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树与黑眼睛》蜜糖琥珀

3、第 3 章

　　“为了表示歉意，我请你去喝点东西吧？”少年说话的时候，还在聚精会神地仰头看着燕子。
　　“……好啊。”这个提议真的很是时候，我怎么能拒绝？
　　少年依然走在我前面，他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时而回头看看我，时而倒着走几步。
　　他领着我走了一条通往大街的近路，这条小路很隐秘，他知道这么走我一点也不奇怪，毕竟他也是在这一带长大的小孩。
　　我们来到一家百货公司的后身，这里有一条小街，一间挨着一间的小商铺卖着各式小吃。每次我乘地铁从这条小街的出口走出来，都会在街东头第三家饮品店买一杯鲜榨橙汁，拿回家和凯撒一人喝一半。
　　“还是我请你好了。”我拿出手机扫了饮品店柜台前面的二维码，”你刚才不是请我喝过了吗？”
　　少年闻言，歪着头朝我笑起来，他的笑容明亮纯净，我的心动了一下。
　　有行人走过我们身边，当他们无意中发现套着大大的球衣的我和我身边阳光明媚的少年，都忍不住会多看我们一眼。
　　我一开始有些羞赧，毕竟我已经是个大人了，可是看到少年那张坦然的脸，忽然又觉得释然了。管那么多干什么？至少此刻的我，是开心的。
　　一只白色的小狗从我身边经过，竟然也像那些行人一样看看我，然后看看少年……
　　我顿时觉得好笑，然而我还没笑出来就被这只小狗吓了一跳。它突然朝后跳了一跳，低下头抬起眼睛，朝少年发出一阵低声的咆哮。
　　站在少年身边的一位路人小妹被小狗的举动吓到了，一声尖叫划破天际，半条街的人都朝这边望过来，小狗也被这声尖叫吓跑了。风暴中心的少年居然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站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没事的。”

　　他举着果汁前走去，并不走平坦的人行便道，而是专门走在那些小店门口的石阶上。
　　我想起我的凯撒，它也经常这样走，似乎从不屑于和我们这些愚蠢的人类一起走毫无难度的人行便道。
　　少年每走几步都会回头看看我，那样子就好像怕我突然会走丢了一样。
　　在我身上，那种令人不悦的潮湿感觉已经不见了，大约，我的衣服已经干透了。
　　一阵香甜的味道从一家小店飘出来，我看到有店员正在店门口的烤红薯机里取出一块大大的红薯递给顾客。
　　少年停下来，皱着鼻子闻了闻。那模样，很可爱。
　　“要不要吃？”他像个绅士一样问我。
　　“还是算了吧。”我摆摆手，来之前吃过早饭了呢。
　　“哦，好吧。”他的明亮的眸子暗淡下来，继续跳山石阶往前走。
　　那背影看起来竟然有些颓然。

　　“不如，我们再去老房子看看吧。”
　　绕了一大圈，我们又来到胡同的入口处。少年的眼睛又明亮起来。
　　“好啊。”我点点头，我的衣服已经完全干透了，我打算在遇见少年的地方和他告别。
　　一只黑色的可卡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小心翼翼地用鼻子嗅着少年的小腿，一圈一圈地绕着他转。
　　可卡的主人是位四十多岁的大叔，他跟着跑过来，叫住可卡，充满歉意地朝我和少年笑了笑。
　　我见过他，也见过这只可卡。它是唯一一只见到凯撒不会生气的狗，遇见凯撒的时候，它总会小心翼翼地用鼻子拱它。
　　“嗯，这一只可爱多了呢。”少年看了看可卡和主人的背影，对我笑道。
　　“是啊。”我也想起刚才那只冲他低声咆哮的小白狗。

　　那些带着安全帽的人大概已经离开了。
　　我们一起走进空无一人的幽深胡同，一起嗅着空气中弥散的味道，那种木料微微腐朽的味道，那是老房子们特有的味道。这味道，对我来说，分外亲切。
　　“我家曾经就在最后一排胡同的最后一个院子。”我突然有一种想要倾诉的欲望，对少年。
　　“嗯。”少年点点头。
　　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带他看看我的老院子，再和他告别。
　　我们一起从曾经是门的位置径直走进去。我的老院子还像片刻之前一样宁静、安详。
　　灰色的燕子窝、枝繁叶茂的香椿、枣树、苹果树，还有一地的落叶。
　　站在满树繁花的石榴树前，我的泪水的闸门又像被打开了一样。
　　不想让少年看见我这副模样，我转过身，用力抹了一把眼泪。
　　一阵风吹过，几片红色的石榴花瓣落下来。少年突然走过来，轻轻地抱住我。
　　“不要哭了，要坚强啊！”他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轻轻吻住了我脸上的泪水。
　　那一瞬间，我头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像触电了一样僵硬地站在原地。
　　为什么，为什么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我再帮你照相好不好？”少年说着又冲我伸出了手。
　　我木讷地点点头，掏出手机递给他。
　　我在石榴树下站好，勉强挤出可能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便咔嚓咔嚓地照起来。
　　“不如，我们一起照张合影吧？”我看着少年明亮的眼睛，鼓起勇气对他说。
　　“好啊。”少年自然而然地走到我身边，伸出一只长长的手臂，轻轻揽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高举着手机。
　　“茄子……”

　　把球衣脱下来还给他，我们就要告别了。
　　“今天很高兴遇见你。”我伸手和他握了一下。
　　“我也是。” 他的手掌干燥宽厚。
　　“那么，再见。”我朝他摆摆手。
　　“再见。”他也学着我的样子朝我摆摆手。

　　我走出去，他还站在原地。
　　我忍不住回头。
　　他明亮的眸子还在微笑着。此刻他一定猜出我还有话要说，他的眼神鼓励着我。
　　“所以，你今天来这里是为什么？”我问出一个自己都觉得奇怪的问题。
　　“是为了遇见你啊。”少年不假思索地说，他的眼睛里闪着光芒。

　　我笑了，有眼泪从我眼睛里涌出来。

　　起飞之前，我翻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少年帮我拍下的那些照片。
　　明媚的阳光、茂密的草地、安详的老院子……我的样子出现在每一张照片上。
　　我想起我们那张合照，可是无论我把手机相册翻了几遍，都没有找出来。

　　飞机轰鸣着冲上云端。我扭头朝舷窗外望去。黄昏的天空中，有几颗星星亮起来了，一如少年那双明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