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未了》折枝玫瑰

13、第十三章

　　畸恋

　　“他想杀我……”菲菲半倚在床头，秀致的鼻尖开始泛红，眼泪簌簌地顺着滚落下来，带动孱弱的身躯微微发怵颤抖着……
　　她清晰地记得承皓冰凉无温的手是如何掐上她的脖子，把她摁在水底，记得自己在水面下哭泣，没有人知道。看着他狰狞疯狂的笑，直到她缺氧无力地闭上眼睛，朦胧间感到微咸的液体从空气中滴落在她的世界，一滴，两滴……
　　“别怕，有我在！”简的手掌恰如其分地包裹住她插着点滴的皎手。
　　她薄如蝉翼，白无血色的脸庞叫人怀疑她不像人类。
　　简一直都知道菲菲只是一只昂贵骄矜的露西亚娃娃，他一直知道她孤傲倔强的外表下隐藏了如何的残缺隐忍。
　　“菲菲，你相信我吗？”他目光溶溶，是能融化北极冰川的力量。
　　菲菲咬着自己的食指关节，梨花带雨地望着他，重重点头，知道自己是没法拒绝这个落拓温雅的男人的。
　　“那好，你坦坦白白告诉我，为什么承皓要杀你？”
　　菲菲的头默默低下去，眉心那绺斜面的刘海善解地遮蔽主人的哀伤，乌睫在宁止的空气中没有主张地忽闪着，“我和承皓不是大学才认识的。”
　　悬置的葡萄糖如记忆的沙漏流失起来……
　　简蹙紧了眉，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
　　“他和我一样，是梨花树孤儿院的孩子，不过我是孤儿，他是弃婴。第一次遇见承皓时，他15岁，那天夜巡的牧师想侮辱我，是承皓救了我！”菲菲努力吸了口氧，抑制自己发酸的鼻根。

　　是的，她记得。记得12年前的每一个细节像清楚自己的指纹，记得当时承皓如何把那人面兽心的黑大袍折腾的气急败坏、记得他灵动明澈的眼睛和闪烁鬼黠的痞笑、记得他小心翼翼吹着气给她烫伤的后背涂药膏时的温柔。
　　她原不知道，那玉佩是遗弃承皓的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羁绊。琼玉上雕镶着一只诡异的蝎子。而从那天起，她的后脊就永远背上了这只蝎子。承皓轻轻抚摸着那泛着邪恶的美丽，告诉她：“你要成为配得上它的蛇蝎美人！”

　　“之后我们成了朋友，像两株早熟的嫩芽缠绕在一起，吸取彼此的养分。”菲菲青紫色的唇微微颤着，没有轴心的目光落在窗外的梧桐叶上。
　　“怎么会分开？”简问。
　　“那天高教授和她夫人为他们的基金会来到孤儿院参观，领走了我！”菲菲清浅地回答。记忆中那个阴暗沉寂的角落不会再为其他人打开。
　　她记得那天风和日丽，可是她被关在阴冷潮湿的禁闭室抱着膝盖哭泣，因为她忘了点亮圣母像前的蜡烛。那是她无知的反抗，反抗命运，反抗神。圣母？那个抱着孩子的博爱女人，她的光芒永远照不到她。
　　中午，承皓偷偷来看她，他自信地告诉她能让她离开这里，开始新生活。她张大眼睛，不相信。承皓从口袋中掏出一串红玛瑙手链塞到她柔嫩无骨的掌心，擅自放她出来。告诉她去到教堂后的草坪，找到一个穿着纪梵希女装的雍容少妇，佯装捡到了这串手链，她一定会带菲菲离开这里。
　　菲菲将信将疑，端详着手中色泽饱满的玛瑙，如吸取几千年的精华颐养而出的美丽。可是她相信承皓，一直都相信，所以她照做了，顺利地找到那个女人，顺利地冒充那个无意捡到链子的孩子，顺利的将它交到女人手中。看到少妇忧心忡忡的脸庞因她手中的链子而展颜狂喜的表情时，她知道承皓预言对了。
　　原来那串手链真是价值连城，堪比和氏璧的稀有红玛瑙。更重要的是，那是高教授向太太求婚时的定情信物。如此重要的东西如果丢了岂不着急？正逢夫妇俩膝下无子，当天便办了领养手续。
　　菲菲就这样坐着劳斯莱斯离开了，命运可以让你一夜间从公主变成荆钗布裙的灰姑娘，也可以让你一秒钟重新回到天堂。
　　阳光好得刺眼的下午，她趴在车后窗上，遥遥看着铁门栅后的朱承皓欣然又凄凉的眼神，看着他清瘦褴褛的身影越来越小。然后，眼泪汩汩地往下淌，高太太说：“这孩子重情义。”高教授打趣地说：“是不是不舍得小男朋友？过两天我们把那男孩也领养回来，一男一女，配成一对。”
　　“不！”菲菲斩钉截铁地回绝！抱着新有的芭比娃娃扭过头来，“我永远也不要回这里了！永远不要！”
　　她承认自己自私丑陋。她本可以救承皓一起离开那个人间炼狱，她可以的。可是她不要！她要和过去撇得一干二净，她要过新的生活，她要重新成为公主。她要剜去梨花树的一切耻辱与回忆，包括承皓……这样的丑陋的灵魂她不愿展示给任何人看。

　　“之后，我们又在大学相遇？”简扬着下巴，问。
　　“恩！”她默认。她知道在简的心目中那是一段唯美如诗的爱情，只有她知道这场爱腐烂畸形到让人类唾弃。

　　是的，他们又在大学相遇。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承皓也被一户家世不错的人家领养，没有改名。
　　他说她欠他的一辈子都还不清，所以得成为他的女人。她同意了。起初，他们倒也甜蜜温存。她知道承皓是真心喜欢他，从他闯进教堂救她时，她就知道这个男孩喜欢自己。她依赖他，像水蛭吸取他的水分。直到韩君雅出现……
　　韩君雅是完全不同的女孩，她健康乐观活泼，承皓越来越喜欢和君雅在一起。菲菲的心像被棉絮般撕扯开来，她知道自己是永远无法赶上那样的女孩的。她是从小没有经历过磨难与摧残的健康可爱。她也想像她一样吮着嫩芽的清透就能写出一首赞美诗。可是她是残缺的文菲菲。这是蝎子的悲哀，一只像做天鹅的蝎子的悲哀……
　　终于，那一天还是来了，承皓和君雅在一起了……
　　“我没有能力再爱你！”这是承皓对这段感情画上的休止符。菲菲的天空塌了。她重新打造出来彩虹天堂破碎了。
　　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所以有了后面的悲剧。
　　“我和承皓分手后，为了报复他的薄情寡义，我和诗诗本想教训他一下。那天把他约到酒吧，雇了一个舞娘把他灌醉，然后拍了些照片寄给君雅。”菲菲停顿下来，抬头打量简，他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稍稍打紧的眉头表示他正在听。
　　菲菲接着说：“事情来得太快，我根本来不及阻止！等我接到消息时，君雅已经死了……”菲菲终于抑不住双手掩面哭泣起来，哽咽着说：“我更加不知道她已经怀了3个月身孕！我……我只是想让承皓惹点麻烦，我没想到……没想到君雅看了照片会那么激动地冲去找承皓，意外发生车祸……”
　　护士准时地替菲菲拔掉已经点滴完的针孔，白皙的手背上瘀青一片，留下不可磨灭的深红针眼。
　　从始至终简文生一直喑喑默语。
　　“你为什么不说话？”菲菲抬眉，泪痕未干，“我告诉你就没指望你会宽容我！”
　　“他死了！”简修长十指交织搁在双腿上，平静地说。
　　“什么?”她出现半秒钟的短路。
　　“承皓死了！”简与菲菲直面相视，看到她瞬间衰竭的眼神如枯萎的花萼，知道这样的惩罚已经胜过所有。
　　“我赶到时，承皓躺在浴室的地上，已经没有呼吸！”简缓和地叙述，他依旧善良地没有告诉她，当时承皓脑袋是如何开了个大口子，血流如注，湮灭他清晰的五官。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菲菲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仿佛要让身体的所有器官都接受这个消息。胸口像被剜出一个大洞的空隙，一时找不到东西填补。
　　窗外，阳光明艳，却总有些地方它无法温暖点亮。
　　简默默地走出病房，透过门缝，他看到菲菲默默地瘫下身体，这个消息要她复原一阵了，只是她还不知道，这仅仅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