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相信眼睛》追月观风

6、第二章

　　因为躲闪及时，赵星儿并没有受重伤，检查完身体后就出院了。陈豪并不想与这种大小姐有太深的接触。她叫赵星儿，她弟弟叫赵晓月，兄妹俩的名字曾被林凡吐槽过“三声唤出扶桑日，扫尽残星与晓月”，果真前不久她弟弟出了车祸，现在还躺在医院半死不活。弟弟出事儿后，赵星儿变本加厉地疯玩，对生命垂危的弟弟，连象征性的探视都没有。他们同弟弟关系不错，也经常听弟弟夸耀姐姐——尽管在他们看来这个熊姐姐没什么可夸耀的。正因如此，陈豪才更觉得赵星儿狼心狗肺。
　　相比起来，林凡的身体才更令人担心。她的身份确实不适合受伤生病，陈豪也有点理解了林妈妈为何对她如此小心。
　　林凡这次新伤旧伤外加心伤，在私人医院足足躺了半个月，陈豪没有办法探视，只能从林父林母口中得知她康复的情况。他每日算着日子，直到林凡出院，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
　　“对不起，兄弟，这次月考没能帮你。”
　　陈豪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你没事就好。成绩跑车都是身外物，哪有最好的兄弟重要。”
　　“有人想弄死我。那个撞我的人胳膊上带了东西，虽然肉眼看不出来，但那绝对不是人类身体的硬度。这绝不是简单的挑衅，他是真的想致我于死地。”
　　“他叫杨朔。”
　　“啊？”
　　“撞你的人叫杨朔，他想找你麻烦很久了，有段时间天天来教室门口挑衅，说要给目中无人的你一个教训。”
　　“我怎么完全不记得？”林凡挠头，“看来我真的挺目中无人的。”
　　“还不是哥儿几个帮你挡了。”
　　“他恨我很正常——我那么帅，肯定招人恨。但他怎么敢真的动手呢？还有他身上的不可见装备……”
　　她突然想起来：别相信你的眼睛！
　　“杨朔在撞完你后，就在寝室上吊自杀了。”陈豪问，“你有那么大能量，让他怕到如此地步？”
　　“那必须有，但更大可能是：任务失败，杀人灭口。”
　　这是任务失败了，要是成功了呢？什么人会恨自己，恨到用生命来报复？

　　过了半个月，赵大小姐赵星儿生日，邀请了几乎整城的纨绔，陈豪林凡也在此列。陈豪本想直接把请柬撕碎，但无奈上面写着“答谢救命恩人”——或许“恩人”两个字，确实比较容易让人心软。
　　至于林凡呢？只要是女人提的请求，她都不会拒绝，何况是赵星儿这种人美胸大声音甜的女生。陈豪对她说：“赵星儿虽然美，却是个蛇蝎美人。”
　　“蛇蝎就蛇蝎呗，咱别去碰她不就好了？我们远远看着，她还能来咬我们不成？”

　　林凡的荷尔蒙也不是对所有女性有效——比如眼前这位。对着林凡优雅温柔的微笑，赵星儿的回应只有客套的寒暄和一脸冷漠。
　　主人的冷漠不能打消林凡的热情。“这整个舞厅都是你的吗？好棒啊。哇，这些酒真不错。不得不说，星儿你真是太有品位了。”
　　他们正身处一间地下舞厅，欧式复古的装潢，靠墙是三个实木酒柜，柜上摆着珍藏的红酒，舞厅中心是大大的舞池，与一般舞厅不同，上方灯光并不闪烁变换，而是交错出美妙的光影，随着人的走动，颜色不断变换，流光溢彩。林凡的话不是违心的，真的很有格调。
　　赵星儿哼了一声，“都是我弟弟的。”
　　“晓月现在情况怎么样了？真是抱歉，我最近出了点事，没有时间去探望。”
　　“那个死人！”
　　林凡吓了一跳。“怎么了？”
　　赵星儿扭头就走。林凡还想上前询问，陈豪实在看不下去，拉住她低声说：“别理那个毒妇了。晓月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有这种姐姐。”
　　赵星儿显然是听到了这句话，扭过头，柳眉倒竖，却没向陈豪发作，而是瞪着林凡怒道：“谁稀罕‘这么好的弟弟’？我宁愿不是他姐姐！你喜欢就把那个植物人领回家吧！”
　　林凡内心：我没说话啊……
　　舞会正式开始，赵星儿已经收敛了怒气，换上了优雅得体的笑容。她扬着头举着酒杯在宾客间旋转，像一个骄傲的公主。
　　“我就说吧，她那种人真的会咬人的。”
　　林凡收回黏在赵星儿身上的眼睛。“她长得好像安以轩啊。”
　　“安以轩是谁？”
　　“……”

　　赵星儿旋到他们面前，站定，向陈豪伸出手，像是公主穿上了一身戎衣，走出城墙面对着披荆斩棘而来的骑士。
　　陈豪反倒像被邀请的淑女，被动地与她共舞。赵星儿的手像一块软玉，细腻柔软洁白，一点也不像林凡的手，骨节粗大，指掌布满老茧。
　　想到自己摸过最多的异性的手竟然是自己好哥们儿的，陈豪不禁感到一阵凄凉。

　　一曲舞毕，赵星儿回到舞台中央。“今天请大家来，一是为了我的生日，二是为了庆祝赵晓月在ICU住了60天……”感受到下面众人的抽气声，她嫣然一笑，“医生说晓月不超过一百天就能醒来，等弟弟醒过来，我一定向他传达大家的关心。”

　　“正式”的舞会很快就散场了，衣冠楚楚的宾客陆续离开，关系浅淡的小姐少爷们也告辞离去，留下的都是与赵星儿关系很铁的死党或是想要攀附她的人。赵星儿也换了一身衣服：松垮垮的破洞牛仔裤，印着骷髅头的宽松T恤，绣着骷髅头的黑色鸭舌帽。伴随着一声“嗨，你有freestyle吗？”，舞厅的背景音乐由悠扬的舞曲变成了节奏强烈的嘻哈，没变的是赵星儿高昂着的头，骄傲得目空一切。
　　陈豪本来要走，林凡突然拉住他的手。他想起来李灿最喜欢嘻哈，也喜欢有骷髅头的黑色装饰，她会不会在帽檐的阴影下，看到了同样秀气倔傲的那张脸？

　　林凡显然对嘻哈舞蹈并没有什么兴趣与天赋。她一边尴尬地拍着手伴奏，一边下意识想起了出事前套词过的MIT教授。杨教授对她的天赋表现出过很大的兴趣，这曾是她好长时间最为骄傲的事情，尽管她知道父母绝对不会允许她主修自然科学。
　　无所谓。现在都不重要了。
　　她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一声巨大的轰鸣，外面发生了爆炸，爆炸产生的火焰卷着热浪从入口袭来，气势汹汹就像要将这里一切焚烧殆尽。
　　“快跟我逃出去！”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指引着大家朝电梯奔去。
　　“走安全通道！”林凡大声喊着，但喊声很快淹没在恐慌中。她的胸口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疼痛，痛得几乎站立不稳。
　　“后面就是安全通道，快跑！”这句话几乎耗尽她所有力气。大部分人挤进了电梯，就在门快要关上的一瞬间，“轰”的一声，电梯爆炸了。带血的肉块混着钢铁碎片迸射出来，在林凡眼前化成了一片血海。

　　林凡顾不上作呕，连忙闪身跑进安全通道，关上防火门。胸口的剧痛减轻不少，这或许表明，这里是相对安全的？
　　她平复下呼吸，看到安全通道里只有七个人，有三个人已经在向楼上跑。保安一边试图安抚他们，一边带领他们向楼上跑去。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一折楼梯、二折楼梯——本该是出口的地方，没有门。
　　这下连保安都怔在原地。“我们接着向上跑吧，从别的楼层出去。”好在他迅速恢复了冷静，指挥着大家继续向上。
　　一折、两折，一折、两折……楼梯不断延伸着，本该是逃生门的地方，通通变成了白墙。
　　双折楼梯……该死，为什么偏偏是二折……胸口的痛可以忍受，却还是不断侵袭着她的神经。她牙关紧咬，额头上不断沁出冷汗：如果“它”真的能控制偶数，那岂不是……不会有出口？

　　“我们……还出得去吗？”一个女生怯怯地问。她刚说完这句话，另一个女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我不跑了，我不跑了！”她嚎啕大哭，“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想累死在这鬼楼梯上！”
　　没有人有心情去安慰她。赵星儿停下脚步，看着陈豪笑了。
　　“能和你一起死在这里，真好。”
　　要是在平常，陈豪一定骂她“神经病”，但是在这个密闭阴暗无限循环的楼梯间里，他蓦然生出了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他看到汗水不断从她额上流下来，从来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可能早就体力透支了。
　　他想起舞厅里他们共舞，那时她的手还是清凉无汗，现在她气喘吁吁汗流满面，看向他的眼神却是定的。
　　宁定的，安定的，带着放松释然，看着他说，
　　能和你一起死在这里，真好。

　　“就是比赵晓月那个小子早死，真是不甘心啊。他什么都抢我的，是不是这次也是他在抢我的寿数呢？”
　　陈豪刚刚对她建立起来的好感瞬间消失殆尽。“你什么都有，晓月连零花钱都要打工自己赚，你知道吗，他拿到的第一份工资，全用来给你买了礼物！他抢你什么了？”
　　“他抢了我什么？家里所有的东西，要么是他的，要么即将是他的，连楼下那间小小的舞厅都是！我有什么？”她扯下手腕上的钻石手链狠狠摔下，“珠宝首饰，限量时装，铂金包。除了这些，我还有什么？”
　　“我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在金钱上父母从来对我予取予求，而赵晓月从小就被教育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我什么都不需要做，什么都不需要学习，连散打都是我偷偷学的，因为妈妈觉得这不优雅不淑女。所以你看看我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她指着一旁瑟瑟发抖的两个女生，“我连楼梯也爬不动。我变成了和她们一样的废物！变成了和我妈妈一样的废物！”
　　这些话在他人听来，可能会觉得十分无理取闹，陈豪却莫名觉得心有戚戚焉。哥哥只有表现十分优秀，才有可能得到父亲的一句赞扬，而自己只要不挂科就能有豪车作奖励——可是除了这些，自己还有什么？

　　“总算找到你们了！”方振宏从楼梯拐角跑上来，兴奋地冲他们挥手。“快跟我下去，下面有人来救援了！”
　　看到林凡向他射来的眼神，他又解释道：“我没挤上电梯。救援人员已经来了，现在下面安全了！”
　　“不可能，我亲眼看见所有人跑进了电梯，你们都炸成了肉块。”
　　“魔鬼！你这个魔鬼！”一个女生尖叫着，手指颤抖着指着林凡。“你怎么能眼睁睁看他们……”话没说完便蹲下呕吐起来。
　　“我们为什么要跟你下去？既然这里已经安全了，我们有充足时间向上找出口。”
　　“这个楼梯间设计出了问题，一直到二十楼才有向外的门。你或许能坚持，你让姑娘们也跟你爬二十楼吗？”
　　两个女生开始抱成一团哭泣。
　　“连保安都不知道这楼梯间有问题，你从哪里知道的？”
　　“你们是想跟我一起逃生，还是跟这个疯子一起爬二十楼？”方振宏冲两个女生吼道。那两个女生停止了哭泣，哆哆嗦嗦靠到了他身边。

　　赵星儿看着陈豪。
　　“星儿，跟我们上去。别相信这个人。”陈豪恳求道。
　　“对不起，我更想活着。”赵星儿眼皮微微颤抖，手指指向林凡，“相对于我的好友，我更信不过这个灾星。”
　　“星儿，林凡她不是……”
　　“他就是！或许李灿就是他害死的！呃……”
　　林凡冲过来把她按在墙上，右手掐住她的脖颈。她双眼通红，“你再提她一句，我现在就掐死你。”
　　“你掐啊，你敢吗？”赵星儿仰起头看她，“你不敢，你连让李灿知道你喜欢她都不敢。你就是个懦夫。”
　　她的手微微使劲，赵星儿双眼放大，额上青筋爆出。然后她松了手，转头问保安：“能告诉我这栋大楼的构造吗？”
　　“嗯。这栋大楼确实有二十层，上面有半层天台，只有安全通道能通上去。”
　　“所有楼梯都是双折吗”
　　“二十层到天台的楼梯是单折的。”
　　“很好。你跟我们走，我们有可能逃生。”
　　保安犹豫了一下，“对不起，我要保护好大小姐。”
　　林凡不多废话。“陈豪。”
　　陈豪最后看了赵星儿一眼，跟着林凡走了上去。

　　“你确定吗？”
　　“不确定。”
　　陈豪吓了一身冷汗。林凡续道：“偶数是阴数，奇数是阳数，这或许是‘它’更容易操控偶数的原因。我们之所以被困住，或许因为经过的楼梯都是双折，既然有单折楼梯，我们就有逃生的希望。”
　　“我们现在经过了十九折楼梯，到了九楼半。我明显感到在奇数折楼梯或是奇数楼层时，压迫感会减轻很多。”她抚了抚胸口，第一次发现疼痛感是如此有用。感谢上帝，感谢杨朔，阿弥陀佛。

　　他们默默走着，突然听到又一声爆炸声。隔着长长的楼梯，爆炸声混合着人们的惨叫清晰地传上来，就像是‘它’在耀武扬威。按照之前的经验，‘它’是不能影响听觉的，如果不是‘它’变强到克服了这个缺点，就只能是……
　　陈豪和林凡对视一眼，突然开始狂奔。

　　惨叫声逐渐平息。不知是否因为“它”已经完成了狩猎，决定放过两人，向上的拐角处，赫然出现一扇逃生门。“我们得救了！”
　　林凡却没有丝毫惊喜。“偶数的出口，你确定是生门吗？”
　　“这是十三层，是奇数，不会有错的！”
　　林凡摇摇头。“如果那么简单，我们早该看到门了。我们继续走，去21层天台。”

　　就在对话间，下面传来脚步声。
　　“不好，他们追上来了！快跑！”
　　陈豪这次没有跟上来。“你还撑得住吗？”
　　林凡体力一直不是很好，又是重伤在身，她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陈豪早就觉得，她可能下一秒就会倒下来。
　　“你别说让我自己跑，除非你不把我当兄弟。”陈豪说，“如果你不行了，我拖也要把你拖上去。我救不了李灿，救不了赵星儿，我绝不能再抛下你。”

　　脚步声越来越近。向上，是盘旋无穷的楼梯，和不知是否能到达的“21层”；向前，是跑了那么久终于看到的门，或许推开它便能逃出生天。夺命的恶鬼逐渐逼近，该如何选择？

　　如果是你，你会怎样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