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来自地狱》福大王

82、诸神的黄昏（4）

　　顾正又走进了童年记忆里的实验室，四壁雪白，明晃晃的大玻璃隔断把实验室隔成两间，靠里的一间里摆着一些不锈钢器械，泛出一层冷冰冰的蓝光。
　　这是梦吗？顾正感觉脚底轻飘飘的，有种醉酒的感觉，视线范围也很有限，总要不停转动身体才能看到周围环境的全貌。
　　然后顾正就看到幼年的自己坐在玻璃隔断外的椅子上，因为个子太小脚只能悬空着，落不到地上，眼神有点紧张地左顾右盼，但似乎看不到顾正，除此以外空无一人。
　　顾正靠在墙边，其实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靠住了墙，因为即使低头他也看不到自己的身体。他看着那个小小的自己孤零零地坐在那儿，印象中好像是只有这个画面，至于当时来实验室干什么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但是实际上那个时候顾正大概有五、六岁了，这样特殊的场景不应该毫无印象。
　　门口轻轻响起脚步声，小顾正一下挺直背脊坐起来，像一只警惕的小兽。然后一个男人从门外走进来，目不斜视地从顾正面前经过。
　　“爸爸……”小顾正轻声叫道。
　　那个男人走到小顾正面前蹲下来，拍拍他的头，然后朝他伸出手。
　　顾卫东，顾正有点艰难地在心里念出那个男人的名字，眼前这张脸比自己记忆中要年轻很多，面部特征和自己有太多相似点，让人无法质疑这层血缘。
　　但是现在顾正并不想回忆什么温情画面，无数的疑惑在他脑海里交叠，最后都聚焦在顾卫东身上。
　　顾卫东牵起年幼的顾正，往玻璃隔断的里间走去，小顾正死死抓着爸爸的手，小脸绷得紧紧的，似乎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顾正感觉自己的手心好像也开始冒汗，又湿又冷。
　　里间摆了一张窄床，是医院里很常见的那种诊断用的床，没有枕头，铺着天蓝色的一次性床单，一头放着一个铝制方盒子。顾卫东把小顾正抱起来放在床上，然后小声地和他交代了几句。
　　小顾正抬起头欲言又止地点头，不知道是不是顾正的错觉，小顾正的视线好像在往自己的方向搜寻，那个眼神的意思是，求助？
　　顾正突然感到一阵心慌，本能想冲向年幼的自己，但是身体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顾卫东把小顾正留在了实验室里，然后退出来，关上了玻璃门，至于他的表情，则是完全看不清。
　　顾卫东朝里面的小顾正挥挥手，然后按下了墙上的按钮，一道玻璃门从天而降，缓缓地把里面那个空间封闭起来。
　　然后一阵蓝色的烟雾从隔断里面涌起来，很快充满了整个空间，小顾正的身影也淹没在了其中，但是没有一丝气体泄露到隔离门的外面，顾卫东再三确认以后，下决心一样缓缓按下了另一个红色的按钮。
　　但是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或者说，有什么看不见的事情发生了。
　　顾正感觉自己被钉在了原地，喊也喊不出，而随着蓝色烟雾一起涌出的还有深藏在大脑深处的久远记忆，雪白的实验室，蓝色的窄床，铝制方盒子，还有，顾卫东年轻时候的脸，一瞬间的冲击让顾正的大脑嗡嗡作响，所有的知觉都离自己远去，没入黑暗之中。

　　孟欣和孟芸被送到了医院里，在排除了埃卡病毒感染以后，孟芸因为精神上的冲击陷入了昏睡，孟欣则在隔壁的房间里安静地坐着。
　　齐零和飞鸟在她面前坐下来，孟欣抬起头，对他们轻轻笑了一下，笑容很复杂。
　　算起来孟欣现在应该也才二十七、八岁，但是面容非常憔悴，眼角都是细纹，想必从偷拍事件到现在，她的经历一言难尽吧。
　　“孟小姐，你有话想跟我说？”齐零轻声问道。
　　孟欣点点头：“本来是想跟顾队长说的，但是他好像……”
　　齐零摊了摊手：“没关系，他不会有事的，跟我说也一样。”
　　飞鸟在一边用力点头。
　　“不是这个意思，”孟欣挽了一下鬓边垂下来的头发，“顾队长的婶婶那件事，我是想当面跟他道歉……”
　　齐零绷着嘴角没有说话，孟欣也没有在意，讲起了她们姐妹被苏雅梅煽动参与黎青绑架案的始末。
　　准确地说，被煽动的只有孟欣，因为孟芸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已经不具备行为能力，但是苏雅梅告诉孟欣，只要惩治了那些作恶的人，就会送孟芸去接受最好的治疗，同时告知了孟欣黄丹和于玮玮的死讯。
　　虽然非常震惊，但在当时的状况下，孟欣觉得苏雅梅的出现就是上帝打开了一扇窗。她对之前苏雅梅被家暴的事情略有耳闻，越发觉得这个美丽知性的女人是真正来帮助她们姐妹的，也许在苏雅梅看来确实如此。
　　当然，以孟欣的地位是接触不到光明天的本体的，她只是从苏雅梅那里接受着光明天即将降临，拯救世人的信息，她内心当然希望伤害妹妹的人得到报应，如果法律做不到，不如倚仗这位素未谋面的神祇。
　　所以她听从了苏雅梅的话，在街上拦住了黎青，并且按照指示，让她看到了坐在商务车里的人。孟欣并不知道车里的人是谁，她只知道黎青看到那个人以后，整个人都僵住了，然后就上了车。
　　苏雅梅的指示里，孟欣只需要等这台车消失在高清监控里就下车，但是当她看到那个人的脸以后突然想起了顾正，当初她在内衣店里找到偷拍设备的时候，顾正就在现场，还帮她联系了当地派出所。
　　孟欣下车以后就开始犹豫了，安装偷拍设备的黄丹已经死了，但这不是孟欣所愿，自己似乎被强行安排了一个复仇者角色，还莫名地参与了一起绑架案。而就在此时苏雅梅的电话就打来了，语气如常地告诉她，如果她还想妹妹活命的话，就立刻回来。孟欣当即汗如雨下，马上赶回家里，孟芸已经不知所踪，她只能继续遵从苏雅梅的指令，躲进了苏雅梅家里。
　　“我们第一时间就从监控里看到了你，但是看不到车里那个人。”齐零淡淡地说。
　　“我猜也是，”孟欣苍白一笑，“我只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苏雅梅让我躲起来，只是因为我们还可以再回收利用。”
　　“你为什么不信光明天？”齐零此刻很想喝杯咖啡。
　　“因为我还不想死，”孟欣又笑了一下，眼角的皱纹更加明显，“苏雅梅曾经满怀憧憬地跟我描述了光明天清洗过后的世界，她的表情充满了幸福感，当时我只感觉到了恐惧，我们两姐妹是过得不够好，没什么钱，更谈不上社会地位，但是我们毕竟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在生活，我们不需要这些神的安排。”
　　齐零愣了一下，随即抿起嘴角，过了片刻才说：“所以这就是人类的有趣之处。”
　　孟欣最后还告诉齐零，她曾经听到苏雅梅接电话时提到过实验之类的字眼，似乎是对方要求苏雅梅集合互助会的忠实信徒，进行实验前的心理辅导。
　　从医院出来，飞鸟不无担心地问齐零：“顾桑不会有事吧？”
　　齐零叹了口气：“不知道呢。”

　　顾正感觉自己正在经历的一切都很熟悉，意识慢慢回归到脑子里，喉咙和鼻腔里又干又痛。他努力吞咽了一下，尝到了一点咸腥的味道。努力调动力量进行缓慢而深沉的呼吸，用这种方式让知觉从指尖一点一点灌注到四肢里，随即感受到来自全身的僵硬和钝痛，身体还是高热的状态。他开始感受到自己处在光线中。他尝试着将眼睛睁开一点点，让神经开始适应光线，直到从模糊变得清晰，他看到的是纯白的天花板。
　　顾正心里“哦”了一声，他知道自己在哪儿，以及刚刚发生了什么。不用说，嘴里那股咸腥的味道应该是自己的血，一如小时候，每次实验过后从昏迷中醒过来，都能看到自己吐了一地的鲜血，而整个过程都有全方位的摄像头拍摄下来，很快就会有人启动消毒设施，然后把自己接出去，做全面身体检查。
　　所以此刻他也处在别人的视线之中，并且他很清楚这个别人是谁。然而他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慢慢阖上眼，希望这个阶段早点过去，他必须用全部的精力来面对那个人。
　　冥王殿下，早知道是这样，就应该躲在你的四季领域里，不要出来了。顾正抱着这样的想法，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齐零坐在副驾驶上发呆，好像突然听到了顾正的声音，下意识就转头去看开车的人。
　　正在开车的飞鸟感受到了齐零的目光，疑惑道：“齐桑，怎么了？”
　　“没什么。”齐零把目光收回去，他不知道顾正到底如何了，但是一定不会太好。他没有试图用能力去查看，现在的他必须积蓄能量，等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我又诈尸了~~希望这次诈尸能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