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计天下 李倓X风夜北》墨微砚

5、第四章

　　令朝臣们意外的是，不久前还在朝堂上奏请天子派范阳军驻守雁门关以御奚、契丹的安禄山至始至终都未出声反驳，他甚至是当先应和的朝臣中的一员。郭子仪对安禄山忌惮得很，对方这一异常举动让郭子仪留了个心眼。下朝后，郭子仪步履匆匆，回到宅邸后竟直入书房，未几就唤来了从者，让人快马加鞭将信送去雁门关。
　　让宗室之女和亲已定，但挑选哪两位宗室之女前往奚与契丹，当天并未定下。天子命人先拟定和亲的文书，先派使者送往两国。至岁末，令整个宗师惶惶不安的旨意终于有了结果。被选中的宗室愁云暗涌，而未被选中的宗室终于在迎接天宝四年的鞭炮声中松了口气。
　　自皇室夜宴中回到了宅邸的李倓想起了酒宴上宗室们各异神情，不由得冷笑，他执了一壶酒，坐在了寒冷的雪夜中，自斟自饮。
　　十年前的三月，阿姊李沁出嫁的那一日，风比今日还冷。九岁的李倓紧紧攥着李沁的衣角，哭得双目通红。文华郡主李沁将相依为命的弟弟拥在了怀中，她望着巍峨长安城墙，还是咬牙将弟弟李倓推了开。
　　“阿姊，我要跟你去吐蕃！”李倓不再顾忌着父亲李亨，他唯一的亲人是李沁。
　　李沁眼角悬着泪珠，她想伸手将弟弟带走，可她犹豫了。吐蕃，那是另外一个国度，李倓是皇子，跟在一个远嫁番邦的女子身后，他的未来已不可期望。
　　然而，父亲李亨竟然答应了，或许是因为她与李倓都是庶出，在忠王的李亨的眼中，他们渺小如尘埃。
　　“阿姊……”醉意上涌，雪覆在李倓身上，李倓丝毫不觉冷。在李沁身亡的那一日，他感受到了这世上所有的寒冷。远嫁吐蕃的郡主，死在了与吐蕃交战的大唐士兵手上，而李唐皇室竟连一封吊唁书信也没有。寒意遍生，李倓彻底地绝望了。
　　歪靠在游廊上的年轻王爷忽又笑了起来，看着夜宴中听封的那两个宗室之女，她们的身影跟当年听封的李沁渐渐融合在了一起。有那一瞬间，李倓想跃出酒桌，向天子劝诫别再派宗室之女和亲了，大不了与那些蛮族打一场拼个你死我活。转瞬，李倓心中恨意满布，凭什么这些宗室之女就该在长安享受荣华，他的阿姊不可以？凭什么他要目睹失去亲人之痛，这些宗亲们不用？
　　“李倓，你为何要愧疚呢？哈哈哈哈……”李倓摔碎了酒壶，放声大笑，为了李沁，他绝对会让自己后悔！

　　新年休沐，东宫至初五上门拜谒的人才少了些。李倓换了身衣衫，乘上车辇，去了东宫。
　　太子李亨自从封为储君之后，比在忠王府时忙了不少，就算是休沐日，他也得听一听朝臣们的奏请，决断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事。
　　李倓虽是太子的孩子，因其乃庶出，拜见太子时仍需通报，而太子对这位庶出的三子也不是特别热情。与十年前相比，这两年要好了不少，但李亨依然对李倓的庶出身份有顾忌，平日就像对待普通臣子一般，让李倓在偏殿候着。
　　太子妃韦氏倒还算是明理的人，再者李亨的太子地位这两年愈加稳固，韦氏虽是妇人，也知到底是谁在替李亨出谋划策，故而对李倓，韦氏还是分外感激的。她命人给李倓奉了杯新茶，又亲手做了糕点和酥酪端给了李倓。
　　“除夕夜宴上册封了静乐公主和宜芳公主，圣人命殿下安排吉日与和亲使等事宜，一直忙到今日还抽不开身，麻烦倓儿多等等了。”韦氏把茶水递给李倓的时候，柔声说道。
　　李倓与这位嫡母并无芥蒂，十年前，太子妃不过是忠王李亨的妾室，倒还曾照拂过他与李沁。李倓接过韦氏递来的茶水，啜了一口道：“母亲严重了，这是陛下看中父亲。”李倓见韦氏嘴角含笑，他眼中忽闪过一道亮光，接着道，“年节里，母亲一直陪着父亲，没回娘家看看？”
　　虽是在太子宫中，韦氏与李倓毕竟是一家人，又在偏殿，两人对话倒像是寻常的母子一般，没那么多顾忌。
　　想到此，韦氏幽幽叹了一声：“是啊，殿下虽封了太子，在你回来之前过得又委实艰难，我若不陪在他身边只怕没人会陪他了。你回来后，日子才好过些，不过他也愈发忙了，我也就更抽不开身回去看看父亲和哥哥。不过大哥一直让我放宽心，我也就……”韦氏说到此处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收住了话，急匆匆地站起了身，掩饰着什么，“我替你去瞧瞧殿下得空了没，一会让侍女来通知你。”
　　李倓识趣地应了声，在韦氏离去后，他才漫不经心地搁下了手中的茶杯。身处在皇室的人，就算是韦氏那般的妇道人家，也能察觉到些许的异样。韦氏的哥哥御史中丞韦坚与李林甫、杨国忠两人不对付，时刻都想将这两人打压下去，为自己的姐夫太子李亨助势，然而韦坚实在不聪明，落了不少把柄在李杨两人手中，只怕……李倓将脑子里忽然浮现的猜测赶了出去，他没必要为韦氏担心，因为韦坚的路快到头了，他救不了，也不想救，韦坚若是有能耐，就自己去找一条活路。
　　片刻后，韦氏果然派了侍女前来，李倓慢悠悠地跟在侍女身后，走进了东宫书房。
　　太子李亨面前的书案上堆满了奏折，李倓站在远处，遥遥向李亨行了个礼：“儿臣见过父亲。”
　　听到李倓的声音，正埋首在奏折中的李亨抬起头来，在望见李倓的第一眼时，他眼中一闪而过一抹不悦，而后又连忙站起了身，笑着走向李倓，牵着儿子的手，指着桌上的一堆奏折，气极败坏地说：“快替我想想，这和亲使选谁好？那些个大臣，一个个都养尊处优惯了，竟然都怕远去蛮族，都是些不堪用的！”
　　李倓扫了一眼奏折，笑道：“父亲何必愁呢，他们不想去不去就是了。”
　　“那怎么行，不派和亲使去，难不成让两位公主自己去？”李亨已经慌不择言了。
　　李倓退开一步，又向李亨拱手作揖：“儿臣愿为太子殿下分忧，这和亲使就由儿臣当吧。”
　　“你去？”李亨脱口而出，须臾后他心情大好，紧紧握住李倓的手说道，“也对，这和亲使若是我大唐的皇子去，显得分外有诚意，而且……”李亨话未继续说下去，他又转了话题，“等休沐日过，新年第一个早朝我便向陛下奏请派你当和亲使，怎么也让我的儿子扬眉吐气，也不枉这两年你帮我筹划。”
　　李倓再施一礼，躬身下拜，衣袖正好挡住了他冷酷的双眼：“多谢父亲成全。”
　　作为太子的庶出子，派李倓去当和亲使，一来给足了奚、契丹两国面子；二来李倓不过庶出，就算出了事对李唐来说也无大碍。这两年李亨太子位稳固离不开李倓，可李亨眼见李倓愈发出众，对李倓就愈加的嫉恨，他堂堂储君，居然比不上自己一个庶出的儿子，传出去自己颜面何存？不如让李倓远离他，或许永远都不要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的心境才能平和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