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陈*燃

2、2

　　“来擦点药吧。”外婆打开药油，倒在棉花上，慢慢帮我擦起来……我挨打是常事，她看在眼里，无能为力，只能帮我擦药。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家里只有我和外婆，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跟妈妈离了婚，为了挣钱养我，妈妈没日没夜地在工厂加班，直到某一天，她再也做不动了……她猝死在工作台上。
　　我始终觉得，造成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如果我不是废物，而是爸爸想要的男孩，他就不会嫌弃我，不会抛下我们离开；
　　如果我不是废物，而是个优等生，学校就会给我奖学金，妈妈就不用去那家工厂上班；
　　如果我不是废物，而是个能帮妈妈干活的孩子，她就不会过劳，不会猝死……
　　“好痛！”心口忽然一痛，我喊出声来。
　　“忍着点。”外婆说，手里棉花揉着我淤青的伤口：“怎么打得这么重啊？要是你妈妈还在，得多心疼啊……”
　　我摸了摸胸前的吊坠，里面装着的，是妈妈最好看的一张照片。我确确实实是一个废物，我什么也帮不了她，只能在她死后，用这种傻缺的方式来怀念她。
　　对不起，妈妈，您拼命养大的孩子，只是一个……废物。

　　“哪位同学上来解一下这道题？”数学课上，老师问。
　　“哎！”刘芮忽然重重地在我背后拍了一掌，笑着说：“老师！林贤会！”
　　我直觉她把什么东西贴在了我背后，但我不敢回头。
　　“那林贤上来吧。”老师说。
　　“快去！”刘芮催我。
　　我不会解那道题，但我还是站起来，一步步挪到黑板前。台下的同学看到了我背后的东西，他们开始窃窃私语：
　　“废物耶……”
　　“可不是嘛，她就是个废物……”
　　“连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做人做成她这样，还不如去死……”
　　老师敲了敲桌子：“安静！”
　　“老师，我，我不会……”我小声说，手里的粉笔几欲捏碎。
　　老师扫了我一眼，他大概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一向不管这些事：“连这个都不会？你回去坐着，好好听课！”
　　我大概猜到后背贴的是什么了，然而在众人的迫视下，我不敢撕下来。
　　体育课上，我看见了叶知夕，她独自坐在草坪的一角，身边没有一个人，好像……很孤单的样子。
　　我们学校的体育课是男女分开的，几个班的女生合在一起上，她们总是这里一堆那里一堆的，像蚂蚁窝一样聚在一起。
　　叶知夕被排除在外。
　　“哎，那个小姐姐是新来的吧，好漂亮~”一个女生悄悄说。
　　另一个摇摇头：“离她远点，她是同性恋。”
　　“不是吧，这么漂亮的……可惜了！”
　　我垂下眸子，我知道为什么她被排斥了……接下来，她的日子，一定会很不好过吧。
　　如果她那天没有帮我，就不会这样了。
　　女生们就叶知夕的性向问题叽叽喳喳地讨论了一阵，然后她们的注意力忽然转移到我身上：“你看她背后！废物！”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一个女生扯扯另一个。
　　这时，刘芮走了过来。
　　“芮姐好！”
　　“芮姐好~”她们纷纷向她问好。
　　“嗯。”她微一点头，而后一把掐住我的脖子，拉向自己：“芮姐昨天打你，疼吗？”
　　“疼……”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脸色。
　　“还想我打你吗？”她冲我桀然一笑。一众女生也都看好戏似的看着我。
　　“不想。”我说。
　　她咧开嘴，恶意地看向不远处的叶知夕：“不想的话，你就过去找她，问她到底是不是同性恋。”
　　“芮姐厉害！”有人拍手叫好：“早就看这个bitch不顺眼了，市里来的有什么了不起……”
　　在她们含笑的目光下，我一步一步向叶知夕走过去。
　　她在看一本书，发现了我的靠近后，她拍了拍旁边的草地：“坐吧。”
　　我挨着她坐下来，看向她手里的书：“你，你在看什么？”
　　“《麦田上的守望者》。”她说，翻起书皮让我看：“以前在美国，这是禁书。”封面上，是一个稻草人，它孤单地耸立在一片无垠的麦地上。
　　“为什么？”我问。她身上有一缕似有若无的幽香，淡淡的，却让闻者沉醉。
　　“前人思想专制，接受不了不同的声音，然而时代在进步，求同存异，才会有解禁的一天。”她意味深长地说。
　　一个小石子骨碌碌地滚到我脚边，抬眼一看，刘芮朝我竖了个中指。
　　我眼一闭，问她：“你，你真的是……同性恋吗？”
　　她讶异地看了看我，又扭头看了看对面那些人，一挑眉，忽然站了起来，“对，你们都离我远点，我可是会传染的。”她仰着头，一字一句地说。
　　“不要，不要这样……”她这是引火自焚，我跟着站起来拉住她，却被她发现了我背后的字条。
　　“唰”地一下，那张贴了一早上的字条，终于被撕了下来。
　　“你不是废物，”她把字条递给我，上面歪歪斜斜五个大字：请叫我废物。
　　“我希望你勇敢一点，不要怕。”她看着我说。
　　“对不起……”看着她精致的嘴唇一张一合，我湿了眼眶：“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才被孤立。”
　　“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叶知夕锐利又清澈的眸子，冷冷地扫过草坪对面那群人，她牵过我的手：“我们走，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跟我说。”
　　就这样，我们翘了课，从后门溜出来，跑进了甜品屋。
　　“我真的可以问你吗？”
　　“问吧。”
　　我支支吾吾地说：“刘芮说，你是因为搞……那个，才转过来的……”
　　“是真的，”她一点头：“校园歌手大赛，我给我女票献花的时候吻了她，后来闹得沸沸扬扬，她怕影响自己的前途，我就走了。”
　　“啊……”我张了张嘴，心里感到一丝惋惜：“那，你们还在一起吗？”
　　“不在了。”她果断地说：“对她来说面子比我重要，她要分手，我就随她。”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丝毫的伤心。
　　“唉……”我叹了一口气，不知说什么好了。
　　“你甘心吗？”她忽然问我：“被她们这么对待，你也同意自己是废物吗？”
　　我咬着嘴唇看向她，凤眸里，又是初见时的眼神。
　　心疼……
　　“不，”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我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我哭道：“我不甘心，不甘心也没有用啊……你不明白……”
　　“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一脸认真地看着我：“既然你不甘心，就要努力改变环境，期末微调，你的总排名如果能进两百以内，就有希望上调。”
　　“我不行……”我说，她立刻打断了我的话：“你真的不行吗？难道你想一直留在那里被她们欺负下去？你不想考大学了吗？”一连三问，问得我噎住了。
　　“我，我……”
　　“有什么不懂的要问老师，也可以来找我。”她说。
　　“可我不好去找你，你在楼上……”我是普通班的人，去找她，可能会害她被老师说。
　　她想了想，指尖一点：“不如我们就约在这里，以后放学你就来这家店里等我，怎么样？”
　　“好。”
　　离期末还有两个月，也就是两次月考，如果我两次都能考进前两百，就有希望进到实验班，摆脱他们。
　　然而，我现在的成绩排在三百多，我要努力了，为了自己，也为了……叶知夕。
　　她像一束光，照进了我原本晦暗的人生，我打心底里，想要离她更近一点，我想进她的班里，想要跟她坐在一起，想要每天都可以看见她……这种感觉，光是想想，就激动得仿佛要从胸口溢出来了一样。
　　每天下午放学，我都背着书包跑到甜品屋，她每天都如约而至，从头到尾地讲解给我听，比任何一个老师都有耐心。我最弱的是数学，考试之前，她自己押了一套题，那套题，我整整做了十遍。
　　“这次考试成绩出来了，我要重点表扬一个同学，”班主任走上讲台：“林贤同学，这次考了全班第一，年级一百五。”
　　这是班主任第一次拿正眼看我：“继续努力，我会帮你上调的。”
　　“谢谢老师！”我扬起嘴角。他把我的位子从最后一桌调到了第一桌，远离了刘芮。
　　“你是不是作弊了？”下课后，刘芮抓住我问。
　　“没有。”
　　“没有？”她怀疑地皱起眉：“我不信，你这种废物，还能翻身？”
　　我不理她，径直朝前走，她再次抓住我肩膀，双眼瞪着我：“我知道了，叶知夕那个小婊砸帮你了是不是？！”
　　“没有。”我用力摇头。
　　“骗我？”她扬起手，作势要打我，我一把挣脱了她：“我不是废物，别以为你可以一直控制我。”
　　“呵，”她冷笑一声，抬手捋了捋长发，嘲弄道：“你会后悔的，你以为叶知夕会喜欢你吗？”
　　“废物，永远是废物。”她指着我，满脸讥笑，阳光下，她那新做过的指甲闪闪发亮：“你上不去的，只有这里，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随你吧。我想，转身回到我的新座位，翻开叶知夕借给我的笔记。那字迹清秀精美，似窈窕的佳人。
　　很快，我就要来到你身边了。我摸着她的笔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