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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孕事迷离 ...

  •   紫禁城的酷夏总是燥热难当,让每个人都陷入一种烦闷的平静之中,出门就顶着个大太阳,大约也很难心情舒畅。此时,悫贵人的龙胎便如在所有嫔妃头上点燃的一丛烈火,激起平静湖面下的所有怨愤与风波。

      不管什么时候,有孕的宠妃总会比有孕的皇后拉走更多的仇恨值。这大概归咎于中国古代的一夫一妻多妾的封建制度,正妻生儿育女执掌中馈,被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小妾就不同了。大家都是妾室,凭什么你搞特殊化?

      于是每日请安问省的时候,听着一群嫔妃们或是尖酸刻薄或是软糯隐晦的抱怨和告状,孟古青就有一种重回安嫔有孕那会儿的错觉。

      好在悫贵人早就被免了请安,不必针尖对麦芒地在她面前吵起来,徒生聒噪。

      可这些对悫贵人恨之入骨的人中显然不包括福临。相反,他充分表现出将为人父的欣喜,并赐下珠玉绫罗无数。

      长子故去不过半年,宫里就又添了皇嗣,尤其有着身孕的还是如今颇受宠爱的悫贵人,福临怎能不开怀。虽说跟得知孟古青有孕的那会儿是比不了,但终究,没有人不喜欢锦上添花。

      夜半无人私语时,福临曾俯首贴在她的小腹前,轻声叹息:“承海那孩子与朕无缘,早早地去了,都是朕没有好好待他。”

      “皇上如此自责,悼冲贝勒在天有知,心内如何能安?”孟古青柔声劝道,“后宫嫔妃已多有诞育者,皇上以后还不知要有多少皇子皇女呢。”

      “……是啊,朕的孟古青就快要诞下朕的嫡子了。还有悫贵人,她入宫才三个月便怀了皇嗣……”福临讷讷道,“这一次……朕绝对不会允许任何意外。朕已经想好了,只要董鄂氏这一胎能平安生产,无论是个阿哥还是公主,朕都晋她为悫嫔,让她安心养育皇嗣。”

      孟古青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颊边掠过一丝深沉的笑意,附和道:“如此,悫贵人定当感念皇上恩德。届时再允她为永寿宫主位,居正殿,也就不枉她怀胎十月的辛苦了。”

      福临轻轻一笑:“孟古青与朕心有灵犀。”

      不止福临,连太后得知悫贵人的身孕,也是欢喜非常,亦于请安之时对孟古青殷殷嘱咐:“大阿哥已经夭折,董鄂氏的这个孩子万万不可有任何闪失,皇后务必好生照料。”

      孝庄表现得实在太像一个普通的祖母,似乎毫不担心这个孩子会影响到孟古青。亦或者她反而是欣慰的,继承海夭折之后,她很快又有了一个合适的棋子。

      更重要的是,孝庄是一个态度,她一手调教出来的瑞珠每日在孟古青耳边进言的,又是另外一个态度了。

      六月末的一个午后,瑞珠将给悫贵人诊出身孕的那个太医带入了坤宁宫。她领的是孟古青的懿旨,正宫皇后关心妃嫔的龙胎是否稳固,是最名正言顺不过的事,不需要任何避讳。

      孟古青歪在软软的靠枕上,手里握着一卷《王摩诘全集》在读。她随意地瞥了一眼,那太医不过三十岁上下,犀颅玉颊,鲜眉亮眼,下巴上微微蓄着青色的胡须,与她素日见过的赵太医完全不同,倒像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

      他深深叩首,声音沉郁:“奴才太医院御医额尔赫,叩请皇后娘娘安。”

      他一出口,是很纯正的汉话,但从名字来看应该并非汉人。清朝的太医院于顺治元年设立,除管理大臣为满族官员外,其余一般均为汉员。他所说的“御医”不仅仅代表身份,更代表品级。依例,太医院院使为正五品,院判为正六品,御医为正七品,再往下则是吏目、医士、医员等。

      这个额尔赫能进太医院已经十分不容易,何况年纪轻轻成为御医,想必是有足够出众的医术。

      孟古青扫了一眼,便继续看书,不发一语,他便垂眸跪着。太医也是外臣,且男女有别,跪听宫中贵人的训示是先帝在时就有的规矩了,他倒还知道谨守本分。

      静默须臾,雅格上前来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乳羹,言简意赅:“阿鲁特氏,出身正蓝旗。”

      孟古青勾唇一笑,正蓝旗?

      在八旗之中是最命运多舛的一旗,怕就是这正蓝旗了。

      满蒙汉八旗,唯正蓝旗之中蒙古人最多,所以她幼时总听吴克善与几位兄长提起。从最初建立到如今,不过半个世纪的时间,正蓝旗屡屡经历易主、改色等变故,还曾长期被豪格、多尔衮把持,因此在本朝及福临心中的地位都十分尴尬。

      阿鲁特氏追根溯源,也是蒙古血脉。但细看额尔赫的长相,已看不出蒙古人的影子,想来家中很早就汉化或者满化了。

      孟古青抬眼瞧了瞧瑞珠,只见她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此人,并非太后麾下。

      那么……事情就变得更加有趣了。

      过了不知多久,孟古青才好像刚刚从诗集中回过神来,漫不经心地开口:“本宫听闻,是你诊出了悫贵人的龙胎?”

      “回皇后娘娘,是奴才。”

      “看你甚是年轻,侍奉悫贵人的龙胎可还妥当?”

      “龙胎一切安好。”

      “悫贵人饮食如何?睡眠如何?”

      “贵人夏日倦怠,睡眠充沛,但因初入宫时染过一场风寒,体气虚弱,以至食欲不振,奴才已用开胃温补的药膳为贵人调理。”

      应对言语流畅,回答简洁明了,好与不好都直言不讳……不错,适合吃宫中这碗饭。

      孟古青含笑点头,略带了一些赞许道:“一直都是你在给悫贵人请平安脉么?看来确实是用心了。”

      这回额尔赫似乎迟疑了一秒钟,旋即回道:“奴才原本为太妃诊治,一个多月前才被调来为永寿宫宫妃请脉。”

      孟古青并未留意,揶揄道:“从伺候太妃到伺候宫妃,你这可算是高升了。等到悫贵人平安生产,皇上必定要重重赏你。”

      额尔赫连忙正色道:“这是奴才职责所在,不敢领赏。”

      “该是你的,躲也躲不掉。不是你的,求也求不来。”孟古青笑吟吟道,然而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有一点本宫十分好奇:本宫查看敬事房的记档,悫贵人得孕应是在五月初六那一次侍寝。怎么本月初六不见你上报悫贵人有孕,反而迟了十余日?”

      依照宫中定例,妃嫔侍寝一个月后需由御医请脉一次,确认是否怀有皇嗣,以免出什么差错。唯中宫皇后贵重,需每月初一固定请平安脉,因此孟古青诊出有孕时已经月余。

      可悫贵人只是妃妾,并无这个规矩。

      额尔赫眉心微锁,似乎有一刹那的思忖闪过眼前,方欲开口。

      “本宫只是随口一问,不急。这里头可担着欺君之罪,你想好了再回答。”孟古青随意地翻了一页,似笑非笑地打断了他的思绪。

      额尔赫立刻重重地叩首,沉声道:“回皇后娘娘,初六为贵人问诊时,因胎儿尚小,胎气幽微,奴才未能及时察知贵人有孕,都是奴才学艺不精,请皇后娘娘降罪。”

      孟古青闻之,淡淡一笑,“是么?有孕一月时,仿佛是难以察觉,降罪谈不上,只是你失职了。本宫要你尽心侍奉悫贵人的龙胎,戴罪立功。”

      “职责所在,奴才自当尽心竭力。”

      “这便最好。”孟古青笑道,“悫贵人这一胎,皇上与太后都极为看重,本宫也是一样。往后悫贵人的身孕,本宫会命赵太医一同照看。赵太医行医四十多年,医术精湛,你便也同他多多学习,莫要再出差错了。”

      额尔赫道:“这……赵太医是专门照顾皇后娘娘凤体的,恐怕分身乏术……”

      孟古青恍若未闻,摆了摆手道:“你下去吧,回去记得将悫贵人这段时间的脉案交一份给赵太医。两位太医一同看诊,本宫也能放心了。雅格,送太医出去。”

      额尔赫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孟古青看也不看他一眼。雅格更是看起来凶巴巴地,生硬地说:“御医,请慢走。”

      从窗口觑着额尔赫出了坤宁宫的宫门,瑞珠便适时地迎上来,轻声道:“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如何?不如何。”孟古青凉飕飕道,“看似滴水不漏,可惜欲盖弥彰。”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他自己个儿说一个多月前才调来伺候永寿宫的嫔妃,既如此,他是如何得知悫贵人初入宫时染过风寒?女子夏日有孕,天气炎热不思饮食是寻常事,若他从前不识得悫贵人,如何得知这是风寒留下的旧疾?”

      瑞珠一愣:“悫贵人入宫不过三月,便已在太医院培植了自己人?”

      “或许吧。”孟古青喃喃自语,“叫人盯紧永寿宫。如今不知董鄂氏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切记不可轻举妄动,坤宁宫上下人等,更不可与之过分亲近。”

      瑞珠点头附和:“奴才明白。皇后娘娘是怕悫贵人有什么算计,栽在娘娘头上。”

      “这是下策,董鄂氏当不会这样愚蠢。本宫总觉得……罢了,兵来将迎、水来土堰就是。多多防范,总不会出错。”

      在太医院收买亲信,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但额尔赫本身就不像寻常御医……他自己说原本给太妃们诊治,宫中能被称作太妃的,不过是贵太妃娜木钟和淑太妃巴特玛璪这两位,莫非……

      孟古青眯了眯眼:这个悫贵人,秘密可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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