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无续》林非同

1、其一

　　【男子的手还定格在拔刀的姿势，显然是凶手出手极快，在男子想要呼叫和拔刀之前就已经割断了他的咽喉，他的血液逐渐蔓延出去，将极好的羊毛地毯染的绯红。】

　　“刺客！有刺客！”寂静的夜空突然被一声惨烈的嚎叫所撕裂，弥漫的黑暗一瞬间被火光充斥，原本空荡荡的街道人流如同蚂蚁一般涌出。
　　“抓刺客！！你们这班饭桶听到没有！还不给我去抓刺客！？”体态臃肿的中年人气急败坏地推搡着畏首畏尾的属下，肥腻的脸庞之上遍布冷汗。
　　尽管中年人似乎气的血管都要炸开，但是围绕在他周围的数十名属下仍然是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听从他的话。
　　“你你你个饭桶！还敢违抗我的命令了不是！”中年人脱下脚上的靴子，咬牙切齿地砸向他身边的下属，“胆肥了是吧！信不信我回去收拾你们！”
　　被他砸中的下属战战兢兢地把靴子奉上他的面前，苦着脸说：“大大大大人，不是小的不追，那可是......断刀啊......”
　　中年人一巴掌抡在那名下属的脸上，咒骂道：“什么断刀断剑，什么乱七八槽的还找借口了是吧？”那名下属被他打的一个踉跄，却仍是不敢后退，还是恭恭敬敬地跪在他的面前，双手奉着靴子，一张脸已经拧成了苦瓜。
　　看着上司已经如此暴怒，下属们还是畏畏缩缩地待在原地，中年人身旁的一位儒生打扮的年轻人叹了口气，他上前几步，弯下腰，附在中年人的耳畔轻声说：“大人，那个断刀，就是现今朝廷缉拿的第一要犯，也是江湖中的头号杀手，更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中年人一个激灵，双腿一软，差点晕倒在地，他急忙扶住年轻人预先拉住他的臂膀，双唇颤抖，“他他他就是那个断刀？！”

　　“正是。”
　　中年人艰难地咽了口唾液，用袖子擦了擦胖脸上的汗液，还好他的下属刚刚没有去追捕断刀，不然断刀杀回来，自己可是老命不保。
　　“来人啊！来人啊！王爷遇刺啦！”众人后方的阁楼忽然传出惨烈的急报，中年人双腿又是一软，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后方的阁楼，“快快！扶我去看看王爷怎么样了！”
　　中年人在年轻人的搀扶下走进阁楼，刚刚一进门，中年人差点晕倒在地。
　　入目所见，华丽的阁楼中央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横在地面之上，男子双眼暴突，极力地张大着嘴巴，好像想要惊呼出声的样子，他的咽喉之上有着一道极薄的红线，腥浓的血液从这条红线里争先恐后的涌出，浸透男子身上的华服，男子的手还定格在拔刀的姿势，显然是凶手出手极快，在男子想要呼叫和拔刀之前就已经割断了他的咽喉，他的血液逐渐蔓延出去，将极好的羊毛地毯染的绯红。
　　中年人面无血色，他瞪大双眼，眼中布满血丝，“王爷啊！”一口气还没咽得下去，中年人已是昏厥在地。
　　年轻人静静地看着眼前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双手附于背后，久久才叹出一口气，他没有去理已是四处慌乱的阁楼，只是转过身，踱步走到阁楼的望月台之上。
　　狭长的凤目微眯。年轻人唇角轻翘，勾勒出一抹略带讽刺的笑。
　　“断刀出鞘，这江湖，这朝廷，怕是再不得安宁了。”

　　秦无续反手将那柄只余一半的断刀放在左手手腕上，缓缓用力，锋利地刀锋割破手腕，腥红的血液霎时喷薄而出，一滴又一滴地溅在上好的黑色长靴之上，他面无表情，只是盯着自己的手腕，盯着那道狰狞的伤口出神。
　　‘‘第一百零七个。”秦无续轻声说着，将袖子拉了上去。
　　入目所见，那一条白玉一般的手臂上遍布狰狞的伤口，从虎口开始延伸，密密麻麻地向着肩头而去，就像破碎了千百次重新组起来的玉石，令人不寒而栗。
　　秦无续只看了一眼，就将袖子重新拉了下来，他远远地望了一眼阙歌楼里升腾的烈焰，夜空里尽是官兵们愤怒的喊叫以及周遭百姓惊恐的尖叫，将那些栖息的寒鸦惊地四处飞起。
　　入秋的皇都有些寒冷，树林里好些树已经光了半个枝头，只剩几片孤单的树叶在风中挣扎，秦无续将手中沾满血渍的断刀扔下了枝头，随即拢了拢衣服，像是有些畏寒。
　　脚尖一点树干，秦无续的身影极快地退去，眨眼间便消失在了树林中，再也没有回头。

　　秦无续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身上已经换上一件黑色的棉袍，彻头彻尾的黑色衬得脸庞越发白皙，他头上拢着宽大的兜帽，细密的绒毛挡住了嘴巴，只露出精致的鼻子和褐色的双眸，远远看过去，秦无续好像与街上些许畏寒的富家少年并无两样，谁也不会把这样一个单薄瘦削的少年与令人胆寒的杀手联想起来。
　　秋高气爽，天空一片湛蓝，不知哪处人家院子中的枫树大红，枫叶迎风而去，阳光稀疏而慵懒的飘洒下，街道上孩子的欢笑声，小贩的叫卖声，男男女女之间的言语夹杂着微凉的秋风，令这一片街市无比的祥和。
　　秦无续就这样走着，心情莫名的有些好了。
　　‘‘公子，公子！”不知哪处传来一声极好听的叫唤，俏皮的紧，秦无续回了回头，发现一个身着鹅黄色小袄长裙的女孩俏生生地立在一个小摊前，咧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唇边还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秦无续转过身去，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看着他。
　　女孩眨了眨眼，又说，“公子，要买一个簪子吗？全是上好玉质，是我用祖传手艺打造出来的，别处绝对买不到！”
　　说着又咧嘴一笑，粉粉嫩嫩的小嘴向上翘着，露出一双顽皮的小虎牙，“看公子长得一表人才，玉树临风，簪子一律五两！”
　　秦无续拉开兜帽，低头看去，她脚下的摊子上果真陈列着大大小小的簪子步摇，这些簪子步摇显然是极好的材质，只是上面布满灰尘，有些金质步摇表面甚至开始脱落。
　　簪子外形更是精巧，上面所刻之物无不栩栩如生，秦无续心中有数，此等手艺乃是前朝工匠所刻，本朝开年工匠们已是被株连九族，又何来后人一说？
　　秦无续没有点破，目光继续在摊子上流转。
　　忽然，一抹碧色吸引住了他，那抹纯粹的碧色闯入秦无续的视线，令他再也别不开眼，他拾起那根簪子细细看了起来。
　　凤鸾清鸣，展翅欲飞，每一根羽毛都极尽光彩，阳光下的凤鸾栩栩如生，让人几欲觉得凤鸾就要从此飞出，凤鸾眉眼处点缀着一颗瑰红的宝珠，衬得簪子说不出地灵动与瑰丽。
　　他想，这支簪子配她，定会好看极了。
　　这么想着，秦无续不觉轻轻笑了笑，本就清俊非凡的面庞顿时煜煜生辉。
　　女孩不由看呆了眼，直至秦无续低低的声音传来才唤回她的神智。
　　“怎么？”
　　女孩吞了吞唾液，大咧咧的一笑，白嫩的小脸蛋点缀着夺人心魄的绯红，“那个……公子，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秦无续没有应她，又问了一句，“五两？”话音未落，他已经从怀中摸二十两纹银放在摊上，转身走了。
　　女孩看着纹银，讷讷地站在原地，显得有些气恼。
　　“真是个榆木脑袋，断刀断刀，迟早断了你的性命！”

　　秦无续施展轻功，在树林里极快地行进着，眨眼间已是来到一座雍贵非常的宅子前，他推门而进，手里握着那支凤鸾清舞的玉簪，秦无续一向平淡如水的心里竟有些急切，急切地想要看到何晚仙戴上这根簪子的样子。
　　绕过假山，步入中庭，秦无续站在房前，正欲推门而进，何晚仙急切的声音与陌生男子的低语便在房内轻声响了起来，他呼吸一滞，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秦无续知道，那是来自朝廷的影卫，何晚仙一向与朝廷有着不浅的渊源，只是何晚仙不说，他就不会问。
　　秦无续正想离开，但是两人之间的谈话已经断断续续地飘入他的耳中。
　　“这次江浦山围猎是我们最好的机会，皇上会与五王爷、八王爷以及十三王爷一同出巡，届时断刀出面刺杀皇帝是他们万万想不到的，谁又会料到断刀刚刚行刺完七王爷后不仅不遁逃消失反而回头一刀？你告诉八王爷，让他做好准备便是。”
　　“但是王爷说了，断刀是我们手上最好的棋子，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暴露……”
　　“无妨，你只消告诉八王爷……”
　　……

　　秦无续耳力何等之好，但他此刻只觉耳边轰鸣，犹如世界失去了声音，他面色苍白，手中紧紧捏着的玉簪深深地陷入了白皙的手掌之中，指节一点点地泛白。
　　他犹如雕像一般立着，脸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默然。
　　秦无续低垂着眼睑许久，终是转身离去。

　　走过蜿蜒曲折的走廊，秦无续来到厨房，清唤了一声，“刘婶。”
　　“诶！来了，来了！”厨房深处走出一名年约五旬的老妇人，她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是少爷啊。”
　　秦无续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递给刘婶。
　　“这株炎草是上好的驱寒良药，烦刘婶文火细煮，加以并蒂花调和，记住，三碗水熬成一碗水，要看着晚仙喝下去，早晚各一次。”
　　刘婶用心记了记，半晌，她抬了抬头，面露迟疑之色，“那个……少爷，要不你也喝点吧？当年你为救小姐跳入绿雪潭，两个人都中了寒毒，这些年小姐也吃了不少珍贵的药材，身子已经调养地差不多了……倒是少爷你……”
　　秦无续挥手打断了刘婶的话，“无妨。”
　　刘婶识相地闭上了嘴，她服侍秦无续多年，深知秦无续的脾性，秦无续少年老成，为人虽沉默寡言，但素来果断，一但决定了的事便不会轻易更改。
　　秦无续从身上又摸出一把钥匙，放在了灶头上面。
　　“我在皇城的后山处买了一座是宅子，样式和我们这差不多。我在里面存了好些药材，刘婶用完后可自行去取。”
　　秦无续沉默半晌，又轻声道，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晚仙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