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百戏》寂笔

12、只因霜寒

　　对高东临来说, 八百两并不是小数, 他不是拿不出, 只是要拿也很困难. 但相较与他的妻子侯大小姐的妆奁来说, 那只是九牛一毛. 所以侯大小姐来了, 带着奶妈, 丫鬟浩浩荡荡冲入天香楼兴师问罪.

　　朝云被高夫人的奶妈 “请” 出客房, 此时正是午后, 客人虽不多, 却也不算很少. 众目睽睽下, 朝云与高夫人等一干人众对站在二楼廊道里. 朝云觉得很佩服对方, 佩服她丢得起这个人.

　　寻常时候, 不用夫人开口, 自有恶奴狐假虎威. 所以奶妈指戳着问她, “你就是朝云?”

　　这真是废话, 朝云没有作答.

　　朝云微皱着眉, 看着高夫人. 高夫人也在打量朝云, 真糟糕, 高东临的眼光居然一贯的不错, 所以高夫人看她的眼光也越来越不屑, 越来越冷冽. 高东临不喜欢她, 一直一直不喜欢她, 她知道的. 要不是她刚好姓候, 候家又刚好是本城巨富, 更凑巧有一门亲戚是当朝国丈, 且有几门亲戚在临近府衙任官职, 可以轻易勾销了高东临的功名, 那么高东临是不会娶她的. 高东临瞧不起她, 瞧不起她家的钱, 瞧不起她家的势, 也瞧不起她喜欢他的一片心意, 但他们一家人却也惹不起她. 就光是她的名字他也拿来在人前背后笑了不知多少次, 掌珠, 侯掌珠, 他觉得俗, 她知道, 他觉得她人比名字还俗.

　　侯家的掌上明珠到了高家, 只能是佛龛上高高供起的女煞神. 外面传言成风, 说他跟花楼妓女好, 她不是没听见, 她只是尽力装做不知道. 她不相信, 他一向是那么高洁自傲的人, 怎么会忍得下那种出身下贱的女子. 他想气她, 她忍, 终有一天, 他得回来. 但这终有一天来了, 结果是他逼得她连装也装不下去了.

　　高夫人看着朝云, 越看越恨! 因为, 对方长得比她漂亮, 因为对方那一份清冷因略带提防而显得孤傲的神态跟东临居然有一二分的相像! 他想怎么样? 想告诉她就算一个妓女也比她强也比她好吗?!!

　　高夫人忍无可忍, 侯掌珠忍无可忍! 她走上前去, 轻轻拨开前面挡着的奶妈, 快而狠的一巴掌, 打在朝云脸上!

　　朝云抚上半边脸颊, 错愕, “哈”, 瞪大着眼睛, 似笑似怒, 意想不到的, 完全是意想不到的, 她只觉得可笑, 可憎. 她连看也没有再看对方一眼, 转身就走了.

　　众人都有一点儿愣,鸦雀无声, 只一愣, 便都摆出一副看笑话的表情来. 楼下的琴还在弹着, 却没几个是听曲的了. 曲是花钱随时可以听的, 可楼上的戏, 却不是时时能见的.

　　高夫人也在吃惊, 惊过之后叫, “站住! 你给我站住!” 那样的名门之女, 也就像个泼妇.

　　奶妈也叫: “夫人叫你站住, 你听见没有?!”

　　朝云站住了, 转头, 看着对方, 脸颊微红, 眼睛莹亮, 那表情仿佛在问, 还有什么赐教?

　　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高夫人不解, 因为不解, 所以慌了, 呐呐问:“你, 你就这样走了?”

　　朝云冷哼一声, 到底是生气的. “不然怎样?” 慢慢又说:“ 打你我嫌脏了手, 骂你我怕丢了份.” 然后上下扫量了高夫人一眼, 面带轻蔑地道: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大家闺秀, 今天算见识了.” 说罢似笑非笑地冲高夫人微点了个头, 说: “少陪, 不送了.”

　　高夫人何时吃过这种亏, 叫人如此说过? 气得脸都青了. 朝云理也不理, 人早走远了.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了, 做这行当, 遭人侮辱是寻常事, 总也不能个个扑上去跟人打回来. 再说朝云性子里还真有些死要面子, 当中跟个女人撒泼打闹, 她做不出来. 有人说被人侮辱这种事情, 你要么看得开些索性忘了, 要么轻蔑以对, 再不然, 你也只好受辱了. 朝云没那好性子当场就忘, 也只好挖苦两句, 以后慢慢忘记算了.

　　而高夫人是再不能忘的, 私底下没把朝云恨死. 有种人就是这样, 总记得你说过他两句, 却从来不记得他打过你, 高夫人无疑就是这种人.

　　一边观望的龟奴护院愣愣站在那儿这半天, 此时借机上来劝阻. “高夫人, 高夫人……”

　　对面三楼廊上, 有一个路经的男子一路观望着, 微微带着兴味地笑了, “冯姑, 这唱得哪出戏?”

　　冯姑有点儿尴尬, 忙赔笑道:“梁老板, 让您见笑了. 来您这边走, 吟秋姑娘听您要来, 今不特意等着您么.”

　　梁修涵淡淡点头, “嗯,” 仿佛不经意地说: “刚才那位姑娘倒有些意思, 刚来的么? 以前怎么没见过? 下次还烦劳冯姑引见引见.”

　　冯姑点头哈腰, “那自然, 那自然, 难得梁老板看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