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树与黑眼睛》蜜糖琥珀

2、第 2 章

　　等眼泪稍微止住了，我便站起身，去老屋里看了看。
　　大部分家具都已经搬走了，老屋里一片凌乱。
　　只有那种气息，还是我熟悉的老屋气息。我不知道这种气息从何而来，可能是潮湿的地砖，或者脱落的墙皮？
　　我站在老屋的中央，闭上眼睛，用力吸着那种气息。我要永远地记住这种气息的味道，因为可能等我再次回来的时候，老屋就不复存在了。

　　纵然有万般不舍，我终究还是要离开的。
　　再和长眠在石榴树下的凯撒说过一遍再见以后，我红着眼睛走出了老院子。
　　胡同还是那么悠长，看着墙角背阴处的青苔和胡同两侧的红色砖墙，我假装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离开。而我，会很快再回来，这里也还是老样子，我的凯撒也会高兴地从房子里朝我扑过来。

　　快走出胡同的时候，隐约听到一阵讲话声传来。应该是其他邻居回来看看或者是开发商的人过来瞅瞅？谁知道呢？
　　我知道自己的眼眶还是红的，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这幅样子，我只好低头奋力朝前走，希望赶紧走过那群人。
　　谁知道刚走到胡同口，就和一个飞速拐进胡同的人撞了满怀。
　　来人的速度极快，我感觉自己的脑门撞在了他的胸膛上，瞬间我被弹到身后的砖墙上，还未来得及抬眼看看来人是谁，就感觉胸口的传来一阵凉意，接着便有滴滴答答的水珠从我的衣角滴到我的脚背上。
　　我下意识地低头，惊讶地发现我白色的T恤已经被染成了淡淡的橘黄色，即便我穿了保险的肉色内衣，此刻也已经显出了尴尬的轮廓……
　　“对不起，对不起！”
　　我有些愤怒地抬起头，第一次看清来人。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名少年，大约十八九岁的年纪，面容清秀，眼神明亮。个子高高的他穿着一身黄色的篮球服，头上还带着一个黄色的发箍，发箍之下是一头飘逸的长发。
　　不错哦，这个造型我给满分……
　　“实在对不起……”他还在朝我道歉，一双黑色的眼睛望进我的眼睛，真挚、纯真。
　　我看了一眼他手里还剩下半杯的果汁，皱起了眉头，尽量装出一副冷酷的样子。
　　面对这样一个美好的少年，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表现的更自然一点。
　　我别过身子，想和他错身而过，然而他也在同时启动。
　　左左，右右，左左……他总是挡住我的去路。
　　这回，我真的有点恼了。
　　“你别动！”我气急败坏地说。
　　他竟然听话地站住了，两只眼睛晶晶亮地望着我，然后……望向我的胸口……我被果汁打湿的白色T恤……
　　突然之间，他朝我迈了一步，我下意识地后退，身后是冰冷的砖墙，我就这么被他两只长长的手臂圈在了墙上。
　　“你要干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从他的肩膀下面望出去，我看到一群带着安全帽的人走进了胡同。
　　有几个人狐疑地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就随着人群走进了胡同里的第一户人家的院子。大约，他们以为我们只是在这边嬉闹的大小孩儿吧，虽然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是准备施工的人来实地勘测。”少年收回他的手臂，直起身子，“你的衣服都湿透了，我帮你挡一下。”他绅士地对仍然一脸惶恐的我解释道。
　　我红着脸两手抱在胸前，看着眼前的他迅速地脱下了他那件篮球背心。
　　“这样别人就什么也看不到了。”他一边把那件篮球背心朝我身上套，一边说道。
　　我嘴上很想说“不用了”，身体却不自觉地配合着他的动作，那件篮球服瞬间就到了我的身上。
　　“可以当裙子穿咯！”现在少年身上只剩一件贴身的白色背心，他笑眼弯弯地看着我，那件篮球服在我身上显得又宽又长。
　　“走吧，我带你去晒晒太阳，吹吹风，衣服很快就干啦！”少年拉起我的手走出了胡同。
　　“你之前也住在这里吗？”我问走在我前面的少年，此刻他正面朝我，倒着走路。
　　“是啊，我从小就住在这里哦！”少年说话的时候发梢在风中纷飞。
　　我暗自揣度着，难不成他就是前排周爷爷家的那个小孙子吧？竟然不认识了？
　　少年带着我自如地在这一片胡同里穿梭，他说的没错，如果不是从小就生活在这里，怎么会对这里如此熟悉？要知道，在这种四通八达的胡同里行走，是最容易迷路的。
　　“我们去草地那边好不好？”他回头问我，眼睛里像有星星一般闪闪发亮。
　　草地？
　　“你也把那里叫做草地？”我好奇地问他。
　　在这片胡同后面，有一个废弃的工厂大院，和这片老房子一样，因为种种原因，一直保留至今。那里面长满了高高低低的荒草，是这附近孩子们的乐土。
　　我习惯叫那里草地。也时常会带着凯撒来这里撒欢，有次我们玩的太高兴了，连给它新买的项圈都掉落在这里的草丛中了。
　　空旷的大院里总是阳光灿烂，那些无人打理的长草也总是充满了生命力。
　　“很久没来这里了。”我环顾四周，用极轻的声音对自己说道。
　　和我几步之遥少年竟然听到了我的感叹，他径直走过来和我比肩而立，“有多久？”他问道。
　　“大概，有一年了？还是两年？”我竟然说不好，有多久我没有带着凯撒来这里玩耍了？
　　“为什么不来呢？”他又问。
　　“因为我去了很远的地方。”我回答他。
　　“有多远？”他的问题怎么像个孩子一样？
　　“半个地球那么远。”我扭头看向他，他侧颜的睫毛很长，他不就是个孩子吗？
　　“我帮你拍照好不好？留下纪念吧！”少年站到我面前，朝我伸出手。
　　我点点头，掏出手机递给他。
　　他便咔嚓咔嚓地帮我拍起照来。
　　我忽然很庆幸，今天的我没有化妆。我要留下的纪念，本就应该是最真切的样子。
　　“你看，这是什么？”举着相机的少年突然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
　　阳光下，他手里的东西闪着熠熠的光芒。
　　我心中一动，接过来，是一条金属的链子，我用手指抹去粘在上面的泥土，看清了链子的名牌上刻着的字。正面是“凯撒”，反面是“狗蛋儿”。
　　我把链子攥在手心里，贴在胸口上。这不就是我和凯撒丢失的那条项圈吗？
　　“凯撒，我找到那条链子了……”我攥紧这条失而复得的链子，心中满是欣慰，只可惜链子可以找回来，而我的凯撒却不能再回来了。
　　我神经兮兮的样子落到少年的眼中，他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要不要去厂房看看？”
　　我点点头，扭头看向大院子最里面的那栋高高的建筑。
　　以前虽然经常跑来院子里玩，可是说实话，这间厂房我可是从来没有进去过的。
　　主要因为我胆小怕黑，想象力又相当丰富，这种地方总会被我自动脑补成鬼屋的样子。
　　可是今天不一样，我身边有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啊。
　　他带着我从厂房一侧的小门中走进去，刚一走进去，我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几乎与我同时，少年也打起了喷嚏。我只打了一个，而他打了一串。
　　打完喷嚏，他朝我笑笑：“灰尘好多哦。”
　　说完他突然朝着一个角落跑起来。
　　那个角落里有什么倏地蹦出来，跳上了高高窗台。我这才看清那是一只猫，黑白黄三色的狸猫。
　　那猫恶狠狠地扭头看了少年一眼，就返身从已经没有玻璃的窗户里跳了出去。
　　少年哈哈地笑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来凯撒也经常在这个院子里追猫。
　　正想着，忽然感觉一道黑色的光从我的头顶掠过。
　　我当真吓了一跳。
　　几步之外的少年朝我招招手，示意我抬头看上面。
　　高高的厂房屋顶上，有很多燕子窝。
　　数只黑色的小燕子正在空中盘旋着。
　　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曾经在姥姥家门洞筑窝的那对燕子，或者它们的孩子？
　　干燥的风从厂房的破损的窗户里穿过来，带着野花的香气，此刻我感觉到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一半了，还感觉有些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