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山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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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二月，集山自山腰以下草长莺飞、生机勃勃，自山腰以上却仍是白雪皑皑，好似当空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这山分成了两份。
据传此山曾是仙山，山上曾有仙人居住过，仙人离去后，剩了点仙气在山上，因此这山虽不高，山顶却总是白茫茫的，即使到了酷暑时节，那雪也不化。山脚小镇里的人便以此神迹为豪，自名“仙山镇”。
不知是不是那点仙气的作用，仙山镇几百年来都人丁兴旺、风调雨顺，镇民也因此对“仙山”满心敬畏，由此立下规矩，无论何人一律不得上山。
但若是有心人故意绕开镇民监视寻路上山，便会发现，山脚下的竹林后，是一圈沿山而走的符咒。这符咒将集山封得密不透风，若是寻常人，最多也就到此为止了。即便是现今的修士，大多也都是灵力低微的散修，是解不了这符咒的。
大约五六百年前，修行之风盛行，直到三百年前妖谷被封灵脉断绝，修也再修不出个什么东西了，这股邪风才渐渐止住。皇权终于复兴，但天下割据得太厉害，在动荡了近百年后，终于迎来了天下太平。
修真时期留下的传说、记录和旧物，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神化，因此直到现在，仍有少数异想天开的散修希望自己能修成正果，但没了那时那般充沛的天地灵气，这几乎是痴人说梦。曾经五花八门的修仙门派和世家皆已在这三百年间逐个衰落消亡，“仙人”不再，留下的只有像集山山脚的符咒这样的古物了。
然而，若还有人能解开这符咒进山，便会发现山上还留有旧时的山道和关哨，山中林木茂盛、灵气充盈，除了没有活物以外，和几百年前毫无二异。
好似符咒连山中时光也一起封住了。
山道绕山而上，至山腰便尽了。山道尽头绕到了集山背面，是一座嵌在山壁中的祭坛。祭坛呈八卦图样，中心压着一尊一人高的石像，石像人身蛇头，周身环着一圈冒着黑气的符咒，静静地镇守在祭坛中。
自祭坛以上，便是满山的冰天雪地，树木花草皆枯，风雪连天。
“这是……‘睚眦’。最后一个了。”
女子将手中的灯挂到洞中的高处，细细观摩着面前的石像。
她和弟子解开了祭坛中石像身上的符咒，沿着祭坛下打开的石道一路向上，不知上了多远，才终于找到了这最后一个石像。她不再多耽误，翻出袖口藏的针，将自己手指扎出血来，照着身边人捧着的书里的图样，混着朱砂就着火光在面前的石像胸口画起图来。
混着血的朱砂在昏暗的洞中发着红光，像活过来了似的，如蛇一般蜿蜒着走完了那个图案，随即便黯淡下来。摇曳的火光下，依稀能看到那黯淡下来的朱砂图在缓缓转动，而石像周身冒着黑气的符咒也跟着转动起来，直至符咒圈中的图案和朱砂图完全重合。
“蹦嚓”一声，符咒圈碎裂，黑气冲破桎梏呼啸而出，连带着灯笼里的火光也危险的晃悠了好几下，将灭不灭。石像霎那间便化作了灰尘，被黑气卷向石道更深处，只留下一个八卦圆盘模样的底座，当中卧着一卷书，书上满是石灰。
女子捡起了书，像是对待珍品一般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拭去了书上的石灰，将书举到了灯下。
这书厚厚的一卷，书皮上并没有注字，书页看起来虽很旧了，却没有泛黄也没有褪色，若不是制式古老，根本看不出来是个古物。女子翻开了扉页，见扉页上只有右下角注了行字，上书“陆元映，阙丹三百四十八年记”。
女子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压抑什么情感似的，颤着手翻开了下一页。
“……你师祖临终前，托我寻到她所写的这几个地点的石像，破掉石像的符咒，最后回到集山来找这本手记。”女子捧着书，揉了揉眼睛，示意弟子取下灯随着自己继续往前走，“我问她原因，她只说活了太久，只记得要这么做，却不记得缘由了。说我若看到了手记，自然会知道其中原因……”
弟子似懂非懂，只好默不作声地听下去。
“你师祖活了三百多年，是从‘修真时期’走过来的人。她亲身经历过那个时候，也亲眼见证了我派的衰微，不愿从此消亡，因此将传承留在了手记中，希望至少有一个人能将我派传承延续下去。”她说着，停下来按了按太阳穴，像是有些疲惫，同时又拂开了弟子赶上前来搀扶自己的手，“我方才接受了传承，一时间有些消化不过来，你不用担心。”
弟子闻言却有些不解：“既然只是接受传承，为何还要这么大费周章的破这么多石像的符咒呢？这么些年来，我们都跑多少地方了……”
女子叹了口气，看向石道最深处。
“这是我们当初许下的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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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丹四十三年，开春二月。
集山派有了个大八卦。
据说阚林长老的大弟子萧容与，和他带着的若干出门游历的师弟师妹，撞上了妖修争斗。
妖修打架并不少见，少见的是妖修中的大魔头互相打架，更少见的是打都打了竟然没有殃及池鱼，看戏的集山弟子竟然全都毫发无损，这才少见。
于是萧容与和那十几个师弟师妹一夜爆火，自消息传来那日便有不少弟子翘首以盼，就想听一听这新鲜事。有道是修仙的不管种田的，修士是通天道知天理的，不应插手世俗，但年轻的小弟子却不一定懂这个道理，个个都巴不得跑去世俗里滚一遭，因此但凡有点什么和“世俗”沾边的新鲜事，都好奇得不得了。每逢下山游历的弟子“班师回朝”，都会颇受关注，更不要说经历了这种大事的萧容与一行了。
而这群听八卦的弟子中，自然得有陆栀。
陆栀，字元映，乃是不学无术的集大成者，除了修炼什么都关心，平生三大乐事便是吃饱混死、违反门规和撺掇师弟师妹违反门规。此子修行颇有天分，奈何人懒好玩，自觉十分对不起她那了不起的师父吕鸿长老，却从未有过悔改之心，每年考校无不临时抱佛脚，偏偏抱得还很有用，于是她更加不求上进，气得吕鸿长老见人就要送徒弟。
可惜送不出去，连考校也考不倒她，吕鸿长老便干脆禁了陆栀的足，不许她出门游历，希望她能专心修炼，认认真真做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于是陆栀成了所有弟子中没出门游历过的年纪最大的弟子，只能望眼欲穿地向回来的师兄师姐或师弟师妹打听消息，同时期盼她师父能哪天一觉醒来通了人性，放她下个山。
“……我觉得，妖修那边可能要变天了。”萧容与的亲师妹一边嚼着花生米一边碎嘴，“我们这次是在离开观月之后，路过古樾关的时候看到的。那地方不是个死地吗，鸟都不往那拉屎，我们就打算在古樾关那个山头那画传送符，这样就影响不到别人了。那古樾关中间是个好大的山谷，周围山头一个接一个连成一圈，山谷里头全是瘴气，不知道有没有毒，我师兄说要是想知道自己下去试试……咳，扯远了。我们在山头上画传送符，谁知道画到一半，突然来了只好大的乌鸦——”
陆栀本不喜这种拖拖沓沓的述事方式，偏萧容与师妹又是出了名的又臭又长，一个故事可以从前往后扯八百年，因此并不是很想听她扯裹脚布。
然而一听到“观月”，陆栀便立马来了精神。
天下修行门派与世家甚多，然而真修出了什么名堂的，也不过就那么几家而已。往东有东海上的蓬莱阁，往西有伊浪的毋夏教，往北有桑东集山的集山派，往南便是观月的谢府。
观月谢府倒是个与众不同的流派，大多修行者都不去搅世间浑水，偏偏谢家要专管那些烂摊子，除魔卫道降妖捉怪，也不知是哪来的时间修行练功的。这一家的人倒是贵精不贵多，和集山派满山头的弟子不一样，谢府的人不过一家子，顶多再多几个旁系亲戚，加之他们那世家并不注重传承，谢府中人随时可以改投他派，因此这一派的人比寻常散修还少见些。
而陆栀的师父，集山派的吕鸿长老，便是观月谢府出身的人。
她时常气得吕鸿长老想送了她这不成器的徒弟，但心中却是确确实实对她这师父满心崇敬的。就连听到个观月，也会下意识的正襟危坐起来。
“——那只好大的乌鸦是从山谷底下的瘴气里冲出来的，我们隔得远，并没怎么看清楚，但我估计那乌鸦怕是比我还要大些。”萧容与师妹见陆栀来精神了，以为是自己的故事引人入胜，眉飞色舞起来，“我师兄说那怕是妖修，叫我们躲远些，就在这时，山谷底下‘砰’的一声，炸了好大的红云！”
她边说边张大了双手，以示那红云有多大。
“……然后底下就烧了起来。我天，瘴气也可以烧起来的！下面全是火。那乌鸦沿着山谷飞，飞到我们这头的时候突然变成了个人，一身的黑衣服，手里还拿着把扇子。我还没看到他的脸呢，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师兄就——”
“卞蓉，你少碎嘴了吧。”那师妹正说得兴高采烈，萧容与却不知从哪个旮旯角钻了出来，拍拍陆栀肩膀把这最捧场的听众往外带，“清心堂还没去，你想挨师父打吗？”
在这一众听故事的师弟师妹中，陆栀是带头的那一个。因此陆栀一走，其他人便也自觉的散了，毕竟聒噪多了，总有可能引来责罚，没有了陆栀这个顶风作案的，其他更小的师弟师妹自然也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趣了。
陆栀一头雾水地跟着萧容与往外走。从膳堂出来，眼看着就要往三省室去，她慌得赶忙在心里给自己数落了一番最近的罪状，想数一数自己到底犯了什么戒，用得着要把自己押到那里去认罪。但她还没自省完，萧容与便忽的停下了。
“陆栀，你……”他好似有点犹豫，“你有没有听说过‘陈年’这个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山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