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化成星星在等我》Calabash

4、六月里

　　师娘的手艺不赖，老师买的水萝卜用上了，凉拌的，有糖，有醋，味道清爽，颜色也上佳。我说正馋这口，师娘说正赶上时候了，你是个有福的人。我脸红地一笑。又尝另一个，也是凉拌的莴笋丝，脆脆的，淋了小芝麻香油。我不由地夸赞说师娘，老师才是有福之人。老师也不作声，只有师娘笑得开心。她说，都是家常菜，没把你当外人。我说来得太唐突了，等我收拾好定要好好请请老师和师娘的。师娘说，这就见外了，你要想吃啥告诉我我在家给你整。我说谢谢师娘。她又让我吃菜。我又吃了两口。昨日喝了酒，本想今天可以晚些吃，吃些粥类的暖暖胃，没曾想又碰上了老师，饭推不过也没得选，只得又使劲往胃里塞。若是平日，倒也会为这番风味好好酬谢一番。可时机不对，我小口地吃，慢慢地夹。闲闲地跟老师聊他现在的工作。
　　怕糊涂，老师说，人不动脑子就退化了。师娘接了个电话，回来就往嘴里塞了几口菜要忙着走。她说，你看不凑巧吧，我们那个舞蹈队要排练，没能招呼好你。我惊呼说，师娘会跳舞？她哈哈一笑，老太太舞蹈。顺手就扭了两圈，我对艺术没什么研究，只觉得她的腰不太干，随手拍了两下，老师拿书本扇扇，快走吧，别现眼了。师娘抹下嘴，找出自己的舞蹈服，脸带歉意地说，还想一会给你讲讲绿豆面膜呢，来不及了，你们师生聊着，晚上还在这吃啊，我回来做。我站起来送师娘出门。她把我往门里一推就风风火火地下楼去。
　　实在吃不下索性不再吃，老师说放在厨房就行，不用动。我找不到洗涮布洗洁精之类的，也不好翻橱，只得将剩菜碗碟堆在台上。瞅着看水池边上有块抹布，拿起来抹了下餐桌，老师说，别忙了，我有件东西给你。我净了手，重又坐在矮凳上，等他拿给我。
　　期间我去上了个洗手间，中间有个走廊，尽头应该是卧室，走廊上养了棵绿萝，师娘也算是有情调的人了。洗手间也有花，是金边虎皮兰。进去之前，我扫了眼墙上的像框，出来了老师还在找东西，我便仔细看像框里的人。有些已经有些年月了，有的看出来像是翻拍的，。应该是老师比较得意的门生。没有我，因为我并不优秀。有历年的学长学姐，还有一个人在人堆里很扎眼，我凑近去看，那么俊俏的样子。
　　老师的拖鞋声让我回到位子上，他把手中的几张纸递给我。这个，还是高中时候的，不知道怎么竟给我找到了，还是给你比较好。老师还是一如既往地严肃。我伸手去接，薄薄的几张纸看出来有些旧，接过来，手臂上竟像压上了石头般沉。我没敢打开，直接放进了包里。老师也没异议。
　　我在五分钟后告辞出来。老师没送我，我不敢。我扶着那掉了漆的楼梯慢慢走下来。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我算不出来。我找了块石阶坐着，我记不清。太阳毒辣辣地将我晒着，晒得我站起身时摇摇晃晃。
　　有个骑车的少年从我身边经过，撞了我一下，他不好意思地下车，说，对不起阿姨。一声阿姨喊醒了我，我没头没脑地问了他，你多大了？他说14了。哦，小心些。谢谢阿姨。他飞快地骑走了。怕我找他麻烦吗？我只是差点栽倒进那口缸里而已。不会去找他麻烦。那缸里养着棵睡莲，正是好看的时候，应该是旁边小店的主人养的，墙上也打了一排钉，挂了不少花，全部都种在塑料桶里，桶是用大可乐瓶或者油桶改的，倒也别有一番景致。我仔细瞧了瞧，生活原来只是这么简单。
　　那个少年说他14了，是了，我刻意关闭的闸门被他撞开了一道缝。过往排山倒海般压来。
　　她14，伟生16。
　　有这么跟老师说话的吗？她妈训她。可又不敢太训，她已经上了不少辅导班，成绩好了一科又坏一科，每天熬到很晚，可成绩仍然不中不上。这是个读书唯上的年代，这样的家庭不上大学是会让人嗤笑的。辅导班上多了也不好，总会有些个大嘴巴到处散布她是个拖后腿。家里就很积极地想给她找个家教。选了几个，也听人推荐了几个，先是让老师来教，老师来教的也认真，因为家长给的时薪都可观。可她就是越学越没劲，白天对着老师。晚上又对着老师，她的眼白都出来了。她不会撒娇也不哭，只是倔强地表现出来，家里人都能感觉到那种敌意。她开始了叛逆。
　　做妈的总归心软，找她沟通，老师不好学，面对有压力，那找个好点的好沟通的？她也不反对。可是好沟通的是什么？邻居说现在大学生也干兼职呢，兴许年龄上也没代沟，差不了几岁，更有说服力和带动力。家里也就上了心，在这方面符合的人里撒开网找。既要品学兼优，还得能看过眼，她心里暗道，一百年找不到最好，正好趁这段时间好好地补觉。看看红楼梦。她有个挺古文的红楼梦，忘记哪天去找爷爷那里翻腾出来的。只要是本书，她拿着看，她爷爷都没意见。她就把这本线装册带了回来。古文读起来有些难懂，但多看几次，竟然让她觉得甚是有趣。里面的人竟然描写得如此生动，像是能从书上飘下来，立在她面前。她后来想人有什么作为是早定了的，谁也成不了全材，可惜家长们都希望儿女个个文武双全，能打天下无敌手。
　　她原以为家教是找不到了的，合她性子的不会有。附近的人都知道她怪，刁钻。但她不坏，大人总觉不外乎是个孩子，所以热心的人不少，竟然有天真给她找来了。
　　就是伟生，16岁，已经上了大学。
　　她抬头望了他一眼。他比她高，见她看自己微微笑。笑得很轻很得体。她的心扎了一下。取了本书抱在怀里，觉得压不住心口，又换了本字典。伟生找了个比较矮的凳子坐了，视线与她平行。她带着怀疑的眼神，却不出口。还是伟生主动，我叫伟生。你是夏棠吧。我比你大点，你不用喊我老师，我也是你们学校的，你叫我师兄好了。师兄？她似是疑问似是肯定。没承想伟生答应了，声音很轻很温和。如淋春风，她想到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