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零一夜》子一二三

1、第一章

　　雨后，破败的街道湿漉漉的，水泥碎石堆旁积了滩小水洼，映出始终灰蒙的天空。
　　突然，一双穿着皮靴的脚踏破平静，水花溅开，水洼盛着阴沉的天色晃荡，仔细瞧里面似乎混入了鲜血的红，像在死人脸上涂了块胭脂。
　　我挥动路上捡的铁棍抵住丧尸尖利的双爪，一脚将它踢开，后面的绕开同伴紧咬上来，大张着嘴，露出两排冷刃般的牙齿，嘴角因为粗暴进食拉至耳根，乍看下整张脸简直找不出一丝人类的痕迹。
　　“噗嗤——”
　　铁棍从嘴部进入，贯穿头颅，我忍着恶心拔出铁棍，枯黄的牙齿刮蹭金属，发出令人难受的声音。
　　更多丧尸从后面跟来，我啧了一嘴，赶紧甩掉铁棍上粘腻的附着物，快速离开。
　　如果不是受了伤我也不至于在绿区被一群三级丧尸追着跑，以往早就可以利用地形甩掉，现在身上带了新鲜的血味，哪怕撅个坑把自个儿埋了，丧尸也能三下五除二给人掏出来。总之在找吃的这块，狗都没它们鼻子灵。
　　用铁棍拦下一只追来的丧尸，抽倒在商店橱窗前的碎玻璃上，它也怪敬业的，在地上滚半天也没爬起来。我顺势拐进旁边小路，路很窄，仅容得下两个成年男子并肩，后面丧尸队伍一齐挤在路口，谁也不让谁，能够想象到在推搡过程中腐烂的血肉蹭在墙壁上，残留一道道血痕以及模糊的软组织。
　　锈迹斑斑的铁门将道路拦作两段，上面缠着手腕粗的锁链，应该是丧尸爆发不久人们尚在城市中求生的杰作。我利落的翻了过去，紧随身后的丧尸被截断，堵在铁门后，双爪穿过中间的缝隙，在空气中徒劳挥舞。
　　——铁门啊铁窗啊铁锁链，手扶着铁窗望这边……
　　我差点唱了出来。
　　没有智力的三级丧尸不会绕路或攀爬，它要是能过来，我当场把自己脖子扭断。
　　打完这个赌莫名觉得脖颈有些凉，于是又默默撤回了前话。
　　甩掉丧尸我并没有任何轻松的情绪，而是紧绷着身体继续往前，小路另一边通向二级丧尸出没的B区。
　　讲真的，我害怕！！！
　　¬现今的城市由丧尸分布和危险程度划分为ABC区。在地图上由不同颜色表示，绿色表彻底清理过基本安全的地方，标为C区。浅红即B区，被戏称为少女粉，有二三级丧尸出没。红色也就是A区，属一级丧尸的地盘。
　　我不是异能者，碰上拥有异能的二级丧尸基本只能表演一手铁锅炖自己，就像动画片里那样，自己蹲在锅中垂泪加调料和配菜，然后恭敬的问：“您是喜欢甜口呢？还是咸口？”
　　所幸在逃命这件事上我总是十分优秀。在我的字典里，已经不是“打不过就跑”这等低级的觉悟，而是大大一行加粗描红的“love and peace”。
　　哎也不是不想打，主要谁都打不过。
　　道路越来越窄，两旁堆满了各式杂物，老旧的书柜、冰箱以及生活垃圾。一架歪歪斜斜的缝纫机旁立着暗绿色垃圾桶，两只小脚在上面不安分的乱弹，不时踢到桶壁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毫不意外瞥了眼安坐在垃圾桶上的小孩……该来的总会来。
　　——妈呀！不得了！阎王来索命了！！！
　　“妈妈！”小阎王软软的喊，嘴里像含了奶糖似地，甜丝丝的。
　　对不起，糖里有毒。
　　这自带的小喇叭体质，声儿够大够猛，引得铁门那边的丧尸嚎得愈加精神。
　　“……”
　　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这孩子没长音量键，我也不能直接把人关机键给摁了。经验告诉我，他来了危险也就在不远处，还是先溜吧。
　　再您妈的见！
　　不料我的忽视犯了大错，小喇叭顿时委屈上了，两颗泪珠子娴熟的挂在眼角，嘴巴一瘪，嘤嘤嘤控诉：“妈妈你又不理我呜呜呜……”
　　哇，他哭的好大声。
　　手臂上的伤口刚撕裂开，鲜血浸湿胡乱裹上的布条，里面仿佛埋着颗突突跳动的定-时-炸-弹，不过这瞬间我仿佛头更疼些。
　　攥紧手中剩下的半截布条。“你再哭大声点，”孩子听话的拔高音调，我扶额：“……丧尸会跟来。”
　　从他狰狞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确实听进了忠告，并在努力克制，但小喇叭不愧是小喇叭，已经哭的自己都刹不住车了。当然这不怪他，我说过这孩子没长音量键，所以干脆用布条帮他把嘴巴封了，利落又省事。
　　“唔唔唔……”
　　好的，不用谢。
　　来者都是客，想遇即是缘，这地方实在危险，再讨厌也是个孩子，我又善良大度的决定带小喇叭一起跑路。
　　我用未受伤的手捞起他，往肩上利落一甩，“咔吧”一声脆响，小喇叭扑腾了几下。我抱歉地摸了摸他脑袋，在自己角度是十分顺手的从上往下捋，结合孩子前半身倒挂着的情景，实际情况是从脑瓜后方一路逆着毛薅到额头。
　　“以德报怨，你该感谢我。”
　　小喇叭又扑腾了几下表示赞同。
　　我环视四周，在看到头顶伸出的洗发店广告牌后，终于确定了位置，吃力的踩着墙角破矮柜攀上老楼三层的窗台，费了比平时两倍的时间才成功翻进去。巡视房间关好门窗，确定没有丧尸后，才得空处理伤口。
　　小喇叭一直乖乖跟在身后。我翻箱倒柜不慎伤口撞到桌角，他：嘶！我手嘴并用扯开床单，他：嘶！我靠墙坐下揭起袖子，他也：嘶！
　　我问他：“你哪不舒服？”
　　他整张小脸都皱紧了，跟包子褶子似的，捂着小胸口，面色沉痛。
　　……不会年纪轻轻犯了心绞痛吧？
　　“还哭吗？”我一边处理伤口一边问，“保证不出声就自己把布条解了。”
　　小喇叭头点得小鸡啄米似的，解开布条两只小肉手马上把嘴巴按住，以表自己再也不出声的决心。小眼睛直勾勾盯着我伤口，伤口的血哗啦啦地流，他眼泪也跟着哗啦啦地掉，大有我流多少血他流多少泪的架势。
　　我侧过身子，躲开视线。身后传来他压抑的抽泣，时不时打个哭嗝，还怪可爱的。
　　哎，我这该死的善良大度，居然就觉得小喇叭可爱了。
　　“看样子你跟我也没仇，为什么每次跑出来坑人。”
　　“我没有……”他抠着裤子上的卡通图案，似乎在为自己前几次失败的表现懊悔，“我只是想见你。”
　　“你家大人呢？活着？”
　　他抽抽噎噎看着我，点了点头又莫名一脸愤怒的猛摇脑袋。
　　人不大，思想斗争还挺激烈。
　　我善解人意道：“不知道？”
　　他没回答，反倒小心翼翼冲我喊了句：“妈妈……”
　　这该死的善良大度，当时我就炸了，指着自己的面瘫脸问:“我很娘？还是你只会叫妈？”
　　反正肯定不是因为我娘，不需要他回答，内心已然有了标准答案。
　　“以后别乱叫。”
　　或许是我面无表情的样子有些可怕，小喇叭打了个哭嗝，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你就是。”
　　“听着，我不知道你打哪儿来的，为什么跟着我，这些就先不计较以后再说。你要是家里人真没了，我就带你回基地。”
　　小喇叭神情挣扎：“必须得没了吗？”
　　“我没兴趣偷摸拐骗别人家小孩。”
　　小喇叭捏紧小拳头，决心下得很快：“那就没了吧。”然后垂着脑袋可怜极了，祈求道：“我很乖的，你可以带我走吗？”
　　这孩子真够奇怪的。
　　我笑了：“你可真是个……”想了个贴切的词，
　　“小傻逼。”

　　夜色中传来丧尸低沉的嘶吼声，我睁开眼动了动酸麻的下半身，本该睡在床上的小喇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扯了被子枕在我腿上。别看人小，脑袋还挺沉，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大头儿子。
　　我戳他鼓起的脸蛋，毫不留情把人弄醒，命令道：“去床上。”
　　小喇叭迷迷糊糊掀起眼皮，熟练的拉住我的手，将脸蛋贴上去反复蹭，嘴里不忘撒娇：“唔，不嘛不嘛。”
　　我感觉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从脚板蹿到头发尖，浑身鸡皮疙瘩如同正弦波此起彼伏，每个波峰波谷都尖锐如嶙峋的山头。
　　我抽回手，忍不住蹦了句实话：“好恶心。”
　　小喇叭不甘心地：“嘤~”
　　我把他卷好送回床上，刚松手小喇叭就裹着被子蛆一样扭动起来，似乎预谋新一轮撒娇，我赶紧警告：“不要出声，安静点。”
　　窗户外响起物体在地面拖拽的摩擦声，于窄小的巷子中回荡，夜里显得格外诡异。我来到窗后屏住呼吸，算着距离。正当月亮跳出乌云，声音停在楼下，冷光中终于看清：那是一个接近两米的丧尸，头顶被利器劈出扭曲的十字，巨大豁口中一小股鲜血不断外涌，像被机器有规律的泵出，血浆流过它被新生肉芽封住的双眼，啃秃的鼻头以及那张长着两排尖牙的大嘴。另外手上还拖着半截尸体，在身后留下一串蜿蜒的血痕。
　　尸体的腥臭充斥整个空间，恰好掩盖住我身上散发的血味。丧尸望着天，我也跟着望天，我们注视着同一轮明月。
　　月色真美，但我很慌。
　　他突然像动物般歪了歪脑袋，发出疑惑的“呜呜”声。头部仿佛放斜的杯子，血倾倒而出，其中还混着几块稀碎的脑浆。不是，您能注意点吗？再倒就没了。就在我以为他一脑袋零件快漏光时，丧尸终于动了，手一甩将“食物”随意丢在脚边，不久消失在路口。
　　月光黯淡，整个世界又陷入黑暗。
　　几分钟后，我匆忙从房间衣柜中翻出被单，又在伤口上裹了好几层。
　　“快起来，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我催促道。
　　小喇叭不解的看着我：“刚刚那个丧尸不是没有发现我们吗？”
　　“很快就不安全了。”丧尸会循着鲜血的气息聚集过来，当尸体散发的血味失去活力，自然会发现隐藏在楼上的我们，到时候再想逃就难了。
　　靠近城中心的老式居民楼分布密集，人口众多，走楼梯会绕进小区里面，多生事端，我们干脆原路返回。跳下矮柜，脚沾地正撞上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伏在背上的小喇叭抖了两抖，发出“嘤”的一声。
　　我正想夸他视力好，黑布隆冬也能看清，突然一声巨响，黑暗深处传来混乱的脚步声——铁门被突破了。
　　我对着夜空叹了口气。看！叭哥就是我的福星，幸运女神来了都没他好使。
　　我松开小喇叭，把剩下的食物塞给他，低声道：“不巧丧尸已经来了，你还是先回去躲起来，等安全了我来找你。”
　　左右他身上没有血味，只要藏起来就不会被发现。
　　“不要，”小喇叭猛摇脑袋，“我要和你在一起。”
　　孩子还挺讲义气，他怎么就不明白，我只有遇见他才会如此倒霉……算了，暂且原谅他的无知。
　　原本我也相信科学，但自从被他坑过几次，现在看到流星都会下意识许愿了。
　　玄学，不服不行。
　　我吓他：“听到动静了吗？来的可不少，你想被撕成小肉块吃掉？”
　　咱们分头行动，你躲我逃，大家运气都会好些，多么完美的安排。
　　小喇叭攥着我袖子，一脸悲壮：“要死一起死。”
　　非常年代被丧尸追着跑是常事，这叫战术迂回，怎么就上升到生与死了，叭哥您言重了！
　　夜色想必为我脸庞镀了层虚假的温柔，抬手抚过长着绒毛的小脑袋，快速揪住他后面衣领，往楼梯口甩：“快回去。”
　　——我去，没甩动！
　　倒霉孩子手劲忒大了，死扒着大腿不放，我和他真是王八躲进保险箱——锁了。
　　叭哥，求您看看时候吧，丧尸快来了，我带着你不停倒霉，这可怎么跑啊！
　　“妈妈，呜呜呜……”他又哭的好大声。
　　人不大，感情还挺丰富。

　　第一个丧尸从黑暗中出现，我从小腿边抽出尖刺。丧尸佝偻着背，发出低哑的嘶声，血味搅乱他的感官，楞了几秒才扑来。我抬起手边的破椅子挡住，尖刺对着脑袋扎下去，像扎破一只充斥腐臭气体的球，恶心又粘腻的感觉令人生厌。
　　深处传来更多饥饿的嚎声，我转身正要拉着小喇叭上楼，这一看差点气倒过去，小没良心的居然在吹泡泡糖——他是个什么品种的奇葩！到底需不需要我保护啊！行动快过思维，我一巴掌拍扁泡泡，抓着人飞一样奔上楼梯，刚拐个弯儿就撞上从楼上下来的丧尸，楼梯狭窄，它们本来有序的排成一串，这一照面，顿时急眼了，跟超市全场打五折般激动。
　　小喇叭把嘴上糊的泡泡糖抠开个洞，好天真的跟我描述：“路堵了欸！”
　　我深吸口气，总有种被人耍的感觉。
　　他双手握拳，再表决心：“没关系妈妈，要死一起死！”
　　……
　　如果换成其他人，这种搅屎棍早甩了，可身体却不听使唤，等反应过来已经把人转到了背上，还在我肩上蹭他那一脸的泡泡糖。
　　我掏出黑色金属瓶，拧开瓶盖，一股白色雾气喷涌而出，快速占领整个空间。被吞没的丧尸像被封住感官，在白雾中漫无目的走动，个别定在原地，眼神呆滞的望着某处，直到一缕白雾攀住栏杆滑下，从它面前飘过，那一瞬丧尸灰白的眸冒出血色，冲着身前空蒙的雾气龇牙咧嘴。
　　雾气中闪出一只握着尖刺的手，丧尸瞬间倒地，我的身形渐渐从雾气中剥离出来，小喇叭疑惑道：“我们怎么出来了？”
　　现在又回到了尸体旁。
　　我快速解决掉几只啃食残躯的丧尸，朝着路口狂奔。雾气越来越稀薄，很快丧尸们像从梦中惊醒。回头一看，几十颗脑袋齐齐扭向我们，跟向日葵似的。
　　可惜，这向日葵有脚。
　　它们追在身后，一边跑一边发出低吼，路上又有新的丧尸加入，队伍越来越壮大。小喇叭用惊奇的口气对我说：“我好久没有被这么多丧尸追过啦，妈妈真厉害！”
　　！！！
　　谦虚了，叭哥。厉害的是您啊！
　　您深藏不露技高一筹，是蛊惑人心的一把好手。
　　我：“闭嘴，再说一句话就把你扔进去。”
　　凭着对地形的了解，我背着小喇叭拖着一大串丧尸围着这块住宅区绕来绕去，幸亏马路还未清理过，堵塞的车辆成了最好的路障，把我们的距离越拉越远，渐渐有丧尸离队。
　　然后，叭哥他发功了。
　　夜里的二级丧尸就这样突兀的出现了。它从正前方走来，此时手中又多了块长条的机械组件，大概是在某个工厂里捡的，好在笨重的金属块使它步伐变慢了些。
　　小喇叭从我身上挣脱下来，拍了怕裤腿上的灰，小拳头一握：“妈妈加油！”
　　估摸着这是又被坑了。
　　“你给我等着。”
　　我抽出两把尖刺，趁着弯腰还重新系了个鞋带。二级丧尸在三米开外的地方站定，歪着脑瞧，头上的血又哗哗倒下来，仿佛一盏摇晃的红酒杯。
　　红酒杯率先出手，拖起金属块冲我砸来，我矮身躲开，身后打头的丧尸被扫飞。金属块再次挥来，我被几只三级丧尸缠住，躲闪不及挨了一下。正常人受到这样的冲击少说会断几根骨头，得亏我命硬，除了老腰咔吧一声脆响，并无大碍。
　　红酒杯怒吼，金属块一扔又砸倒一片丧尸。
　　嚯！这小脾气，没谁了。
　　我再看小喇叭，他端端正正坐在草坪的公共座椅上，眼睛望着另一个方向，小拳头紧握在胸前，但摇晃的小短腿已经暴露了他实则放松的心情。
　　这都什么人啊？！
　　不是，丧尸怎么不去咬他？!!
　　我终于愿意承认自己又被骗了，心里又酸又气。
　　没时间计较，红酒杯伟岸的身躯已经朝我袭来，它大手一挥，甩掉围住我的丧尸，那利落的动作和霸气的姿态透着一丝帅气和不羁。
　　英雄救美，啊不，它只是在护食！
　　凌粼你清醒一点！
　　尖刺偏了扎在红酒杯颈部，它踉跄几步，头上的血浇了我一手，枯柴般的手臂如同黑铁浇筑的钢筋牢牢将我双肩定住，那张巨大的嘴咧开露出僵硬诡异的笑。
　　二级丧尸拥有人类的智慧和异能，不似贪婪又饥饿的凶兽，像奸诈狡猾的猎人。它在打量我，期待猎物露出痛苦绝望的表情。
　　恍惚中听到小喇叭焦急的叫喊，我松开紧抿的唇瓣，想对丧尸回以微笑，但面瘫的脸和嘴里叼着的金属瓶都不允许。它笑意收敛，我用舌尖撬动瓶盖，熟悉的白雾喷涌而出……

　　撑着身子坐起，入眼是熟悉的住处，狭窄的铁架床，一动便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雨滴砸在窗户上，汇成水流蜿蜒而下。
　　又做梦了。
　　我揉着因为这个憋屈恼人的回忆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来到院里，淅淅沥沥的雨中，余佳佳伫立在玫瑰花前，幽怨地瞥了我一眼,嗲着声音：“凌粼，它又打我！”
　　“关我屁事。”
　　我可受不了猛男撒娇，搓了一地鸡皮疙瘩，大剌剌坐在门口望着雨帘陷入沉思。
　　余佳佳顶着湿漉漉的身体在旁边坐下，瘪着嘴巴继续说：“我就想帮它修下枝，它就打我！”
　　“你为什么招惹它？”
　　它指的是我们公会分配住处门口那株三米高的变异玫瑰。丧尸病毒不仅感染人类，不知从何时起植物也发生了不同程度变异，但多数不具备攻击性。
　　余佳佳反过来质问我：“它为什么只喜欢你！”
　　好问题！
　　我手肘撑着大腿，大方地告诉他：“因为我帅啊。”
　　迈下台阶走过去，玫瑰抖落一声雨珠，冲我展示它最大最艳的花朵。有多大？比脸盆还大。我伸手抚摸它枝叶，玫瑰伸直了腰簌簌抖动，像人在发出舒服的哼哼。
　　多乖多温驯。
　　这要不是株植物，我简直怀疑它暗恋我。也是，我这样的帅哥谁不爱呢？谁又舍得伤害我？
　　——除了丧尸和小喇叭。
　　想到这儿，心情急转直下，真是山的那边海的那边遭旱灾——蓝瘦。
　　郁闷的替玫瑰清理身上的尖刺，变异后它无法控制木刺生长，数量太多会压得难受，这些坚硬如铁的东西被我改造来替代金属制的武器。
　　余佳佳羡慕极了：“它对你真好。”
　　“我们是好朋友。”说着我举起手和树叶击了个掌，玫瑰开心的扭动身子，像个被暗恋学长摸头的小女孩。
　　哎，我这该死的魅力！

　　等雨歇，我在去食堂领早饭的路上遇见了苏禾，他还没换下白大褂，下肢虚浮仿佛在飘。路过纷纷有人跟他打招呼，尊敬地叫着：“苏医生。”
　　他看到我，空洞的眼睛才回了些神，声音飘渺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我看他随时要倒下样子，“要跟我回去休息吗？”
　　“不……”他摆手，“昨晚回来几个东区的，命快没了，我待会还要看看。”
　　“东A区？”
　　“C区。”
　　“C区是绿区，怎么会？”这个绿区是我划的，上半月才巡查过。
　　苏禾摇头，“不知道，听说那边最近不太安全，你也要小心。”
　　上午九点半。
　　我咬着吸管在基地的市集转悠，食堂的豆浆又浓又甜，熏得我也一身味儿。我在红布铺成的摊前蹲下，摊主坐在一架破烂轮椅上，他吸了口悠长的气，苍老的脸上挤出堆褶子。“唔……让我猜猜，这是东食堂的豆浆，军人不会来这里，所以小伙子你是收复者，只有收复者和军方才在东食堂用餐。”
　　收复者是末世后人类社会诞生的新职业，主要活动于基地外，工作环境复杂危险、工作内容不定，多数以公会为单位领取合适的任务，赚取积分，为此基地还专门建立了任务派发中心。与此相对的还有守卫者，守卫者留在基地，根据各自能力或者异能分配工作，除了维持整个基地正常运作外还要承担起基地内外墙的警戒防卫工作，工资同样以积分形式每月划分至卡上。
　　我问：“东食堂的豆浆香些？”
　　“对啊，我们可吃不上。”
　　“也对，在东食堂吃屎都是香的。”我转了话题，“说正事，帮我奶一下。”
　　摊主指着脚下红布，“喏先瞧瞧，选个套餐。”
　　我一看套餐还挺丰富，包年包月还有最便宜的日结，往下还划分了至臻豪华、尊享和普通三个等级。毒奶这种技能虽然鸡肋，生效概率仅百分之五十五，但对在外经常遭遇突发事件的收复者来说，多百分之一都是宝贵的转机，规模大些的公会还有专门的毒奶师。我原本不搞这一套，运气向来满分并不需要毒奶加持，外外没想到遇见小喇叭这心机深沉害人遭天谴的倒霉孩子，既然都愿意对流星许愿了，奶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我讲价半天折中选了普通版半月套餐，摊主没好气的咕哝：“还以为什么大客户……”
　　待我从包里掏出根鸡肉火腿肠，他立刻变了脸：“哎我们店是这里服务最好的，您放心，一定给您奶的舒舒服服！”
　　“记住内容了吗？”我不放心，叮嘱道：“我不想再遇到那小孩，遇到了也不能继续倒霉。”
　　摊主把火腿小心的揣进口袋，好像藏一块热和的糕点，拍紧衣袋口，生怕热气散了。“后面那个不太好奶，倒霉覆盖的范围太大，遇到丧尸、走路绊倒再严重点被丧尸吃掉都算倒霉。您是新客户不太了解我们这行，一般来说事件越详细相隔时间越短，效果越好。而且普通套餐一天只奶两次，效果会大打折扣。你要想效果好就得提高频率，相比起来我们家尊享套餐一天按时段奶五次，至臻豪华每小时奶一次，出来效果才是最好的。”
　　我开始心动。
　　他趁势推销：“我们家老客户都用的至臻豪华版，前段时间……”接着一大堆结合实例的劝说，“小伙子你运气好，现在是本店活动最后一天，升级套餐可享八折优惠。”说完，他敲敲身边立着的木板，看向我的眼神中充满鼓励。
　　我看了看木板上狗爬般的字迹，确实如此。
　　——这级爷升定了！
　　交完报酬，我最后好奇的问了一句：“你们平时都怎么奶的？”
　　摊主满脸得意，他清清嗓子：“每个人要奶的东西不一样，比如老板您，我示范下——凌粼下次出墙一定会遇到那个说话声音很大的小孩，一定一定会遇见！”
　　“……”
　　“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懵逼的摇头，只是仿佛智商受到了侮辱。
　　这钱也太好赚了。

　　积分不能白花，我赶紧在市集兑换了些物资，预备下次出墙。作为没有异能的收复者，我很少去接危险性较高的任务。我擅长逃跑和藏匿，最适合的当然是探查和踩点，不断完善地图。虽然在清理丧尸上毫无贡献，但整个城市几乎没有我未到过的地方，除了“黄泉”另一边——这条曾经贯穿整个城市的母亲河，如同一条分界线，将现世与地狱划开。
　　末世后，没人能到达“黄泉”另侧，也无人从那里逃出。
　　那块未知之地终日被浓雾笼罩，拒绝外界一切窥探和打扰，恰如神秘恐怖的地狱——黑不隆冬强。
　　收拾完行李恰好到正午，薛蔡敲门约我吃饭。
　　我打开门时他还有些诧异，然后照例问候了句:“还活着啊。”
　　“你也没死。”我同样祝福他
　　我们公会规模很小，无组织无纪律，大家平时各搞各的，除了军方选定对象委派下的任务，基本不会一起出墙，所以能活着见面是我们对彼此最美好的祝愿，温暖又贴心。
　　薛蔡的异能是读心，不过只对丧尸有效，得亏这个局限他才能在末世拥有朋友。不过作为一名农业大学研究生的他显然对种植业更感兴趣，回来多数时候都呆在后山的蔬菜基地里，我又经常出墙，能见一面真不容易。
　　我们相继又敲了其他人房门，只有余佳佳和万献榆在。
　　“白雪出墙了？”薛蔡问。
　　“对啊，”万献榆先还焉头巴脑的，这会儿倒精神奕奕分享起八卦：“去了南区，跟别人公会妹子一起！”
　　基地食堂没有肉食，幸好有后山蔬菜基地培育的变异植物，蔬菜一直没断过。东食堂的厨子据说曾是某大学食堂的大厨，创意菜挺多,长相不错，味道就十分可惜了。不幸，本月的创意作品又被我赶上了——西红柿炒青椒，红红绿绿看着挺喜庆，象征我们收复者在墙外危机重重、血腥残酷但又丰富多彩的生活。
　　做菜嘛，寓意很重要。
　　吃饭时，万献榆得知我明天去北区，吵着闹着要随行，我果断拒绝后，他抱着桌子腿不走了。
　　余佳佳在一旁嘲讽：“北区都要人陪，丢人。”
　　万献榆不甘示弱:“那你一个人去试试？看88号不抓你！”
　　“88号不抓凌粼，跟他走最安全！”
　　“就你这胆子，也只配去北区混积分，废物。”
　　“你说什么？再给你爹说一遍！！！”
　　……
　　我真是帅哥进鸡笼——吵翻了天。
　　“去也可以，”我善意地提醒他，“如果你不怕88号的话，他倒是挺想你的。”
　　“咸鱼已经一个月没出墙了吧？你的异能不能浪费在蔬菜基地，”薛蔡道，“是该出去了。”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一辆破烂吉普在荒凉的绕城高速上拖着长长灰烟驶过。
　　万献榆坐在驾驶座上，紧张的留意四周，并为了缓和心情努力跟我搭话：“凌粼，跟我出墙你开不开心！”
　　“……”
　　这问题不好回答，我也不太擅长撒谎。在一段长长的沉默后他泄了气，可怜兮兮道：“凌哥你能笑一下吗？不要板着脸，害我总以为前面有丧尸。”
　　“确实有。”我为他对地图的了解略感一丝欣慰。
　　猛然一阵急刹，我被安全带扯回副驾，倒是身为驾驶员的万献榆脑门嗑在了方向盘上，“咚”的一声，听上去怪疼的。他顶着额头红印抬头四处张望，嘴里大叫：“在哪？在哪？”
　　我无法想象万献榆是怎样度过那段混乱不堪的末世前期的，在我来到基地前他就已经在苏禾公会中。只听说白雪、薛蔡还有他三人从丧尸爆发一路走来——所以，白雪、薛蔡是真滴强。
　　“北区除了88号没有其他一、二级丧尸，你怕什么？”
　　万献榆按着脑门点头，声音惨烈：“可是还有三级丧尸啊！”
　　“三级你也怕？”我高估了他。
　　“还有88号！”他补充道。
　　“88号不吃人，他喜欢聊天，你也喜欢，你们以前相处不是挺好的？”
　　“没有!”万献榆大声否认。
　　车停在北区中心医院门口。去年□□收复者清理北区街道时，这里是最惨烈的，几十辆车发生追尾，两台救护车翻倒在路边，还有一辆车头嵌进街边水果店。丧尸病毒爆发时，医院收了许多发烧昏迷的病人，他们突然爬起来见人就咬，院内乱成一片，医院保安为了逃命把门堵了，里面的人出不去，最后都成了丧尸的口粮。
　　“凌粼，怎么又来这儿啊！”万献榆扒拉着车门一脸不情愿。
　　我没有回答。
　　——这里是我醒来的地方。
　　当某个清晨，阳光从窗外照进病房，金色的光像麦穗上细须编织的长丝带，从指尖延伸到眼皮。黑暗中，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将我唤醒，睁开眼撞上陌生的朝阳。我不记得自己是谁，脑子像放空水的玻璃杯，唯一的认知就是自己的名字，黑暗中“他”在叫我“凌粼”。
　　我叫凌粼。
　　关于这件事，我是如此确信。
　　一楼大门破损大半，唯一完好的几块玻璃门上印满了暗红的血痕和手印，靠门堆积着沾满污垢的人骨，乍看更像被机油灰尘蒙住的金属零件。
　　万献榆畏畏缩缩跟在身后，我循着记忆从楼梯上去，他在身后压低声音喊：“凌粼这里太暗了，我们换个路线吧。”
　　我打开手电筒，光把他眼睛晃得眯成一条缝，像只被车灯照射的松鼠。
　　“现在有了。”我说，“放心，这里没有丧尸。”
　　怕他不信，我又解释了一句：“88号经常过来，他们不敢。”
　　“八、八十八——！”
　　哎，他更怕了。
　　到了四楼，我推开安全通道的木门，光照下灰尘肆意飞舞，像电视屏幕故障出现的噪点。这栋荒废的建筑，空荡寂静得似乎落片叶都能激起层层涟漪。万献榆紧紧捏着我衣角，我们绕过几条走廊，穿过天桥来到住院部。
　　这里光线不如门诊大楼充足，终日藏身在阴影中，总带了些暗沉潮湿的味道。4-201病房门还是上次离开时半开的角度，这里是住院部唯一能照进阳光的方位，环境清雅，摆设简洁，我的豪华单人床摆在正中，这一切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我曾经有钱。
　　有钱还是蛮不错的，这点我很满意。
　　整个房间和医院已经被我翻遍，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连个住院记录都没有。
　　“还要找一遍吗？”万献榆说，“苏禾说那天病人很多，住院部都快瘫痪了，可能没来得及登记医院就乱了，要不咱们换个方向查，比如派出所？”
　　“几个派出所能找到的资料我都看了，电脑也搬回基地查过，没有。”
　　“所有派出所都去了！卧槽你什么时候干的？”
　　“画地图踩点的时候，顺便就看了。”
　　“……”万献榆突然吸了口气，“凌粼，还有个地方——那边啊！”
　　“嗯，”我说，“‘黄泉’那边只能再等等，现在过不去。”
　　“那我们这趟来干嘛？”万献榆一副毫无干劲的样子倚在墙面，“总有什么任务吧？”
　　我坐下来，双手撑在床面，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就单纯想回来走走顺带完善下地图，你偏要跟着，我能怎么办。
　　视线忽然被床单上的发丝吸引，我捻起来对着日光，万献榆也凑过来。“怎么？你开始脱发了吗？”
　　“不是我的。”我是天生的卷发，发丝质地偏软，柔顺光滑。而这撮又短又硬，不像自然掉落，更像被人扯下来的。“这里有人来过。”
　　我拉开被子，床单上残留着浅浅的压痕，近期有人在上面躺过。褶皱杂乱，要么这人睡相不好，要么就在床上发生过激烈的打斗，头发的主人被揪掉了一小撮毛发。
　　“有没有可能是88号呢？”万献榆说完打了个冷噤，环顾四周生怕对方从哪个角落突然冒出来。
　　“你多久没来北区了？”我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他去年头发就掉光了。”
　　“凌粼，你他妈说谁头发掉光了！”走廊里一声怒吼，像锯子在木头上刮蹭，沙哑又刺耳。
　　万献榆身形一闪，蹦到我身后，吓得说话直抖。
　　“他他他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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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请了这么久假。
做了很大改动，感谢之前的支持，希望这次改动能对故事有所提升。
感谢阅读，爱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