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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Part 16-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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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16
门铃反反复复响了四五次,门外的人倒极有耐心,连累弦歌一头湿漉从浴室冲出来,一开门竟是快递公司?偌大的纸箱里里外外裹着几层胶布,颇具分量。待快递人员走时,她独自拆封才知道里面竟然全是“秦筝”“秦筝”“秦筝”,从CD到DVD,从正版影碟到自刻花絮,种类繁多,一应俱全。
快递送进门时,她的手机也随之响起,寄件人倒挺好心,省得她费劲去猜肇事者——原来是岑京堂不死心,特意琢磨出这套人情战术,那满满一箱DVD中,连厉景笙的作品都考虑进去了。弦歌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下一秒就将冠着厉景笙大名的硬碟全都锁进抽屉里,再也不愿多看一眼。
门铃再度响起时,弦歌裹着白浴袍出来了,蓬松如海藻的卷发湿嗒嗒的垂在肩背上,背上一片湿凉,心中咒骂老天作对,连洗澡都不让她安生。一打开门,即时一个喷嚏让她连来访者是谁都没看清楚。
倒是对方面对衣冠不整的佳人尚算镇定,鼻子中哼出一声笑,既玩味亦解嘲。微醺的酒气四面溢散,混杂着紫罗兰香水的味道居然不呛鼻?嗯,弦歌在心中赞誉……
等等!紫罗兰香水?!她猛地抬起头,额头撞上对方的下颌,那股奇异的紫罗兰香薰环绕在她身畔,那双咖啡色的瞳眸就在她上方,正低眸凝视着她,天然颤音的声线性感悦耳,淡淡一句,“我要进去。”就让她自动自觉的让出一条道,容他玉立修挺的身影从她面前走过,她则乖乖跟在后面关门。
“砰”声响,契合的门缝仿将屋内最后一丝空气隔绝在门外,弦歌裹着浴袍,赤足踩在飕凉的瓷砖地上,混身淌水,活像一只狼狈的落汤鸡,带着窒息的局促。
她面前的男人,身着D&G春夏款蓝灰条纹西装,领口绕同色长丝巾延伸至衣扣处,结实的胸肌沿着西装前襟的剪裁设计若隐若现。
“你喝酒了?”她承认,这种解除尴尬的话题很愚蠢,当下却找不到其他的废话。
“嗯。”他从上到下打量她的灼灼目光到此为止,无声流淌在这个客厅中的气流每一丝每一缕都带着她的味道,她惯用的施华蔻洗发水,弥漫着甜而不腻的欣怡乳香。他似乎全然未察觉她的不安,只随手脱去西装外套,平整的搭在沙发扶手上,整个人陷在熟悉的气息和座下的柔软中,靠着沙发靠背,闭上眼,似睡非睡,“让我待一会儿,楼下的路口有交警查车,我酒后驾车,万一被逮到,明天又是头条。”他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却偏偏没有解释为什么会知道她的住址。
他不说,她也习惯不问。这年头,私家侦探和狗仔队一样,无孔不入。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器物碰撞微响在他耳边不时响起,她独特的体香忽浓忽淡、忽远忽近,始终在他四周缭绕,即使伴着酒意,他仍睡不着。睁眼时,他身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还冒着袅袅热气的蜜糖水,红色的马克杯一看就是她的私人用品,她偏爱红色几乎到了迷恋的程度。薄毯叠放整齐置在他手边,客厅的立式空调已经启动,系在扇叶上的粉色丝带在冷风中纷扬。
卧室门开,她换了一套休闲家居服重新出现在他眼前,形态各异的Hello kitty看得他眼花缭乱,想笑却不得不强忍着,唇线平直,只在两旁隐晦的上翘。
“喝点蜂蜜水解酒。”她向他伸出手,递给他的却不是盛着蜂蜜水的马克杯,而是一条方巾,沾过冰水,供他擦脸清醒,“我刚才从房间里往下看,交警还在路口守着,你这样不可能开车,要不要打电话给司机或者助理,叫他们来接你?”她一字一句都平静如常,每个分析也都是在为他着想,不知怎么的,这些话在他听来却讽刺得刺耳。
他拒绝,不留情面,堵得她无法给出第二个回答,“这些事应该由我的助理或经纪人安排,你什么都不是。”他仰躺在沙发靠背上,将湿毛巾摊开铺在脸上,遮着眼鼻,任冰凉的水气渗进他的毛孔,不断刺激他处于崩溃边缘的理智。
黑暗中,他清楚的听到她一声轻叹,脚步越离越远,直到卧室门“砰”的重新关上,久久,他才除去毛巾,从沙发上坐起来。
Part.17
弦歌并未躲进卧室,也未对他避而不见。
她就站在卧室门边,埋首翻弄手中几套DVD影碟,等他睁眼,等他面对。
秦筝僵着背脊躬身撑在膝上,侧眼望她。她全无异样的迎视他凝望的目光,不见言笑,那阵属于叶弦歌的气场从她脚下像波纹涟漪般渐渐晕散开来。他垂首,不再看他,握起马克杯饮下蜂蜜水。
“秦筝,”她很久没有直呼他的名字,他有一丝意外,抬眼看她,此时她已坐在沙发的另一端,与他之间隔着一个空座位和一张薄毯。“这几部电影,哪部最好看?”她将手中的DVD影碟弧形摊开,一一摆在他面前,每一张的封面上都有他的头像,服饰打扮各异,或古或今。
“你打算用这招赶我走?”他突觉好笑,侧身问她。
却见她挑眼皱眉,一副“你在说什么”的表情,食指敲着塑胶封面,又问一次,“哪一部最好看?”见他狐疑不答,她才续言,“交警不下班,你也走不了,你不走,我也不好意思扔下客人一个人闷头睡觉,想来想去,只能看碟消磨时间了。”她耸肩,答得无可奈何。
“说到底你还是希望我快走。”这次,他微笑应对,很快就从一沓影碟中挑出一张递给她,“这张,新片。”
“《秦姝》?看过了……”她脱口而出,忽然意识到失言,当即不语,留下他探究的眼神一直盯着她右颊看。
“看过了?”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确定,“这部片上映不到两周,你这么快就看过了?”他忽而一笑,意味深长,“原来英国院线进口外片的速度这么快。”
“快,再选一张。”她有些害怕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在计算方面,他的天赋精准得可怕,如果他不进入娱乐圈,就凭他手持的ACCA和CPA资格,也足够令他过上富足的生活。
“那就这张吧,”他随手捡了一张丢出来,话题又偏向自己更感兴趣的问题,“我能问问,这么齐全的收藏,是哪位忠实Fans的心血吗?这几张连我都没有。”他翘着腿,身体几乎完全侧对她,手肘撑在沙发靠背上,吐字间仍有微醺酒气。
她拆开包装的塑料膜,冲他莞尔一笑,“你打算如何报答这位忠实Fans?以身相许,可以吗?”
“有需要时,我不介意。”他顺着她的话笑答。
她就等着他的话柄挤兑他,“如果你愿意以身相许,我相信岑叔叔求之不得,他代表S&M邀请你这么久,就等你点头了。”
“…………”秦筝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半响才哼声冷笑,真取出一个牛皮信封丢到弦歌面前,“S&M让你说得这么好,好像我不答应他们都不应该了?这份是岑京堂送来的合约,就由你这位专业人士看看条件是否合理,是否值得我签约吧!”他变脸比翻书还快,下一秒已径直起身将碟片放进DVD机中,按下播放键,撇下她独自欣赏。
牛皮信封在她手中,完整未拆。如果真想签约,便不该如此。
弦歌心里明白因果,却不拆穿,当着他的面用拆信刀小心翼翼的将信封打开,开始一张张仔细阅读合约上的条款。
电影中的Bridget•Jones不停出洋相也未能勾起秦筝的笑容,他不苟言笑的盯着屏幕,好像在看沉重的《拯救大兵瑞恩》而不是轻快的《BJ单身日记》。
弦歌就坐在他身旁两掌距离外,合约稿纸被她翻得扑扑响。她看得很认真,直到Mark•Darcy放下尊严在公寓门口对Bridget喊出“I love you!”她才抬起头,将合约重新递还到他手中。
“合约没问题,S&M给出的各项条件都很优渥,你是否提过要亲自选择助理、营养师、司机、服装师、化妆师?如果有,那么这份合约没问题。这些由你单独聘请的工作人员,也将由S&M支付全薪。”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签约?”他反问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仿佛面对一个陌生人,或是一个熟人说着陌生的话。
“不,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签约,最后是否签约的决定权仍在你手上。”她的回答专业客观,绝无诱导式言辞。结果,反让秦筝莫名其妙的笑出来。
“好,分析得很好。很久没有人能站在我的立场为我分析这些问题了。”他起身,拎起外套甩搭在肩上,“我该走了。冒昧打扰,非常抱歉。”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他又恢复了超级天王秦筝的身份,而不再是叶弦歌的秦筝。
“你怎么走?交警查岗还没撤呢!”她急忙起身想拦住他。
他格开她阻拦的手,好笑回应:“我坐出租车。”
原来……如此。这下她终于礼貌应对,伴他到门口,同样以礼相待,客气得生疏,生疏得令人生气。
“差点忘了,”他本已走到门口,又返身走回客厅,从弦歌先前摆成弧形的DVD影片中重新挑出一张放在最上面,转头冲她说,“先看这张。”
他离去,带走最后一抹紫罗兰余散的香味。
弦歌重新走回沙发前,放在一沓影碟最上面的那张DVD封面上并无秦筝的头像——
《此生寄如客》,这是他参演的第一部电影,出场不足15分钟,却如同奠基石般,从此奠定了他在圈中的地位。正是凭着这部电影,他获得了当年金麟奖“最佳新人奖”。
Part.18
楼洞鼓吹着穿堂风,仿若女子挽袖丝缎,丝丝缕缕划在他脸上,秉着异样的芬芳。
临近路口时,秦筝仍忍不住仰头看黑棘夜色中像一苗暖烛的窗,窗帘落下,淡拨鹅黄色灯光,仿若一盏灯笼,静待人归,摇一室温存。
他骗了她,路口有交警,他却没有车。踌躇站在她楼下时,他足足考虑了一个小时才按下电梯的按钮。
此时,他独自走在寂静无人的小区道路上,脚步笃笃仿留回音,就像身后仍跟着一个人,迈着同样寂寥的步伐。
在那沓满是“秦筝”的DVD中,他看见了一个异类。“导演”字样后跟着三个字的名字,厉景笙,那是他第一次获得导演类奖项的作品,就像《此生寄如客》,同属于奠基石类的作品。
在她不声不响离开一年后,他多多少少知道,她的不告而别,与那三个字导演有关。时至今日,那个三个字导演似乎还留存在她记忆某处,蚀不灭,抹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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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假返工后,弦歌才知道杨茗这个大嘴巴将她与岑缓羽的关系宣扬得人尽皆知。就连一向看她不顺眼的Mimi,在近半个月以来对她都极为客气,虽然转过身去仍会不屑嗤声,可毕竟不敢再明目张胆的叫她难堪。
主编对她敬若神明,但凡跑外勤的活一律交给旁人,只留她每日在办公室中吹冷气、做文案、收集整理稿件。这样一来,她与杨茗待在一块儿的时间也就多了不少,对国内娱乐八卦的了解与日俱增。
办公室里,谈论最多的仍是“秦筝”,几位情感编辑时不时便能将秦筝在电影中说过的台词信手拈来,掺在开卷文案或题词中,意义隽深,还不落俗套。
“与其说我在奢望一个永远,不如说我在追逐一个现在。我的现在,就是你。”
当弦歌在即将出刊的《浮生》杂志中看到题首的这句话时,再一次无语。《浮生》是针对20-28岁女性的情感杂志,刊中的文章大多悲戚感人,通篇满是刻骨铭心的爱恋、失去。责编小糖是秦筝的骨灰级粉丝,这一句源自《此生寄如客》中的台词竟也被她一字不漏的背下,应景的用在开卷首语中,倒也切题。
那一年他的“最佳新人奖”实至名归,文艺片中少不了肉麻酸涩的台词,偏偏由他性感犹颤的嗓音戚戚念出,临夕阳斜下,确让人感伤。他对台词的分寸拿捏极好,多一分便毁了暮霭黄昏的萧索。他在剧中出演的失意作家最后重病离世,从出场到结束,弦歌掐表算过,12分28秒,台词包括“嗯”“啊”语音词,共计15句, “永远VS现在”是他最长的一句台词,说完后31秒镜头转换,他溘然逝去,只留下一个蒙太奇手法的白床单。
杨茗从邻桌凑过来,大大的脑袋冷不丁探至弦歌眼皮下,吓她一跳,“你干吗?”
“《此生寄如客》的台词啊,小糖的风格。”杨茗嬉皮笑脸的扭头看弦歌桌上未定稿的开卷首语,“这样的小成本文艺片,秦筝已经很少接了。不过这句台词倒是一个经典,我还听说过一个八卦,真假不计哈!他接拍这部电影时失恋了,所以里面每一句台词他都念得特有感觉!当时投资有限,就连电影的主题歌都用了秦筝那首《别》。看你发呆的样子……又不知道了吧?《别》是他第一张专辑的主打,当时卖疯了!为了那首歌,我愣是买了整张CD!……”
“你转身离开,不留痕迹。
我驻步遥望,不见永远。
歌尽前缘,辗转流连。
我们今生再不相见。……”
秦筝突然造访的那一晚,就连梦中哼唱的都是这首歌。她的词,他的曲,在电影末尾悱恻伤情的唱起,竟让她泪流满面。
歌尽前缘,再不相见,谁的缘,谁再见?
杨茗推攘她半天,她才从走神中惊醒,茫然看着手持电话的杨茗,分神无措。
“弦歌,你的电话!我叫你好几声了!”
听筒拿起,挨在耳边,话筒那头的声音隐有岁月沧桑的嘶哑,“喂”字问好还有怯弱的不确定,直到弦歌愣了半秒,意外的认出对方的声音,反问,“大伯父?”
对方才如释重负的呼了口气,小心翼翼的说明来意:“弦歌,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能不能出来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