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虞姬》鹿门客

2、2

　　熬过去了。

　　在程蝶衣睁开眼之后，他的师哥这么安慰他。

　　虚弱不堪地靠在炕上，倚着师哥的肩膀，茫然地听着，他的目光如游丝，游离。

　　“这玩意就碰不得，你好好的嗓子要是毁了，那怎么得了？蝶衣，蝶衣？”

　　房间的门已被推开了，菊仙领着一干过去的戏班子同僚提着礼物进来了，一个个一改过去民国时候的浮夸，都穿了朴素的灰不溜秋的棉衣棉裤，戴着个棉毛，脸上的精气神，也好似换了一张脸。

　　菊仙比他们更朴素，在脑后挽着一个发髻，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土布衣裳，素着脸。一点儿过去胭脂巷里的艳丽都留不在身上。

　　眼光轻轻地，游丝飘絮似的在她身上一沾，同僚们已经挨挨挤挤坐了一地凳子。

　　“噢！”程蝶衣收回那一眨眼的目光，如梦初醒，微微笑着，带着一点哑的嗓子轻飘飘地带过来了自己的痛苦，谢他们：“多谢大伙来看我。没事了，好了。”

　　段小楼窝在他身边笑：“说的轻巧，你们没见他遭罪的时候......”

　　程蝶衣带着嗔怪拍了一下他。其中亲密，让菊仙愣了一下。

　　大伙见他说好了，便起哄：“蝶衣，快起来吧，全北京的大街小巷都支棱着耳朵，等着您二位亮嗓子呢！”

　　一个说：“你是该出去看看了，现在世道可不一样啦！”

　　“能有多不一样。”程蝶衣不在意，“无论是前清，闹日本人，还是闹国民党的时候，我和师哥的霸王别姬，照旧要唱下去。”

　　屋内哄哄闹闹了一阵子，又起哄要喝酒，还是菊仙赶人了：“这‘病’刚好呢，闹腾个啥。”

　　段小楼笑嘻嘻地去送这帮老伙计。

　　屋内霎时安静下来。

　　她收拾狼藉一地的椅子，打扫地面。
　　他依在床头，悄然看她。

　　她抬眼。
　　对视。

　　一触即分。

　　阳光透过帘子，朦朦地照亮了屋子。

　　菊仙用簸箕装了地上的瓜子壳，低着头继续扫地：“和世道别扭没什么好处。把自己作得没个人样。”

　　“你管我。”他一如既往地对着她，一开口只有任性与尖锐，柔和细致的眉眼低垂下去。

　　那神态激怒了菊仙。

　　啪。扫帚被丢到地上。

　　他正兀自低眉，有点被惊吓。抬头望她。
　　有一点儿呆呆的。

　　她已丢了扫把，逼到床前，叉着腰没好声气：
　　“你要是起先别缠着小楼，我不管你。死――”她俯下.身子，咬着牙，带着教训孩子那样的神态，要去戳他额头：“你偏缠着我们，我偏管了。”

　　他有点受伤，回嘴：“师哥和我才是‘我们’，是你――”下意识一偏身，她没有戳中，力气用得大，竟然被带得一扑，跌在了他身上。

　　女人温热的气息吐在他脖颈旁。
　　手撑着他的胸膛。

　　他半生清纯。慌乱。羞臊，推搡：“起来――”

　　她见惯风月。镇定。爬起来，瞥他一眼，抚了抚跌散的头发，带着半轻蔑半作弄的笑：“啐，小孩子一个。”

　　拿了扫帚簸箕，腰一扭，回身出去了。

　　徒留下他靠在床上心慌，泄愤似的低声说：“你这个――”才出口半句，又咬住了红润的下唇。

　　他长了这么大，没有和女人接触过。

　　她――她。他竟一时不知怎么诋毁她了。

　　垂下长长的睫毛，蝴蝶似的一颤一颤，心里又难堪，脸上又烧了一片。
　　只能轻轻地拉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脸。

　　半晌，才在被子下委屈得小小低声细语一句：
　　“不守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