，肚子立即配合的咕咕作响。本就干裂的辱越发的焦渴。再看四周，沙漠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宽敞而略嫌寒酸的宫殿，打磨光滑的石质地板上，辅着大块大块色彩斑斓的兽皮地毯。
　　“天朝的客人啊，请尽饮这樽中的美酒，在少女柔软的腰肢上享受这夜的芬芳。”领舞的少女用并不纯熟的汉语曼声歌唱。
　　追命捏了捏自己的脸，很痛，不像是在做梦。扭头看了看顾惜朝，伸手又在他脸上用力捏了一下。“略商。”顾惜朝打落了他的手。
　　“不是在做梦。”追命傻傻的笑了。
　　“不是。”顾惜朝摇了摇头。
　　“天朝的客人啊，请您在百忙之中听我一诉衷肠。”少女接着唱道，“大汉的天威如太阳正长，照耀在我楼兰的心房。楼兰的子民奉上全部的财富，匍匐着请求您的恩泽，请停下这杀戮的乐章，不要把我们推向灭亡。”歌声凄惨，如泣血泪。其余的少女齐声相附。刹那间哀声震天，大地一片悲怆。
　　“这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追命开始抓着头皮。一时间他错不知身在何处。少女们慢慢围住他开始轻歌曼舞极尽娇妍。可那娇媚的笑容中却写满辛酸。其中一名少女手捧金樽半跪到追命面前。追命大脑还未作出反应，手已伸了过去。顾惜朝抬腿，一脚踢翻酒杯，少女惊惶的离去。打翻在地的美酒迅速渗入地面。顾惜朝拔出剑。湛蓝的剑芒下，妖艳的少女们纷纷后退。顾惜朝掷出宝剑，钉入追命碰倒的第一只女尸的心脏。瞬间，鼓乐歇，美女散，一切皆化为虚无，沧海剑下只是一片黄沙。顾惜朝慢慢踱近，收剑入鞘。诛仙阵的厉害他终于见识了，此阵之所以能把人困死，恐怕就是因为能把幻象变为真实。
　　追命揉了揉眼。有些茫然的看向顾惜朝。半晌才幽幽的说了句，“她们真可怜。”
　　顾惜朝没有说话。刚才的正是千年前楼兰王宴请汉使的情景。在大汉与突厥双重欺压下的楼兰，她们的生存是何等艰辛。纵然已过千年却仍是怨气难消。
　　“现在我们都不要乱动了。就在原地等天亮吧。”顾惜朝说。
　　“嗯。”追命点头。

　　大漠夜寒，追命整个人都缩进他的怀中，顾惜朝抱紧了他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他又听到追命肚子的咕咕之声。眼看这阵能不能破尚属未知，就算破了，这片沙漠在没半滴水的情况下，他与追命又是否能走得出去。
　　“惜朝，不要太过于但心了。”追命睁开眼睛笑嘻嘻的说，“走不出去也没什么，最多一起变干尸。细想想这里的环境也挺好，与世无争，我们就一起做一对快乐的幽灵。”
　　顾惜朝闻言不禁哈哈一笑，“说的不错，奈何桥上我们一起走。对了你怎么不睡了？”顾惜朝怜惜的揉了揉他的头发。
　　“不睡了，陪你一起看日出。”追命索性坐了起来。
　　“好。”顾惜朝揽过他吻了吻。

　　东方的天空渐渐变白，当第一缕曙光挣脱黑暗的束缚投入大地之时，顾惜朝一跃而起，顾不上追命，飞掠而去。阵眼，他看到了。就在王宫旧址的正中。
　　落脚处一片柔软的沙尘，太软了像踩进了雪中，直陷了下去。“流沙。”顾惜朝大骇，还没反应过来，肩膀一紧，追命紧张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快松手。”顾惜朝只觉得脚下空空的，身体飞速的向下陷，“快点松手。”
　　追命笑着摇了摇头。就这样陪着他一起陷入了流沙，沙子漫过胸口再漫过头顶，在吞噬掉两个人的身影后，又缓缓恢复了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