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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神荼百里 ...

  •   被沈氏家主逝世之事所累,慕清魄从东境归来之时,冬假已经开始了。

      所有的门生都赶在大雪封山之前离开了暮雪千山。

      慕清魄归来那天,李潮歌正在屋里烤着火炉看书,琉璃忽然莫名地叫唤起来。

      李潮歌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袍子也来不及披上就推开门跑进雪地里,抬头便看见慕清魄冒着风雪骑着冥锥走进了院子。

      依旧是一身低调而华贵的黑袍,李潮歌却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仅仅小半年未见,慕清魄的个头又长了一大截。

      少年的稚嫩在他身上烟消云散,他的五官还是如从前那般毫无瑕疵,只是轮廓比从前更为英朗,眼神也越发地犀利,整个人站在那里,就投射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强大魄力。无论是他宽阔的肩膀,修长的骨骼,还是结实的手臂,都在向李潮歌印证着一个不争的事实——慕清魄彻底长大了。

      大约是外头风雪交加,慕清魄注视着李潮歌的眼睛有些发红。

      李潮歌正看着他发怔,慕清魄就弯下腰,从马背上向他伸出了手。

      “上马。”慕清魄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

      李潮歌听着那有些陌生的低沉的声音,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却已经伸了过去,慕清魄轻轻松松就将他拉上了马,极速向着南山奔去。

      冥锥很快将他们送到了南山,慕清魄跳下马将李潮歌扶了下来的时候,李潮歌触摸到慕清魄的双手。那双手暴露在风雪之中的居然是那么地温暖,温暖到了发烫的地步。

      不过慕清魄很快就放开了他的手,将冥锥牵在旁边的一颗古树边上。

      李潮歌环顾四周,向前一看,便看见不远处的山脚下有一口幽深的山洞。

      慕清魄安顿好冥锥便走过来。

      李潮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心了,只觉得慕清魄看着自己的眼神也和从前有些不一样。

      慕清魄注视着李潮歌的眼睛道:“跟我来。”

      李潮歌跟着他走进了山洞里。

      南山的山洞显然是慕清魄提前打点过的,通往洞府的地道平整而干燥,两壁皆有照明所用的火把,将原本幽暗的洞府通道之内照地亮如白昼。

      慕清魄领着李潮歌向洞内走了许久之后,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开阔的洞府天地,洞府正上方是一口小巧而通透的天井,正好起到了通风的作用。

      几十根上好的神荼木材整齐地摆放在洞府的一边,洞府之内放置着雕刻精美的书架,软塌,书几之上笔墨纸砚俱全,生火取暖的用具也齐备着,甚至连琉璃休憩的软塌都想到了,整个洞府就仿佛是一方精心准备的山中院落。

      李潮歌觉得这洞府十分新鲜,便四处观赏起来,慕清魄将洞内三个用于取暖的火盆都点上了,洞府之内很快就温暖了起来。

      李潮歌把周遭看了个遍,向慕清魄问道:“这里从前是不是有人住过?”

      “几年前我闭关修行,家主就将这个地方赐给了我。我在这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就再没有人用过了。”慕清魄将外袍脱下,挂在一旁的木架上,“你想要控制言灵之力,这个场所正合适。我在外头布下了三层结界,绝不会有人前来打扰。”

      李潮歌一听就笑了起来。

      他从前听昭明皇子说过,李皇后生李潮歌的时候十分艰难,身为丈夫的神功大帝急地焦头烂额,请遍了五境的名医,在产房之外密布三层结界,就怕外头有什么差池会打扰李皇后生产。

      可是李潮歌又不是产妇,不过就是钻研降灾之事而已,根本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

      “你也太小题大做了,不用这么小心,我好歹也是个四肢健全的人,又不是块豆腐。”

      李潮歌笑罢就去看那堆“神荼”木材。那些木料的纹理均匀,木质坚硬,都是百里挑一的佳品。

      李潮歌看罢又转过身眯着眼对慕清魄道:“找这些木材一定很费时吧?”

      “还好,”慕清魄眼神闪躲了一下,“这些木材要如何使用,你想好了么?”

      李潮歌往木材上一坐:“想法的确有很多个,不过到底还是要逐一试验了才知道结果。”

      “你尽管试验,但是不准乱来,”慕清魄严肃地看着李潮歌,“一旦你有任何危险举动,我都会直接阻止你。”

      “危险的举动?”李潮歌好不容易矜持了半天,终于还是暴露了没脸没皮的本性,倚在后头的木材上轻佻地笑起来,“在你看来,什么才算是危险的举动?”

      慕清魄认真注视着他:“会伤到你自己,便是危险的举动。”

      李潮歌想也不想:“那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伤到我自己。”

      慕清魄远远地看着他,没有说话。洞府的火光闪动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让他的脸看上去又些微微的泛红。

      李潮歌看着慕清魄,总觉得今天慕清魄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他站起来紧盯着慕清魄的眼睛,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过去,等走到与慕清魄只有咫尺般的距离的时候,李潮歌才停了下来。

      他突然伸手勾了勾慕清魄的衣领,仰着头露出一个妩媚的表情:“你难道不信我么?清魄哥哥?”

      李潮歌原本就是想逗逗慕清魄,以为很快就会看到慕清魄怒不可遏的脸,可是奇怪的是,慕清魄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在李潮歌靠近他的时候向后退了一步,整个人显得十分局促。

      李潮歌越发疑惑地盯着慕清魄,慕清魄终于受不了,说了一句“我去添个火”,然后便飞快地跑到火盆那边去了。

      李潮歌伸出去的手停滞在半空,一个脑袋两个大。

      慕清魄今天实在太古怪了。李潮歌紧盯着他,只见他添完火就一直在洞府里头踱来踱去,也不说话,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李潮歌没多久就被慕清魄踱烦了,一个箭步拉住他的手臂:“差不多行了吧?这洞府里的地都快被你踱平了,慕清魄,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慕清魄看了看李潮歌,又有些不知所措地把目光投向别处,过了不久又往李潮歌身上看去,就这样来来回回看了李潮歌好几次,几番欲言又止,脸憋地通红。

      ……难道慕清魄是在紧张?
      李潮歌都要被自己不正经地猜测逗乐了。

      又过了许久,慕清魄他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从身后拿出一个黑色的木匣子,表情严肃地双手递给李潮歌。

      “这是什么?”

      “是’神荼’的果实,顺路带回来而已!你要是饿了就吃了吧!”
      慕清魄一说完,脚下就像是踩了风火轮似的,一溜烟头也不回地逃出了南山洞府。

      李潮歌捧着那个黑色的木匣子一头雾水。

      他坐回书几上,打开那个黑色的木匣子,才发现里头包着好几层雪白的锦帕。当他打开最后一层锦帕的时候,一只通体赤色的桃子出现在了锦帕中央。

      那桃子只有拳头般大小,红通通地,就像是一颗会跳动的心脏。

      “不过是想送我一只桃子,用得着这么神神秘秘的么?”李潮歌将神荼果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想到慕清魄刚才躲躲闪闪的样子,竟然没由来的觉得他有点可爱。

      “我一定是疯了。”李潮歌自暴自弃地想。

      洞府之外。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鹅毛大雪。

      冰洲雪境的冬天,是连远山野兽都惧怕的季节,所有的活物都躲进了自己的巢穴,四下里,除了怒吼的寒风,再听不到半点声息。

      慕清魄只身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方才从洞府出来的时候他忘记把袍子带出来了,身上只有几层薄薄的黑色单衣,可是他仿佛感觉不到寒冷一般,兀自在雪地里走着。

      走着走着,又忽然狂奔起来。

      他在雪地里发狂似的跑,从南山的山脚下跑到山顶上,又从山顶上跑到山脚下,这样来回跑了十几遍,直到太阳下山,他才终于耗尽了身上的最后一点力气,倚着南山之下的一颗古树恍恍惚惚地坐了下来。

      在慕清魄十五年的人生里,心脏从未像是此刻一般疯狂地跳动过。

      李潮歌不知道,慕清魄方才是动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没有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拥他入怀。

      离开暮雪没有多久,慕清魄就发现自己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李潮歌。那种牵挂没有缘由,更不可抑制,越是想要推开便越是缠绕上来。慕清魄一路上气恼过,痛苦过,挣扎过也怀疑过,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放下这份羁绊。

      从那个时候起,慕清魄就明白了,他喜欢李潮歌。

      并且在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从此以后思念越发汹涌而来。

      每一个寂静的夜里,慕清魄都要反反复复地回想着李潮歌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

      每一夜,每一夜,他都被无尽的思念折磨着。他想起来李潮歌每一次不顾性命的举动,想起每次他昏死过去的苍白的脸,想起沈拙那句噩梦般的“他还剩两年”。每每想到这些,慕清魄便会感到伤筋动骨的疼。这种强迫而自虐的回想让他心如刀绞,可是他还是要勉强自己日复一日地去做。

      慕清魄很害怕。因为李潮歌那么狡猾,慕清魄很怕他某一天会从自己脑海之中逃走,怕自己再也记不起他的样貌了。

      他第一次知道“思念”的味道是这么苦涩,这么缠人的。

      很多次,慕清魄都觉得如果再见不到李潮歌自己就真的要发疯了,他只有靠着日夜为那个人寻找“神荼”,一天接着一天地煎熬过去。

      当慕清魄到了东境才知道,神荼树不是一般地稀少。

      特别是幼苗时期,神荼的生长环境必须风调雨顺,若是出现一点点的水土失衡便会夭折。神荼树十七年才结一次果实,这次结果也是每棵神荼树一生之中唯一一次结果,因此尚未结果的神荼树就尤为珍贵,而一旦结果之后,又变得一文不值。

      神荼树集中生长在中原与东境的交界地带,那里土壤最为肥沃,雨水丰沛,是神荼的极佳生长环境。

      然而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也不是每家每户都供养地起一棵神荼树的,只有当地的富裕人家才会有财力和精力供养一到两棵这样娇贵的树种。而一旦等到神荼结果之后,大部分人会将其直接砍伐,或是直接弃置不顾,因为结了果的神荼树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树龄低于十七岁的神荼树没有人舍得砍伐,而树龄高于十七岁的又几乎全都被砍伐殆尽或是死去了。因此慕清魄在东境刚刚开始寻找神荼的木材就陷入了绝境。

      这半年来,他在东境与中原挨家挨户地寻访,才终于搜罗回了洞府中的那批木材,其间究竟花了多少财力与精力根本无法清算。

      前些日子,当走访到最后一家种植神荼的人家的时候,慕清魄才第一次看到了神荼的果实。

      这也是他半年来看到的唯一的一颗神荼树的果实——拳头般大小,红通通的,鲜艳无比,就像是一颗鲜红的心脏。

      那个卖果实的老头告诉慕清魄:“神荼果,又叫’痴心果’,那一棵树开了十七年的花,只为结出一颗果实,从此以后,终其一生,无论之后养育的人再如何用心,神荼也再不会结下第二颗果实。如此情痴世间难有,因此就被人称作’痴心果’了。”

      若是等待十七年能换得一人真心,那也是值得的。
      慕清魄想。

      慕清魄当即便想向那老头买下那颗果实,然而老头却并不乐意。后来慕清魄去那老头府上来回跑了十几次,老头终于被他的诚心打动,才松口将果实卖给了他。

      从南境回北境的一路上,慕清魄都将那果实放于身侧,寸步不离,直到方才将它完好无损地送到了李潮歌的手里。

      那老人家将果实交到慕清魄手中时曾经笑问:“是怎样重要的人,让你甘心这半个月都在老朽这里软磨硬泡?”

      慕清魄将神荼果捧在手心里,郑重地说道:“一个值得我这么做的人。”

      老人家听罢便笑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是老朽多嘴了。”

      慕清魄望了望老人家身后的桃园:“您以后还会种’神荼’树么?”

      “我已经老了,别说是’神荼’了,普通的树也种不起了,”老人家苦笑道,“我的一双儿女都走在我前头,留下我一个老头子孤零零地管着这偌大的林子,许多土地都早早荒废了,哎,这样肥沃的土地,真是暴殄天物。”

      “若是您愿意,我想向您买下这片土地。”

      “老朽膝下没有小儿,没有人继承,原本荒废也是荒废了。这方圆百里的荒地,你若想要尽管拿去算了,”老人家看着慕清魄寻思道,“不过,你这样年纪轻轻,要这样一片地做什么?”

      “我要将这片土地遍植神荼。总有一天,我要这里遍布神荼百里。”

      我若是他种下用不完的神荼树,他便一辈子不用受【降灾】之苦了吧。
      慕清魄单纯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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