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零一夜》子一二三

2、第二章

　　空荡荡的烂尾楼，昏暗室内几个菜市场装货物的大木箱被随意扔在地上。弋谦吾踮着脚尖努力在里面够东西，因为身高悬殊他整个人仿佛一只被夹在箱口的布玩偶。终于吭吭哧哧捞出来一罐奶粉，弋谦吾快乐而满足地哼起了歌。
　　“闭嘴。”角落里的人不耐烦起来。
　　弋谦吾顿了顿，接着挑衅似的哼得更加大声，像一只从远处飞到耳边的蚊子。
　　一双裹着迷彩裤脚踩军靴的长腿从阴影中迈出来，高大的男人一把拎起小崽子本来要发作却因为突然想起什么，只是捏着晃了几下。弋谦吾像晾在铁架上的衣物随风飘摇了两下落回地面，他委屈的抱着奶粉罐，泪珠子娴熟的出现在眼角，处于一个将落不落的状态，见者心疼。
　　弋時梧双手抱胸靠墙看着，显得无动于衷。弋谦吾本想揪着嗓子哭两声，马上又被属于五岁小孩的理智劝退。
　　只有凌粼是爱他的，弋谦吾绝望的想，对于他爹而言，自己更像垃圾桶捡来的生物。世上只有妈妈好，可是他的妈妈已经谁都不记得了。弋谦吾带着一点淡淡的忧伤猛蹬小腿爬上木箱，屁股坐稳开始对付奶粉罐子。
　　……哦，这字他认识——“幼猫羊奶粉”，过期两年了。
　　控诉的小眼神射向屋子另一头的野爹，野爹本人挑眉，冲他吹了个口哨。
　　他咬紧嘴唇压抑住快要爆发的委屈和难过，从背后小鸭子包里掏出照片。这是一张保存不甚完好的全家福，诡异的是照片一半平整干净，另一半却皱皱巴巴，左边高大的男人被沿着身体轮廓剪下来又无数次粘回去，可见照片主人过往反复又艰辛的心路历程。
　　这次弋谦吾毫不犹豫扯下他野爹那块，哒哒哒跑过去非常用力的扔在对方脚边，严肃又决绝的小表情把他野爹给整笑了。
　　“小废物你又闹什么？”
　　“你才是……废、废物！”弋谦吾哆嗦着反驳，他握着小拳头终于把压抑心头许久的话说出来，“我不帮你了！自己想办法吧！”
　　弋時吾头疼地捏着鼻梁，“怎么？多见你妈几次就开始胆肥了？想造反？”
　　“我不要你了！”说胆肥就胆肥，弋谦吾打开小书包气呼呼收拾起东西，“呜呜呜——我要妈妈，我不陪你了，我我我、我现在走！”

　　北区中心医院。
　　88号蹲在窗口。下午风正大，吹起的窗帘啪啪打在他脸上，更瞩目的是那头随风飞扬的长发。如同水中起舞的海草。两分钟后，他按着头皮，骂骂咧咧的爬进来，“MD，这风真大嚯，假发都要给丧尸吹掉了。”
　　神经病，爬窗户还摆那么久造型，累不累啊。
　　“嚯——”88挤着他灰白的眼睛打招呼，“好久不见嚯凌粼，来就来还给我带口粮。”
　　他炽热的眼神定在万献榆身上，后者哆嗦地快散架了，慌忙求救：“凌粼你跟他说一下，别别吃我啊。”
　　“88号不吃人。”我再重复了一遍，说完自己又有些不确定了，“目前来看是这样。”
　　88号唯恐不乱的拆台：“那可不一定嚯，我要是想吃也是可以的，特别小鱼这种瘦的，肉质一定很紧，嚯——美味~”
　　“啊啊啊啊——！”万献榆终于受不了，尖叫着跑出去。
　　“你把他怎么了？”
　　“没怎么嚯。”88号摊手，苍白的脸显出几分无奈，“去年他来找我玩，走路不小心把腿嗑伤了嚯，我差点没忍住……不是，你不要这样子，我没咬他！”
　　“一年没见了胆子还这么小嚯。”他抠着假发小声嘟囔。
　　假发被他越挠越歪，险险挂在耳边，我收起尖刺，举起那撮头发道：“最近是不是有人来过？”
　　88号突然神情愤懑：“是有！来了两个变态、傻逼、混蛋嚯！”
　　我真想把这“嚯”字两刀砍了，听上去他脑子最近又不太好的样子。看88号咬牙切齿的反应，约莫是被人欺负了。
　　88号扒开嘴，那口尖利的牙闪着冷光，配上歪到额头的假发，跟贞子似的。他给我展示自己的牙齿：“你看嚯，他把我这几颗牙都打掉了！我现在说话都在漏风嚯！”
　　我憋不住了：“你能不能别‘嚯’，跟老母鸡似的。”
　　“我也没办法，”88无辜的指着嘴里的缺口，“它自己要漏风嚯！”
　　“等会想办法帮你补补，”我说，“你先跟我讲讲那人。”
　　“嚯，那个王八蛋！”88撸起袖子，回忆道，“好像是上个月，那天下午我正在医院天台晒太阳，天气真暖和嚯，跟开了浴霸似的，唯一遗憾是没人陪我说话，怪无聊的，你知道你们基地已经很久没人——”
　　“说正题。”我提醒他。
　　“——反正我晒太阳晒的正舒服，这人带了个小混蛋来，他们在医院逛了好久，最后停在你病房里。我好奇跑下来看，那个变态嚯，居然躺在床上滚来滚去。没一会儿他和小混蛋突然打了起来，小混蛋打不过，我就出来帮忙嚯，没想到他们转头就合起伙打我！”88号捂着半边脸，越说越激动，“那小混蛋嗓门真大，一边打一边哭，明明挨打是我，倒像是我欺负了谁嚯，太恐怖了！”
　　嗓门大这点成功引起我的注意，我问：“那个小的长什么样？皮肤白、眼睛很大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没注意，我只记得嗓门挺大，哭得跟杀猪似的。不止嚯，猪都没他过分。”88号说，“变态我倒记得很清楚，个子挺高，穿得像军方的人，还很强，反正我是打不过。”
　　“后来呢？”
　　88心有余悸的扫了眼四周，道：“他问我这间房曾经的病人在哪儿，我说你在26-2号基地，让他自己去找嚯。”
　　“…….”
　　我内心震惊，一方面因为88卖我卖的干脆利落有点错愕，一方面因为出现或许是旧人的角色感到惊喜又犹疑，一直寻找的答案在某刻呼之欲出。我尽量平复下心情，问88号：“他大概长什么样，多少岁？”
　　“什么样子？”88号拿手指绕着头发，想了半天道：“长得是比我英俊那么一点点，看上去不老，二三十岁的样子嚯！”
　　英俊！如果这世界上还有同龄人当得起英俊二字，那一定是我的亲生哥哥啊！小混蛋一定是小喇叭了，没人比他哭得更像杀猪，那该不会是我侄子吧？怪不得看上去贼亲切……也贼能坑人。
　　——我亲生哥哥终于带着他儿子，也就是我侄子，来坑——啊不，找我了！
　　今天发生的一切简直是肉圆子化妆——完美嚯！
　　不是，我怎么也“嚯”上了。
　　短暂兴奋后，我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再将事情从头理一遍。一个月前开始在任务途中偶遇小喇叭，小喇叭态度亲昵，见面就叫“妈”，爱哭爱撒娇，勾引丧尸有一套，尽把我往死里搞——方向开始不对——他宁愿承认家里人没了也要跟我走，在医院勇敢和爹干架，听上去关系挺差，遇到丧尸却意外团结，这怎么跟我的情况相反呢？看来小喇叭表里不一，嘴上爱你行动上说不定都在害你，嘴上咒你行动上倒挺维护的，况且他爹也在找我……这样分析下来，更像是父子千里寻仇的剧本嚯。
　　哎不是，“嚯”什么“嚯”，再“嚯”自杀。
　　我苦恼于自己丧失末世前全部记忆，开始大开脑洞：该不会自己是个恶贯满盈的富二代，害死了小喇叭的妈妈，这也解释了他为什么叫我“妈”，那是在时刻提醒自己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一定不能心软，他的思想斗争果然都很激烈。现在他们已经找上我，复仇计划也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开展了好几个，虽然都没有成功……
　　我在“寻亲”和“寻仇”两个猜测中苦苦纠结，思想斗争也很激烈。但无论怎么样，我先得找到他们。

　　我和88号前往门诊大楼的口腔科给他补牙。翻找材料时，我突然想起他之前的话，“你之前说闻到血味会失控，是真的吗？”
　　88点了点头，假发掉在脚边没顾着捡，他小声的：“嗯。”
　　“你该早点跟我讲，”我说，“什么时候开始的，失控过几次？”
　　88蹲下身抱着头，半截脸埋进围巾里，“应该是从万献榆那次开始，后来也发生过一次，幸好那人反应快，把我甩掉了。”
　　他使劲挠着光秃秃的头皮，尖利的指甲抓出红痕，我拉住他手腕，“别这样，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夏小天，至少在这里甚至在这个世界上，你是唯一一个能控制住自己的人。”
　　“我已经不是人了，我是怪物嚯。你看我的样子，我的眼睛……凌粼，我不是人，也不算丧尸，我什么都不是。”他停下来吸了口气，突然笑了，“不过也没关系，有异能真是贼酷，我还挺帅的对吧？”
　　“……”
　　你在想屁，能有我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