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苍云》不思狂

2、破天戟

　　玉山之下的小城里来了一位美丽的姑娘，姑娘是一位游方郎中，小名灵儿，虽然衣着朴素，笑容清纯，可明眼人都知道，这位灵儿姑娘实在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这样的美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样一座统共也就百来人的小城里的。所以虽然灵儿姑娘青春俏丽，妙手回春，也实在没有哪一户人家敢来向她提亲。

　　去年的冬天冷的晚，今年的春寒就格外料峭，灵儿姑娘虽然自己是良医，可奈不住一人独居，难免照顾不周，竟难得地染上了风寒，咳起来双颊绯红，自有一番风韵迷人。

　　她在上山采药的过程中崴了脚，等到邻家的大婶儿发现姑娘不在家，发动大家去找的时候，她已经在雪地里冻了一天一夜了。腼腆的姑娘就像是被蒸熟的大虾一样，烧的人事不知，就差撒手人寰了。族里有点声望的男人说，“灵儿姑娘怕是撑不了多久，我们送她上玉山吧”。

　　就从族长处请出了登上仙山的路观图，找来了两名身强力壮的庄稼汉，将姑娘送上了玉山，交给了接待的弟子。

　　玉山之上有一座修仙门派，在整个武林中也是泰山北斗的存在，名唤玉山千重门。这座门派隐匿在山色飘渺间，非有特定的机缘是绝对到不了此处的，而山下小城中的人们，是受到了这座仙门眷顾的。至于送姑娘上山的两位庄稼汉下山之后见到了自己头发花白的玄孙，朴实了千百年的人们这才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后世诗人笔下的“到乡翻似烂柯人”，也就是故事之外的慨叹了。

　　而在此时，化名灵儿的蔚初灵正再度避开了照料自己的门人，轻车熟路地潜进了玉山西侧的觑天崖下，想要盗取玉山至宝——魔世破天戟。

　　若是在五十年前，她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这把魔皇的武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可自从怀了双子，她的灵力几乎被那两个拥有纯正天族血脉的孩子吸食殆尽，以至于她不得不利用凡人的恻隐之心。

　　破天戟，顾名思义，这是一把可以用来破天的武器，奈何当年的魔皇选择了以一己之身换取和平，是以舆论至今都是胜利者用来愚民的工具。

　　而蔚初灵想要用这把破天戟完成当年的魔皇没有做到的事情。

　　神器有灵，破天戟亦然，被十八重法阵牢牢缚锁的戟灵早已丧失了五感，蔚初灵召引天地间所有古老的精灵来为戟灵补充神魂，于是这双紧闭了数万年的琥珀色眼睛得以再次审视尘寰。

　　物灵总是像主人的，无论是模样还是性情。物灵也是不像主人的，因为他会为主人打抱不平。破天戟至今都记得魔皇告知他自己的选择时，那殊胜的面容上清浅的笑意，他愿意为了这个人折戟沉沙，血染天地，可这个人却选择了牺牲自己。

　　于是蔚初灵笑着对戟灵说，让我们翻覆了这天地吧。

　　翻天覆地，这目标说难太难，说简单，其实也挺简单的。

　　九重天是被八根擎天巨柱顶起来的，只要这八根巨柱毁其六也，必然是天河坠地，九重天塌，生灭归一。

　　破天戟问她：“这八根巨柱在哪里？”

　　大紫狐狸眨巴眨巴翠绿的眼睛，哎呀了一声，道：“我一直以为你知道的呢，不然何苦费力救你。”

　　破天戟无语，然而他的确不知道那八根擎天巨柱在哪里。

　　大紫狐狸有心逗弄这个一脸严肃的漂亮少年，就问他：“你跟在魔皇陛下身边那么久，应该是经历了九重天起，封神登仙的，怎么会连擎天之柱的位置都不晓得呢？”

　　青葱少年闭上双眼“哼”了一声，横戟在手挥划天地，上古时代落下的十八重法阵瞬间崩毁，玉山十八峰顿失其一。

　　大紫狐狸在漫天烟尘里呛咳了两声，拖着有点傻的少年快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她现在明白为什么魔皇不将那八根擎天巨柱的位置告知这柄从不离身的武器了，因为这位旷古神兵蕴化出的戟灵实在是有点傻。

　　或者说的好听点，太不食人间烟火了。

　　他问她：“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上九重天？”

　　她答他：“当然是因为能力不够啊。”

　　他又问：“那你为什么不把那第九条尾巴修回来？”

　　哎呀，这可问到不得了的事情了。

　　蔚初灵羽扇半遮脸，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道了一声：“小破你真可爱。”

　　然后戟灵就只顾着为这个称呼发飙，完全忘记了问这只狐狸关于她第九条尾巴的事情。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女娲娘娘还没有捏泥土造人的时候，蔚初灵曾经喜欢过一个人。那时候诸神佛魔还生活在人间，天地间还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神帝陛下还会因为无聊而跑去找妖王陛下打架，如今的天帝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奶娃娃……彼时还是个青涩少女的蔚初灵，爱上了一个同样青葱的少年。

　　少年是这苍茫尘世间的第一个画家。他以青鸾为笔，天河为墨，在这晦暗昏黄的时代里画出了明媚的春光。

　　后来天帝嫌弃人间污浊，率领众仙家修建了天梯建木，当大雪飘落的时候，有一只红梅傲雪欺霜，少年背着天光笑得清朗，朝她伸出一只手来，问道：“灵儿可愿随我一同去到天上？”

　　大概是因为当年的雪花还不是冷的，也许是因为那时的少年笑得太过漂亮，她其实从来也不曾后悔过那时握住了他的手，只是年少的爱情太经不起世事的沧桑。当神魔大战一触即发，蔚初灵还在想着怎么和平分手的时候，少年斩断了她的一条尾巴。

　　她还记得那只虬崽问她的问题，“八条尾巴的狐狸和青丘的九尾狐有什么分别”，这问题其实没法回答，因为她蔚初灵本质上并不是狐狸。她是这世间草木幻化出的第一个生灵，□□乃是神魂所化，身体上的伤是直接反映在灵魂上的。

　　所以那失去的一条尾巴，其实是被斩下的灵魂碎片，除非找回来重新融合进神魂里，否则她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八辈子，都只能是一只八条尾巴的狐狸了。

　　很多很多年以后，天界的二殿下颤抖着双唇问魔皇陛下，“还痛吗？”

　　魔皇陛下负手在后，背转过身去没有答他，而一旁的蔚初灵笑了一下。

　　还痛吗？

　　简直是废话。

　　连她都早就已经麻木了。

　　撕裂灵魂。

　　若是不能适应这足以逼疯人的痛苦，世间也就没有她蔚初灵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