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球童》莲生叁拾贰

1、第1章

　　“方嫂子，你就让娃去县里读书，隔壁山有个村的女娃子出去读了几年书，还在县里买了房子哩。”说话的人穿着素色布衫，洗得有些发白的长裤，一双磨损严重的皮鞋，带了副眼镜，操着一口掺杂着些方言的普通话。

　　“娃他爹死得早，村里又都是些烂舌头的，娃要是出去了，俺一个人怎么办，王老师你也别诓俺，俺娃就不是读书的料。”妇人背了一筐刚收好的花生，手里握了把锄头，说完就要走。

　　被唤做老师的王海紧跟着她，“方嫂子我没诓你，县里的学校招体育特长生，咱这几个山头加起来就两个指标，你别看堃生长得瘦，跑得可快哩。”

　　“去县里不得要花钱呐，俺哪里有钱。”妇人走得很快，也不看王海，脸上的尘土和汗水混杂在一起。

　　“县里学校说了，体育特招生不要学费，跑得好就去参加比赛，拿了奖还有奖金哩。”王海跟了一路，也劝了一路，他就是知道方嫂子家困难，娘儿俩相依为命，堃生也是个吃苦的孩子，有个去县里上学的机会，以后肯定比在山里种地有出息。

　　“那也不中，俺寻思娃现在也认识几个字，开春就不去上学了，跟俺多种点棉花，去年俺家棉花卖了不少钱哩，你就不要再跟俺乱说了。”妇人只知道，读书好可以像隔壁山的女娃子一样考大学，可是自己家堃生脑子笨，又学不好。

　　靠跑跑跳跳又能做什么，村里有个醉汉以前也去外面学跑步，回来以后也就是在村里当了个体育老师，学校没几个孩子，想着省一笔钱就把他给辞了。刚开始还去学校闹，说学校克扣人民教师，不给孩子上课。闹了也还是没有钱，村里的破学校孩子都快没了，老师都回家干农活也不上课，就剩王海一个人，又教认字又教算术。

　　后来他不闹了，又不愿意去田里干农活，天天在家喝酒，靠父母养着，醉了就骂他老父亲老母亲没本事，不能让他去别处教书赚快活钱。几个山头的姑娘都知道他爱喝酒又没本事，媒人都不愿意给他作媒，所以快四十的人到现在也没娶个媳妇。她断不会让自家娃以后也像那个醉汉一样，说什么也不同意堃生去县里。

　　王海给她讲什么道理都没用，也就不劝她了，转身去田里找堃生。王海实际也只有30来岁，年轻的时候读了点书，娶了个城里的媳妇儿回来，也风光过一阵儿，没过两年，城里媳妇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不了山里的苦，偷偷跑了，两人也没个孩子，王海没有去找她媳妇儿，也没有再娶，近十年来就在村里老老实实做个教书匠。

　　堃生打小就懂事，也能吃苦，王海看着他长大，把他当自己孩子一样照应着，他是真希望堃生能走出大山，以后能有出息。王海心里暗自使了股劲儿，方嫂子不懂不同意也没关系，他就是砸锅卖铁也要送堃生去县里。

　　“王叔，你刚才跟俺娘说啥哩？”堃生蹲在地里拔花生，仰头看着王海，眼睛亮蹭蹭的。他很喜欢王叔，以前村里大点的孩子老欺负他，因为他没爹，王海就护着他，说有王叔在。

　　“堃生呐，王叔想送你去县里的学校上学。”王海摸了下小堃生的头道。

　　“那俺娘答应不？”没等王海回答，堃生也害羞的摸了摸脑袋接着说:“俺读书也不行，俺娘肯定不让俺去。”

　　王海又把县里招体育特长生的事说了一遍：“你去了县里念书，好好努力，只要能吃苦，以后可以考大学，念了大学就能赚大钱。”

　　“俺以后赚了钱就能把娘接到县里去，俺不怕吃苦。王叔，那俺回去跟俺娘说。”说完把地上的花生摘到箩筐里，像他娘一样背着箩筐快步回去。

　　回到家刚说了几句去县里上学的事，他娘就抄起竹竿朝他身上招呼，边打还边骂：“好好的书念不好，地也不种，还瞎想着要去城里享福，跑跑跳跳哪个不会，能赚钱还是能娶媳妇儿，让你作孽，让你作孽……”

　　堃生以为他娘没听明白，边躲边解释：“俺不是去享福，王叔说了，去县里以后，只要俺吃苦就能考大学，赚大钱，娘你太辛苦了，以后……”

　　妇人没让他把话说完，下手更重了些:“娘这么辛苦还不是为了你能不被人看不起，你爹走了管不了你，娘就要好好管你，免得你让人骗了去。”

　　堃生不敢再说话，他心里想王叔不会骗他，他想赚大钱让娘过上好日子。

　　他自打出生就只有娘，他娘嫁给爹的时候才17岁，爹娘都姓方，他只知道他娘叫方媛，媒婆作媒的时候为了搓合他俩还说是缘分。两人干活也都是一把好手，夫妻俩也很恩爱。

　　有次夫妻俩去县里帮人盖房子，水泥板从上面掉下来，方媛正好在墙角没处躲，他爹一把将她护在怀里，帮她挡了这一下，方媛啥事都没有，他爹却被砸了脑袋。送到县里医院的时候血都流到脸上了，他爹意识也还清醒，能说上几句话，叫方媛不要担心。

　　医院检查说要做大手术，可他们没有钱，盖房子的人家不是有钱人，赔的钱也不够在县里做手术。方媛跪在医院求了半天，都没人肯帮他们，堃生他爹咬牙说那咱回村里吧，让村头的李大夫包扎一下就没事了。结果还没到村里，他爹就死在了路上，方媛见状也晕了过去。

　　方媛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娘家了，是被婆家“送”回来的。娘家人也都是土生土长的山里人，出嫁的姑娘被婆家“送”回来本身就是件丢脸的事，而且外面都说是自家姑娘害死了男人，也不好再把人送到婆家，想着等死人的事消停以后，再把姑娘改嫁到远一点的村子。

　　没想到过了一个月，方媛开始呕吐，大夫上门一看果然是怀了。娘家想把人送回去，就让人捎话过去，没想到婆家不认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说这孩子来历不明。

　　娘家只能把孩子打了，带着孩子方媛也不好再嫁。方媛听说要打掉这个孩子，说什么也不干，偷偷跑了出去，也没跑去婆家，谁也没找到她去了哪里，权权当她已经死了。

　　过了大半年，方媛抱了个婴儿回娘家，弟媳挺着大肚子朝着她们娘俩摔了个碗，扔了几片烂菜叶，大声质问她怎么没死在外面，还有脸回来。娘家人也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碍着他们方家还没出生正正经经的孙子，才默许一个外姓人赶走外孙。

　　方媛看自己爹娘还有亲弟弟都不说话，也寒了心，抱着婴儿回到婆家的村子。结婚的时候娃他爹自己盖了间小茅草屋，方媛就住进了以前的家。婆家人听说以后来赶她走，也不管出世不久的孩子，骂她不守妇道，故意害死丈夫，被抛弃了才带孩子回来。方媛就听着公婆带着小叔子一家来骂，不还口也不争辩，抱着孩子坐门口就是不走，说这屋子是她男人盖的，自己死也要死在这。

　　婆家来赶了几次，见方媛没什么反应，也就不来了。逢人就造谣方媛在外面勾引男人，害死自家儿子，孩子也不知道是谁的种。

　　后来传来传去，说什么的都有，还有说她在城里做工的时候勾引有妇之夫，被自己男人发现就害死他，给别人生了个儿子又被正室发现，给人赶回了山里。方媛刚开始听到这些话，只能回家抱着孩子偷偷抹眼泪，时间久了也就麻木了。

　　方媛自己没念过书，也不会起名字，一直叫孩子方方，因为她和孩子他爹都姓方。想到两边方家都不认这孩子，她又不想让孩子姓方了，于是找村里的教书先生王海起名。王海想了想，要不然叫堃生吧，还写下来解释给方媛听，方媛听完也很满意，名字的事就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