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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孑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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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儿,世子还在屋里呢?”英武侯与甄氏从院门外走进院中,见不远处的窗台烛影绰绰,似乎有一道黑影正在捧着书卷细细凝看。
婉儿上前行了一个礼,不着痕迹地挡在房门前,低眉顺目道:“正是,世子在看书呢。”
“这都几时了?怎么突然喜欢上读书了?”英武侯张望一番微微皱眉,正准备迈步上前却被甄氏拉住,妻子埋怨道:“煦儿往日不喜读书要被你训斥,如今破天荒地把自己关在屋里念书也要被你叨扰。”
“我这不是怕他挂羊头卖狗肉,其实在打瞌睡么。”英武侯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反正那莫愈一走,我心里便放心了。”
“我见莫愈那小子也未有失礼的行为,况且对煦儿也是一心一意地教导,侯爷有何担忧?”甄氏拉着英武侯往一旁走去,悄声问道。
莫愈是六皇子赐给元煦的侍卫,如今教导完元煦武艺后已经自行离开,虽说连招呼都没打就离开的行为有些不妥,但六皇子召他回去或许有他自身的考虑。甄氏只觉得这个孩子是个老实巴交的,却不知元逍为何不放心。
“你可记得之前元煦十多岁的时候去那什么绮罗阁的事?”元逍沉声道,“当时我进那屋,屋中不仅有一青楼女子,床上躺着的人便是这莫愈。”
“侯爷是怀疑?”甄氏想了想又疑惑问:“怀疑这莫愈把咱们煦儿往歪道上带?”
元逍没好气道:“他哪儿还需要人家把他往歪道上领,他自己早就离开正道不知道多少年了。我是担心六皇子把这莫愈安排到煦儿身边,看似是为了教煦儿拳脚功夫,实则是为了打探英武侯府的事。”
甄氏一听这话,心头又一紧。
元煦有个什么样的脑子,没人比她这个做娘亲的更清楚。她家元煦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考虑得不够全面,对别人信任太过,成了别人的活靶子。
“不过也没事,好在元煦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六皇子估计也了解不到他想要的消息。”英武侯叹了口气,“只是如今六皇子成了隔壁邻居,也不知道是天意还是圣心。”
反正他们元家是打定主意不跟皇室有所牵连,元家做了这么多年的纨绔,也不差这一辈子了。
……
等季玄瑜从驿舍出来,已经快要子时。胡同口里万籁俱静,待他走到府门外,阿喜早已在那儿候着了,一见到他连忙迎上前来接过他披在身上的大氅。
“殿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阿喜紧张的望了一眼他身后,见除了两个熟悉的侍卫并无他人,便放下心来。
“遇见故人,多聊了几句。”季玄瑜含糊其辞,迈着大步往内室走去,“把热水准备好,我要沐浴。”
其实从驿舍出来到现在,他脑子里还是一片浆糊,整个人如履云端,走起路来都是心不在焉。
任凭谁得知这一消息,都没能办法做到泰然自若,饶是他季玄瑜,也必须有足够的时间来好好消化这一切认知。
季玄瑜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迷茫过,以后的路没人陪着他走,元煦也好,阿喜也罢,从今开始,都不再是与他一条路的人了。
好在夜色深沉,阿喜也忙着招呼婢女给他打来热水,没去在意他异于往常的神色。
他走的很慢,再也没有平日的镇定自若,竟从心底没来由地生出一丝胆怯来。
要是日后面对元煦,又该怎么说呢……
就在推开门的刹那,从门后突然窜出一道嫣红色的身影。季玄瑜心下大惊,慌乱间衣袖不小心拂过架子上的琉璃摆件,叮叮当当地掉落一地,在空荡的内室里显得尤为刺耳。
“殿下,您怎么了!”阿喜在门外一听到响动,连忙出声问道。
“没事,不小心撞倒了。”季玄瑜一边高声回答,然而转过头来却低沉着嗓音训斥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见你一直没回来,怕你出事,就翻墙过来等你,没想到你这么晚才回来。”元煦本想给季玄瑜一个惊喜,没想到惊喜不成,反倒成了惊吓,见季玄瑜一张俊脸沉的快要抵得上锅炉灰了,便连忙小心翼翼解释。
“这都几时了,英武侯准你出来?”季玄瑜皱眉问。
自从元煦上次逛青楼被英武侯发现后,元煦他爹便不顾元煦哭天喊地的抱怨,给他设下了晚归的时间。打那次之后,元煦无论几时出门溜达,傍晚一定得归家,哪儿都不许去。
“我让莺儿在我屋里装出读书的样子,又让婉儿在屋外替我通风报信,我爹决计不会发现!”元煦得意洋洋道。
季玄瑜一时语塞,拿他没辙。
但一见到元煦,刚刚心里仅存的一些迷茫困惑却奇迹般的消散不见了。
“那你……”季玄瑜还想让元煦坐一会儿就离开,以免被人发现,可谁知好巧不巧,阿喜就在这时在门外敲门道:“殿下,热水已经备好了,让阿紫服侍你沐浴吧。”
季玄瑜和元煦面面相觑,后者拔腿就跑,但这屋里就这么大,他跟没头苍蝇似的在屋里乱窜一同,急的脸都红了,“六皇表兄,我藏哪儿啊!”
“别慌!你去那个帘子后面!”季玄瑜率先冷静下来,不由分手地把他往床榻上推,一把拉过帷幔遮住他的身形,这才整理好衣衫走到门口。
元煦躲在帷幔后,大气都不敢出,屏息以待。
不对啊——
元煦突然发现了有那么一丝微妙的气氛在他与季玄瑜之间流转。
他是英武世子啊!怎么被季玄瑜这一推,感觉自己像个偷-奸的情-夫呢?
“殿下,我先服侍你换衣吧。”在其他人忙着放置沐浴用的木桶和香料时,阿紫捧着锦帕毛巾站在一旁,笑着引季玄瑜往内室走去。
季玄瑜嗯了一声,不知在想些什么,任由她领着往内室走去,然而到那帷幔前才回过神来,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等等……你别过来了,”季玄瑜瞥了一眼帷幔背后的影子,手握成拳放在嘴间咳嗽一声,“我自己来。”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背对着阿紫,站在帷幔前慢慢地褪下身上的衣物。
一层纱帘之隔,季玄瑜与元煦相对而站。
其实帷幔并不厚重,只是角落的光影间才显得元煦所站之处并不容易被人发现。然而这却是元煦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季玄瑜站在他面前一声不吭地解开衣衫,露出模糊却又白皙的上身,在斑驳光影间透着病态的白皙来。
季玄瑜也很是尴尬,他知道此时的元煦就站在纱帘后方注视着他的一系列动作,但他却没法让对方离开,恍惚间似乎他都能听见对方平缓的呼吸声,就像近在耳畔,挑逗着他的神经。
他别扭地转过头去,低声吩咐道:“你们快些,我想休息了。”
元煦也不知道自己在那帘子后面站了多久,久到他都快要打起了瞌睡,终于面前的帘子被人一把拉开,露出季玄瑜穿着宽大袍子的身影来。
“出来吧。”
季玄瑜刚洗过澡,袍子松松垮垮地只用一条腰带系着,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或许是刚洗了热水澡的缘故,还泛着娇嫩的淡粉色。
见元煦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季玄瑜也觉得此时的情况有些微妙,他便轻声咳嗽了一声,走到对方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道:“怎么不说话。”
元煦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两道殷红色自他鼻尖缓缓流下。
季玄瑜:“……”
元煦又连忙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斑驳血迹便染得整张脸都是,然而他还仍旧不自知地咧开嘴一笑:“没、没事,可能是这几天吃的太补了啊哈哈哈,我说呢怎么就流鼻血了呢哈哈哈。”
季玄瑜:“……”
一盏茶的功夫后,季玄瑜坐在桌边,气定神闲地看着书,见元煦还捧着铜镜照个不停,便缓缓道:“你照完镜子就回去吧,免得英武侯起疑。”
“六皇表兄,我觉得你今日有些古怪。”元煦放下镜子,撑着头看他,轻声道:“感觉今日没有往常那么悠闲了。”
然而半晌,季玄瑜都垂着眼帘没有回应,元煦便试探着又叫了几声:“六皇表兄?六皇表兄?”
“啊?”季玄瑜被他唤回了声,有些茫然地问:“怎么了?”
“六皇表兄,你是不是有心事。”元煦干脆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迫使他望向自己,语气也变得郑重起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并未。”季玄瑜低头翻阅着书册道:“我好好的,哪儿来的这么多事儿。”
“六皇表兄别自欺欺人了,”元煦伸出手指着他的书册,半开玩笑道:“这一页你刚刚就看过了,况且往日你一目十行,今日的速度还搁在往常都能看完一本书了。”
见季玄瑜一时语塞,元煦又试探着问:“你就真的没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
“你想听什么?”季玄瑜也笑了,他抬头对上元煦的目光,言语里听不出情绪:“你想知道什么?”
然而元煦却只是摇了摇头,故作轻松道:“算了,没事就好。”他伸了个懒腰,又理了理衣衫,走到窗边张望一番,随口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屋休息了,六皇表兄,咱们明儿见。”
然而对方临走前,还要硬拖着季玄瑜送他一截路。季玄瑜拗不过他,被他连拖带拽地拉到围墙之前,可对方就住在隔壁,一道围墙之隔,想不通有什么好送的。
“六皇表兄,我想向你讨一件玩意儿。”元煦跨坐在围墙上,转过头来笑嘻嘻道:“你答应我吧,就当我向你讨的过年礼物。”
“什么礼物。”季玄瑜抬头望着他,心里不知为何隐隐酸涩起来,“只要我有,便送你。”
“你答应我,日后可不准骗我了。”元煦依旧是笑着的模样,但说出的话却一字一句地敲打在季玄瑜的心头之上。
“今日宣你进宫的,是凉国的侍卫,我在朝贡宴上见过有印象的。”
“如果你不想让我知道今日之事,我便再也不多过问,只是你若将我视作朋友,日后便不可再骗我了。”
元煦的一双眼眸在月光下闪着澄亮的善意,季玄瑜心头漏跳了几拍,然而张了张嘴却说不出那个“好”字,只能在心底轻叹一口气,缓缓道:“我若再骗你,你不理我便是。”
“我又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元煦姑且将季玄瑜的这个回答当做了保证之意,便笑嘻嘻地朝他挥了挥手,翻身跃下。
围墙之上便再也没有了那道少年的身影。
季玄瑜站在围墙之下,直到那头的声息渐渐远去,他才身披皎月光华,转身缓步离开。
于那夜色深处,茕茕孑立,形影相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