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大清之顺治废后传》末烬

12、额尔德克

　　孟古青是在中秋宫宴当晚发动的。

　　从理论上来说，中国古代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刨腹产，毕竟中医没有羊肠线和各种消毒止血器具，除非在孕妇已经死亡或濒临死亡的情况下刨腹取子，并且还十分忌讳。而即使在现代，顺产的情况下，也几乎不能使用任何麻药。

　　换言之，该疼还是要疼的，这件事上没人能帮忙。

　　对于生孩子，孟古青不否认自己持有抵触情绪，因为她怕疼。但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当时只想有个依靠，谁能想到怀胎十月这么快就到了，阵痛开始时，孟古青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

　　然而理智不允许她的绝望超过一秒钟。即便惊慌，产前数月就已经准备好的一切事物还是井然有序地进行着。雅格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指挥接生嬷嬷与一应宫女。瑞珠自去传讯乾清宫与慈宁宫，宁格则去请各位御医，分工合作，诸事齐备。

　　为她接生的嬷嬷是她求了孝庄，从草原带来的，以让额吉放心的名义。说实话，她并不信任孝庄，也生怕孝庄会关键时刻来个留子去母。某种程度上来说一个没有额娘只能依托她的皇孙自然是上上之选，就算是孟古青自己也未必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即便孝庄不想害她，万一遇上保大保小的世纪难题，也没理由会保她不保皇子。至于福临……福临会选择什么，孟古青不想知道，更不会去思考。

　　她多自私啊。即使当了母亲，也没有那样伟大。

　　所以她命人捏住了那两个嬷嬷的家人，下了死令：无论何时，都要保全她。

　　整整八个时辰。

　　她借着事先搭设好的布绳的力，跪在床上，强迫自己要镇定，一步步按照接生嬷嬷的指示做。因为地心引力的缘故，腹部的下坠感越来越强烈，她突然想起为什么听过那么多孕妇上厕所不小心生了个孩子的新闻。

　　自从有了孩子，孟古青涨姿势的事简直不要太多。譬如电视剧都是骗人的，古代女人很少有躺着生孩子的，大多数都是像她现在这样跪着或者站着，再譬如女人头一胎生上一天一夜都很正常，没有哭两声喊两下就完事的。

　　接生嬷嬷用蒙古语告诉她：“皇后娘娘不要哭喊，省着力气，生孩子是个体力活。”

　　内室里盈满了血腥气，宁格和雅格都怕她担心，时不时来禀报她，诸如福临一直在偏殿守候啦，孝庄派苏茉尔在产房在看着啦，凡此种种，迫使她安心。

　　古人信奉产房不吉利，男人是不能进来的，就是御医也只能守在门口。当然现在孟古青的姿势很尴尬，她才不想让旁人看见。

　　皇后临盆，自然与众不同。太医院一名院使，两名院判，十五名御医，除了侍奉悫贵人的那个额尔赫，如今都在坤宁宫中了。

　　孟古青纵然痛入骨髓，也听见殿外依稀传来梵音低唱，间或有嫔妃嗡嗡低语六字真言。

　　“皇上和太后娘娘吩咐了，命六宫嫔妃与法师们一同在院中诵经祝祷，保佑皇后娘娘平安生产。”宁格解释说。

　　放屁。

　　孟古青敢担保外面跪着的六宫粉黛没人希望她顺产。

　　可是听着这样的诵经声，她仿佛真的平静了许多，好像是长生天在冥冥之中的安抚。产床旁边来来往往的宫人们都变得模糊了，一切都成了黑白色的，直到一道尖锐的哭声从下腹传来，两双手一同用力，将什么东西从她体内拽了出去——

　　然后，天地回春，万物都有了颜色。

　　她最后只记得，破晓的第一道阳光打在她汗水漉漉的脸颊上，华彩夺目。

　　然后有梦入怀。

　　醒来时已不知天地为何物，亦不知何年何月，只道是天光大亮，而有人紧紧握着她的手，见她醒转，眼角眉梢都堆满了笑容。

　　“皇后娘娘醒了！醒了！”先入耳的是宁格和雅格异口同声的欢呼，她们连连磕头，念诵着古老的真言，然后边笑边向殿外跑去找御医。

　　“孟古青，你终于醒了！”福临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疲倦而安心，“朕一下朝就赶过来了，怕你醒来看不见朕会难过。你先别说话了，省着精神。赵太医，快来瞧瞧皇后！”

　　“不必……”一开口，嗓子都是火烧一样的嘶哑，孟古青便哽住了不说话。她瞧了瞧明窗，有橙红色的日光透进来，大约已是黄昏，夕阳西下，照着影壁上硕大的彩凤，辉煌斑斓。

　　话音刚落，宁格端着安胎药在前领着赵太医进来，依礼叩拜过，赵太医便膝行上前为孟古青切脉问诊。

　　孟古青缓了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来，有精神问福临：“陛下……孩子呢？我们的孩子呢？是公主，还是……”

　　说起孩子，福临笑意甚浓，他的眼中盈满了喜悦的神采，朗声道：“孟古青，孩子很好！是一个阿哥，是我们的儿子！这是朕第一子，也是大清的第一个皇嫡子！朕已着朝臣拟旨，大赦天下以庆，推恩万民！”

　　第一子？孟古青的眉睫飞快一跳：史书记载，福临曾下旨称董鄂妃所生的四阿哥为“第一子”，视顺位在前的福全与玄烨于无物。如今悼冲贝勒虽已夭折，福临这般称呼仍旧不大妥当，只是看他正在兴头上，孟古青也就随他去了。

　　宁格见她出神忘了谢恩，还以为她是惦记着孩子，便轻声进言：“皇后娘娘安心，赵太医说了，阿哥身体康健，生的可壮实了！怕吵着娘娘歇息，方才乳母抱出去喂奶了，这会儿应当是睡下了。”

　　皇子，健康。

　　这两个认知的确让孟古青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一股欣慰的眩晕感涌上天灵，索性也不去想那些琐碎之事。她定了定神，对着福临舒然笑道：“孩子安好，臣妾便放心了，这大赦天下事关前朝，皇上也不必急于一时。倒是有一事最为要紧：皇上可想好了，给孩子的名字？”

　　福临笑着说道：“朕想了二十多个名字，可是不能决断。孟古青，你是孩子的额娘，学识也好，当初你给皇子公主定的字辈就很不错，等你好些了，朕便拿来给你看，让你来选。”

　　“臣妾……谢皇上恩典。”孟古青眨了眨眼，“可乳名还是要皇上这个汗阿玛来定，皇上可不许偷懒。”

　　“朕早就想好了。乳名就叫……”

　　孟古青真正看到自己的孩子，已经是入夜时分了。福临虽然很愿意，但依礼，他是不能留下来陪自己坐月子的，且也不能同床，只得回了乾清宫。

　　因为怕晃了孩子的眼，内室只点了几盏烛火，不甚明亮。雅格和宁格凑在她身旁，讨巧地说着孩子哪里像孟古青。

　　其实刚出生的婴儿并不是很好看，粉粉的，小小的，脸上生着细小的胎毛，不过的确比当初的大阿哥长得壮些，哭声也更加响亮。然而他并不怎么像孟古青，眉眼之中，依稀能看出爱新觉罗氏的影子来。

　　过后孝庄瞧见，还怔忡了半晌，然后慨叹道：“这孩子生的与他汗阿玛小时候一模一样，像先帝，必是有福之人。”

　　福临选的乳名，是“额尔德克”，满语意为“光耀”。据福临说，是因为这孩子出生之时正值黎明破晓，日出东方，遂以此名记之。

　　稍微有些拗口，不过孟古青喜欢这个寓意。

　　与这乳名一起到来的，还有福临颁行天下的大赦诏书，同样冗长而辞藻华丽：“自古帝王继统立极，抚有四海，必永绵历祚，垂裕无疆。是以衍庆发祥，聿隆胤嗣。朕以凉德缵承大宝，业有九年。兹荷皇天眷佑，祖考贻庥，于八月十六日，第一子生，系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出，正位嫡长，聪颖夙慧。朕寄以深望，上副圣母慈育之心，下慰臣民爱戴之悃，特颁肆赦，用广仁恩。”（☆改自顺治皇四子出生大赦天下诏书）

　　福临这样珍而重之地对待她的孩子，不得不说，孟古青心内是欢喜的。可也仅仅高兴了那么两天，到了洗三那日，看见三宫六院的嫔妃们踏进坤宁宫，个顶个cos假笑男孩儿，孟古青便知道她这辈子的操心劳碌才刚刚开始。

　　也不怪她们生气。

　　本来中宫皇后生了皇子，就已经是很令人羡慕嫉妒恨的消息了，偏偏福临还不知道低调，祭告天地、群臣朝贺、大赦天下一个都没落下。他用了一切礼制允许和不允许的特例，来告诉全天下他作为人父的欢喜。

　　悫贵人自然是不曾来的，她的理由很充分：有孕在身，怕喜冲喜。比起关键时刻深谙“奉承之道”的宁贵人和柔常在，她的礼物也中规中矩，几件金玉器皿了事。安嫔亦未来贺，不过她的礼物极是用心，均是产妇和婴儿得用的物件儿，孟古青虽不稀罕，倒也欣然赏赐了东西。

　　十九日夜间，送走最后一拨恭贺的命妇，孟古青疲惫地打了几个呵欠，歪在软枕上看着瑞珠几个在一块轻点礼物。瑞珠老成，这种事上孟古青更倚重她，不像宁格雅格，到现在都满心满脸振奋异常。

　　雅格心里藏不住事，在外头打听的清清楚楚，绘声绘色地说起诸王、贝勒、贝子、公侯和首辅大臣们送礼的盛况：“娘娘，不是奴才多嘴，这大赦天下的谕旨一下，他们哪里敢不奉承。娘娘这里还只是福晋命妇们送来的精致物件，听说乾清宫的库房里，收到的缎帛都堆不下了，更不必说御马厩……”

　　孟古青嫌聒噪，也懒得开口。雅格便越发喜不自胜，捧着个一尺见方的红木雕花盒子到她面前，笑吟吟地说：“奴才知道，娘娘不屑那些俗物。可承泽亲王福晋送来的这方端砚，雕作凤尾之形，宛若天成；再有这卷桃花笺，福晋说是那个什么……叫什么来着……”

　　“蠢丫头，是薛涛！”宁格噗嗤一笑，提醒她：“昨日娘娘还读了她的诗呢，是唐朝的一个女才子！”

　　“对对对！是薛涛！福晋说这是薛涛留下的真品！”雅格拼命点头，又道：“管她什么薛涛不薛涛、桃花不桃花？奴才只知道，咱们皇后娘娘才是大清第一的女才子呢！这样好的砚台和彩笺，就只该让娘娘用才是！”

　　瑞珠听了这话，觑了孟古青一眼，心已了然，上前轻声斥道：“雅格姑娘越说越没规矩了。皇后娘娘自是尊贵，可也不能越过了皇上和太后娘娘去。有太后在前，皇后怎能自称‘大清第一女才子’？”

　　“……瑞珠姑姑教训的是。”雅格闻言吐了吐舌头，垂首就是一跪，将木盒撂在一旁，“奴才有错，请娘娘责罚。”

　　“娘娘息怒。”宁格反应最快，连忙道：“雅格只是一时失言，以后再不敢了，随娘娘怎样罚她都好，可莫要生气，伤了凤体。”

　　孟古青恍若未闻。

　　她瞥了一眼地上的木盒，端砚纹理绮丽，薛涛笺精致耀彩，皆是文人墨客孜孜以求之物，承泽亲王倒也知晓投其所好。据说他是先帝诸子中少有的文武全才，能诗善画，军功赫赫。只可惜少了些寿数，再有两年，这位年纪轻轻的亲王殿下便要魂归九天了。

　　“罢了，起来吧。”孟古青叹了口气，“当年第一次到这皇宫，我便说过要你们谨言慎行。想是你们瞧着我有了皇子，这几日迎来送往地听着恭维话，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奴才不敢……”

　　还有什么不敢？自她生产，送礼恭贺之人有如过江之鲫，何止雅格，她自己都舒心了好几日，险些忘记自己面临着何等境遇。

　　“你的性子我知道，打板子罚月例都是无用的。宁格，你带她去耳房坐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叫她自己来找我。”

　　“奴才领命。”

　　待她二人失神地互相搀扶着出去，瑞珠的神色才缓和了许多，但犹觉不够：“娘娘这样轻轻揭过，只怕她不会记住教训。”

　　“光教训是没用的。要这里明白了。”孟古青用书卷敲了敲额头，继续说：“……才能不再犯错。”

　　“可若她只是敷衍娘娘……”

　　“那日后坤宁宫便容不下她了，自有别的去处等着她。”

　　“奴才明白了。”瑞珠颔首，又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些礼物，问道：“娘娘预备如何处置？”

　　“也算合用的东西，先放在本宫案头吧。”

　　“是。”

　　“等等。”孟古青突然叫住她，猛然抬头，“去将我书房里那本医经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