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烛影摇红》绯色轻寒

10、 二 小楼一夜听春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 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 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 鬓已星星也。

　　寅夜过了长江，天亮时分找了个码头靠了岸。船还未稳，追命便迫不急待的跳上了岸。使劲跳了跳，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好。抬头看了看前方，一座巍峨的古城映入眼帘，城门上三个大大的字写着“江宁府”。
　　“哇，江宁，六朝金粉，十里秦淮。”追命张大了嘴巴，没想到江南下船第一站就是这座千年古城。“顾惜朝快点。”他扭头招呼了一下。抬腿就向城中跑。
　　江南是全国的经济重地，其繁华程度远超北方城镇，现在虽是清晨，城中已是人声鼎沸了。阵阵香味从街道两边的酒楼，茶肆中传出。沿街的小摊子上各色地方小吃惹人垂涎欲滴。追命大大的吞了口口水，肚子早不争气的叫出了声。他快步走进一间大点的茶楼，在二楼挑了个临窗的桌子坐下。过了一会才见顾惜朝上来。
　　“怎么才来？”追命小小的报怨了一下。
　　“饿的走不动了。”顾惜朝调侃了一句，招手叫来小二，点了些早点。
　　“看样子你对这里很熟悉。”追命见他点菜时非常熟练好像吃过似是，于是好奇的问。
　　“曾经来过，早年游历江湖时，这个天下也差不多走了大半。”顾惜朝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说话间，小二送来了早点。追命看了看，也不见有什么特别之处，无非是包子，锅贴，还有豆腐丝，就一味藕比较特别，里面空的地方填上了糯米球，外面用浇上蜜蜂蒸熟。他有些失望的看了一眼顾惜朝。
　　“吃吃看。”顾惜朝微微一笑。
　　追命夹起一个包子就往嘴里扔。顾惜朝一惊急忙伸手去拦，可惜为时已晚，只见追命一口咬下，整个人马上跳了起来。“烫死了。”他吐着舌头去找茶碗。
　　“这里的包子馅全部是有高汤的。”顾惜朝心痛的看着他那让烫的红红的嘴巴。夹过一个包子，轻轻放在醋碗里，从包子褶上开了个洞。便见一般热气从内冒出。顾惜朝把包子递给追命。追命接过一看，只见里面果然是一包鲜美的汤汁。追命这次学乖了，不急了，等到凉了一会才把汤汁吸出。
　　“这个你也要注意。”顾惜朝夹了了个锅贴说，“这是牛肉锅贴。外脆里嫩、馅足汁多。咸中带甜。”他小小的咬了一口，果然里面也有汤。
　　“这个总算没有汤了。”追命大大咬了一口藕块。莲藕清香，糯米滑软，再配上甜而不腻的蜂蜜。口感极佳。追命吃的口滑，一块接一块的往嘴里扔。“这个好吃，你会做不？”
　　“当然。”顾惜朝一边回答一边替他把包子锅贴先戳开，让里面热气先散去，免得又烫到他。
　　“尝一下这个吧。”顾惜朝夹了一筷子干丝给他。追命直皱眉，以前在六扇门里蹭饭时，这青菜豆腐萝卜白菜他可没少吃。
　　“不一样的。”顾惜朝笑了笑。追命勉为其难的挑起几根放入口中。只觉嫩而不老，入口清爽而回味悠长，跟自己吃过的豆腐截然不同。“好吃。”他重重的点了一下头，自己又夹了一些。“不过我还是喜欢这个藕，回去以后你记得做给我吃。”
　　“好。”顾惜朝见他一盘子快吃完了，于是又叫了一盘。

　　两人正吃着，耳听街上一阵喧哗。追命一边嚼着食物一边抻头去看。只见长街之上，一群官兵，围着一个黑衣女子，双方正在打斗，那女子容颜秀丽,身轻如燕，武功不俗，无奈官兵太多，一时间竟脱不了身。
　　“小蝴蝶。”追命愣了一下，揉了揉眼再看了一次，没错，正是女侠黑蝴蝶。“她怎么又让官兵追，难道又干起老本行当了贼。”追命一边想，一边咽下口中的东西，然后跳了出去帮忙。
　　顾惜朝并不知道那女子是谁，他只当是追命像平时一样路见不平，也没有在意，饶有兴趣的看着追命打斗，这一路行来，实在是把他闷坏了。看着看着，顾惜朝感觉有点不对味了，这追命分明是和这女子认识的，而且很熟悉。看着看着，顾惜朝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这两人边打边聊，应该是交情不浅。顾惜朝脸色沉了一下，正准备出手结束这块打斗时，只见追命已与那女子杀出了重围，一溜烟的跑的没影了。顾惜朝呆呆的看了看街道，又看了看刚刚追命坐过的位子，事实再一次告诉他，追命当着他的面带着一位姑娘把他丢在一边跑了。
　　“也许他一会就会回来。”顾惜朝自我安慰的想着，然后耐下性子，坐在茶楼内等，然则从早上等于中午，再从中午等到下午，也没见追命的影子。
　　“小二。”顾惜朝扔过一锭银子问，“早在街上的打斗是怎么回事？”
　　“回这位公子的话，那是知府衙门的兵在抓贼。”
　　“哦，那女子是贼。”顾惜朝微感诧异。
　　“其实是侠盗。”小二压低声音说，“看样子公子是外地人，这江宁地面上，谁不知道这知府是个什么东西。您哪还是少管闲事，免得惹祸上身。”
　　“哦。”顾惜朝皱了皱眉，起身下楼。

　　追命一口气甩掉所有的官兵，看着黑蝴蝶安然无恙，松了口气，猛的想起了顾惜朝，“坏了，忘记跟他说一声。”追命想立即赶回去，但又有些不放心。“小蝴蝶，你是不是又偷东西了?”
　　黑蝴蝶摇了摇头，“你在这里正好。追命，这事还要你帮忙。”
　　“什么事？”追命看她一脸凝重，心下不免一惊。
　　“去年收成不好，今岁开春，百姓们没钱买粮种。”黑蝴蝶喘了口气说，“官府便开仓，以最低的利息借出银子。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哪知道，衙门欺负老百姓识字不多，但在借据中动了手脚，明明是说好秋收后归还的，但借据是却没标明归还日期，结果种子刚下地，官府就来催债，百姓手中哪有钱，根本还不上，若是还不上就只能把地抵给官府，这样一来，江宁城附近半数以上的田地都要归那贪官所有了。”
　　“这狗官也太贪了。”追命大怒，“我去教训他。”
　　“别，你去了，没有证据的事他肯定不会认，而且就算你来查办这案子，也来不及，误了农时，今年肯定又没好收成。”黑蝴蝶急忙阻止说，“唯今之计，就是去烧了那些借据。可是没想到那狗官的家里机关重重，还豢养了不少江湖败类充当打手，我去了两次都没成功，今天看到你太好了。有你在肯定能成的。”
　　“你放心吧，小蝴蝶。”追命拍了拍胸大义凛然的说，“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今天晚上就去。”
　　“嗯。”黑蝴蝶点了点头。“对了，你怎么来江南的，是不是查案？”
　　“不是我是来玩的。”追命有些尴尬，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保向黑蝴蝶解释。关于自己的婚姻。于是他换了个话题，“对了这狗官如此胆大妄为就没人管吗？”
　　“这里是江南，朱勔手下的人，谁敢管，谁也不会管。再说了，整个江南官都是与他沆瀣一气。怎么可能有人管。”黑蝴蝶冷笑。
　　“朱勔。”追命微怔了一下，他已是第二次听到他的名字了，这个家伙真不是一般的混蛋。心中一股无名火起，暂时忘记了某个正在等他的人，于是便与黑蝴蝶一起开始计划晚上的行动了。

　　两人潜伏在衙门外，一直等到夜静更深，两人才悄悄潜入府衙,府衙内仍然是灯火通明，仆从人往来穿梭，看样子是来了什么贵客.知府正在用力巴结。两人相视一笑，真是老天相助，这贵客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来正好吸引了府衙上下的注意力，反而给他们开了方便之门。一路行来，毫不费力的便找到了知府收藏百姓借据的地方。
　　“哪有你说的这么危险，什么机关，一个也没看到呀。”追命东张西望，连这放东西的屋子里也是一个机关也没有。
　　“奇怪了，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有好多。”黑蝴蝶满脸诧异，再次检查了一下借据，没错是真的。“不管了，先烧了再说。”黑蝴蝶点起了火，然后又把房子内多点了几处火头，没一会了整间屋子便烧了起来。老天似乎也开了眼，此时又刮起了风，火借着风势力，绵延到其它的房子上。呼的一下烧大了。
　　“烧的好，这样的狗官，烧死了才好。”追命拍手大笑。
　　“走水了，抓刺客。”府衙顿时乱着一团，大批的官兵与打手们一涌而至。
　　“你先走，我断后。”追命来了精神。
　　黑蝴蝶迟疑了一下，她跟这些人交过手，自己是不好脱身，但对追命来说，想脱身轻而易举，于是点了点头说了句“保重。”便飞身掠上了院墙。
　　追命冲了过去，拦住了想去追黑蝴蝶的官兵，这几天的架一直没打好，都是断断续续的打不完，这次好了，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活动完筋骨，算着黑蝴蝶也差不多逃的无影无踪，便准备离开。
　　“打够了没？”突然有人问了他一句，那声音如此的熟悉。追命想也没想张口便说。“打够了。”
　　“那好，都住手。”那个声音蓦然提高。一众官兵马上停了手。追命扭头一看，笑了。“顾惜朝。”他马上从人群中跳了出来跑到他身边。“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拜访知府大人呀。”顾惜朝狡黠的笑。追命立即明白了，原来那个府衙的贵宾就是他，以他的聪明，只要略作调查就会猜到他会做什么。他故意现身引开众人的注意力，以方便自己与黑蝴蝶行事，难怪这一路上一个机关也没有，肯定是他全给破坏了。还有意让这堆官兵陪他活动筋骨。他越想脸上的笑容就越大，如果不是有一干碍眼的人在旁，他真想扑去，使劲抱他一下。

　　“顾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知府气极败坏的问。“为什么袒护刺客。”
　　“没什么。他不是刺客。”顾惜朝指了指追命说，“他叫追命。”他缓缓吐出追命二字，果然一众官兵全部动容，四大名捕名动天下，何人不知。知府也脸色大变，这四大名捕来了江宁，莫非就是为了查他，他心惊胆战的试探性问了一句，“不知道追三爷来此有何公干？”
　　“他没什么公干，只是来找我的。”顾惜朝抢在追命前说，“天色已晚，我们也就不打扰大人，告辞。”他说完不等那知府有什么反映便拉着追命快步离开了府衙。走出衙门口时,顾惜朝看到一串红色的灯笼,纵身一跃摘下了灯笼.向城西走去.
　　“你拿这干什么？”追命有些不解。
　　“当然是照明。路上太黑。”顾惜朝抬头看了看天，空中无星也无月，云层很厚，极有可能下雨。
　　“对了，我们住哪，这个时候就是客栈也关门了吧。”追命想起了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我可不想露宿街头。”
　　“放心，跟我来。”顾惜朝神秘的一笑。

　　天色极暗，看不清楚周围的事物，追命跟着来到了一座比较高大的建筑物前，借头灯光一看，只见台阶残缺，青石缝中冒出油油的草色，门上的红漆早已剥啄，只有飞檐勾角的房顶昭示着昔时的显赫。
　　“这里不会是座破庙吧。”追命冷冷的打了个寒颤，如果他没记错，很多鬼怪的故事都与破庙有关。
　　顾惜朝把灯笼举高了些。门上那烫金的牌匾便露了出来，三个古篆的大字“兰台宫。”刚劲有力，不减当年的气势。
　　“这什么地方？”追命一见不是破庙心中悄悄松了口气。好奇的问。
　　“这是战国时楚王夏季避暑之地。青纱垂地，歌舞升平，盛极一时。”顾惜朝牵起他的手走了进去。千年的风雨淹没了曾经的繁华。年久失修只落得断垣残壁。两人走了进去，借着灯光可以看到四周的墙壁上仍残存着全手工雕刻配以楚汉时期的图腾的王权的象征。依然光滑的地板，高大的柱子，梁上檐下精美的绘画，无一显示着王者的不凡。

　　“叭”水滴滴落在青石的台阶上，在这寂静的深夜格外清脆。紧跟着第二滴滴落，然后越来越多，最后淅淅沥沥的雨声无处不在，天地似乎都罩在了这片水雾中。
　　“下雨了。”追命微微起头。
　　“是的。”顾惜朝把灯笼挂好，找了个避风的位置坐下。他半倚着墙，追命就躺在他的膝上。
　　雨打着大地、屋顶、树叶的声音千百年来，在纷繁的世界中从来没有改变过，只是今夜，显得特别寂静，仿佛只有远处雨打树叶的声音回荡在天地山水间。心也跟着空灵起来，追命睁着眼睛怎么着也睡不着。他看着顾惜朝，顾惜朝也没睡，他看着外面，好象在聆听。追命知道他在听雨。偶尔午夜梦回，他一人躺在床上，听到外面凄冷的雨声，也会想起很多事，心中也常常会有些苦涩的悲凉，只是这每次都会随着清晨的曙光而消散。那顾惜朝在想什么呢？他伸出手指去拉扯着他的头发，他回来神来温柔的一笑，然后目光又飘落到了雨中。
　　屋檐瓦顶间，雨声从滴答变做了一条条细密的水帘掉落下来，在地面溅起的一定是珍珠般的水花。雨中有风，在雨花中一阵阵吹动，带着淡淡的湿气与雨粉在窗台徘徊，似乎也在眷恋着什么。微风吹过，一阵冰凉入了肌肤，那雨声听来，似远又近，最后却仿佛都落在了深心之中……
　　追命玩弄着他的头发，心中又泛起那丝丝的悲凉。这尘封的宫殿叙述着岁月的无情。一切都会归于虚无。一声长叹没来由的从他的唇间逸出。“千年之后没有你也没有我。”
　　顾惜朝的思绪被他的叹息惊回，心头莫名的一痛。即而轻笑一声，“傻瓜。想这么多干什么。”
　　追命放开了他的头发，手臂缠上了他的脖子。顾惜朝配合的俯下身，追命的唇便覆上了他的双唇 。不知道为什么，追命此时只想好好抱抱他。亲亲他。顾惜朝回应着他还有些青涩的吻，慢慢挑逗着他的舌，引他与他纠缠。深深的一吻，追命的脸涨的通红轻轻喘着气。顾惜朝抚摸着他的头发，柔声说，“不要害怕，若有来生，我会再伴你左右。若无来生，我会陪你一起消失。”
　　“嗯。”追命笑了，自己真是有点傻。顾惜朝是他的顾惜朝，永远都是。
　　顾惜朝也笑了，这宁静到总会让人忍不住追忆的夜，他想的最多的只有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