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孤寂》浣忆

7、七

　　巫山依旧还是当年的巫山。千余年的岁月，山下沧海横流，世事翻覆，然而这里却未染上半点战火硝烟的痕迹——仿佛，此处本就不属于人世。
　　一千年来，神女峰下的巫山庙又修筑过几次，然而在我的眼中，它似乎却还是我离去时的样子。也或许，是千余年的岁月让我忘记了我初见它时的样子。

　　对我而言，一千年来巫山上唯一变了的，便是这巫山庙中的主人。庙中的主人已不再是我的姑姑——那个有着宛如双十年华的少女的容貌，和幽邃的眸子的美丽女人。
　　我不知她何时离开了巫山，也不知她去了何处。不知如今的她是已位列仙班，上了天庭，还是同我一般，带着一缕对人世的执念，魂魄仍飘摇辗转在这个尘世。

　　我并未如我所愿那般修得仙身。或许因为由始至终，我都未真正有过成仙的愿念。
　　为了让他一下界便能注意到我，我独自登上了神女峰的绝巅，良久凝望着远处峰峦高耸的十二峰，由日出等到日暮，由花开等到花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神女峰上缥缈的云雾在我眼前游移飘荡，而我薄如纱雾的衣袂在云岚中若隐若现，在山下看来，便如临风而定的仙子。

　　我记不得自己保持着那个姿势，在神女峰的绝巅上静静伫立了多久。也记不得神女峰下，曾有多少人驻足仰望过我。
　　我忘记了自己在等待，因此我并不如等待中的人们那样焦急。我的心静如止水，只当作是一个入定修行的过程。

　　直到有一日，一个孩子的祈祷声被我听见，我的目光终于落回了山脚下。我看着那个虔诚向我叩拜的孩子，心中微怔间，却听他口口声声唤的，竟是“巫山神女姐姐”……
　　我听见那个孝顺的孩子恳声祈祷神女姐姐保佑他病重的母亲早日康复，于是当日夜晚，我循着那孩子留下的气息来到他的家里，将我千年前在巫山庙中提炼的仙丹，在那张供奉着巫山神女画像的香案上搁下。
　　我偷偷立在他家门外的暗处，等待着那个孩子发现我留下的仙丹，用那粒仙丹医好他病重的母亲……那个情境让我觉得似曾熟悉——那些久远的记忆虽已模糊，却仍封藏在我心里某个仍残留着往昔余温的角落。
　　他母亲康复之后，我见那个孩子激动地对着香案后的巫山神女画像跪下，边叩首边恳声念道：“神女姐姐显灵了……神女姐姐显灵了……”
　　看着这一幕，我唇边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静静转身离去。
　　……

　　那个孩子自然不可能是他的转世。自他死后，属于后羿的魂魄便已归天。然而他最终还是没有兑现他的承诺，也许，是他已永远无法兑现。
　　我想他仍是不懂得天庭的规则。就如一千年前，那个叫“曹植”的人不懂得这人世间的规则。

　　我并没有修得仙身。或许，我永远也不会羽化成仙。若他不来下界看我，我便也不会去天庭找他。
　　又何苦去找他？天庭里有他爱的人，广寒宫里还有他的妻子。而我呢？
　　——在他的命中，我又算是什么？而那所谓的“宿命”，又算得了什么？

　　回想起千余年前，在我注视神镜里他的面容那刻，姑姑同我说的那句话，我突然有些想笑，然而笑到唇间，却牵起了喉中涩意。
　　一滴泪水，由我眼角坠落。那一日，巫山漫起了雨雾。
　　雨直下了三日三夜，我听见迷朦的烟雨中，山下响起一片喧呼：“神女哭泣了……”
　　神女哭泣了吗？我望着缭绕在巫山十二峰的云烟雾雨，忽然记不起，自己究竟是不是人们口中的“巫山神女”……忽然仿佛忘记了，自己究竟是谁，又从何而来？

　　“一千年后，我会循着长江之水而上，去巫山找你。”
　　我知道他永远也无法兑现他的承诺，然而我的旅程并没有因此而结束。
　　为了逃脱寂寞，我开始了漫无终点的跋涉；为了转移空虚，在路过的每一处地方，我都会驻足聆听当地的传闻，与那些泛黄的久远传说。
　　然而，我只是路过，匆匆驻足，却什么都不曾留下，什么也不会带走。
　　在那些需要倾诉的人面前，我只是一个聆听者。我听了很多的故事，却终没有忘记自己的那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