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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尘埃落定 ...

  •   孟淮潜说,是封湖的差人从镜湖入永河那段水域里搜寻到她的,她当时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像是被剥了皮的鱼,赤裸裸地晒在乱石堆上。
      她听了心里凉了一瞬,又慢慢笑了起来,“我现下伤重,不知恩人在何处,可否借驸马百两白银,酬谢恩人。”
      书生有些为难地摇头,不是他不愿意给,只是他也囊中羞涩,拿不出这笔银子。
      他看着姑娘的头慢慢垂了下去,连忙道,“素闲那倒是有闲钱的,我去相借,必是可以的,是我疏忽,长公主的救命恩人,是该好好酬谢。”
      苦涩一点一点从心底蔓延,昭昱勉强抬起头对书生笑道,“是我思虑不周,烦劳驸马备下笔墨,我与家中修书一封。”
      孟淮潜应了,待书信写好,笼在袖子里,与昭昱告辞,“长公主少歇,臣告退。”
      书生的身影如松如竹,昭昱看着他离去,竟怔怔落下泪来。
      近来,她很爱落泪,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姑姑,怎么了,可是想起什么了。”青年的眼睛极亮,声音极软,看着昭昱的神情极为温暖缠绵。
      这样的暖意,就算是带着剧毒,她也无法抗拒,她几乎溺毙在青年多情的眸光里。
      “薛雪墙。”湿润的气息喷洒在耳边,近似情人的呢喃,“姑姑,帮我杀了他好不好。”
      昭昱垂下眼,捏了捏拳头,缓慢坚定地点了点头。
      “呵,还是姑姑疼我。”达成目的的狐狸轻巧地起身,丢给昭昱两个青碧色瓶子,“孟淮潜的药不好,姑姑,用这个,好的快。”

      永州第三场雪落了下来,昭昱穿着单衣,站在廊下,眉眼唇色被雪色衬得极白,孟淮潜远远看去,居然觉得这身形居然有些羸弱了。
      “天冷,公主怎么在屋外站着。”
      彭骞的药确实有奇效,她的外伤已经好地七七八八了,被毒血灼伤的皮肉,也褪去了斑驳的疤痕,长出粉嫩的新肉。
      但是内力,确实怎样也使不出了。
      那毒的诡异猛烈,远超她的想象。
      她张开手,接住一片雪花,这样的温度,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
      可却有些不同,那雪花在她掌心没有立即化掉,停了一瞬,才软成一团晶莹的水珠。
      “我不冷。”
      这一声,把想要脱下披风给昭昱披上的孟淮潜换了个动作,原地拍了拍身上的雪花。
      “明日是除夕了。”
      昭昱转身定定瞧着孟淮潜,瞧得他头皮发紧,他在这目光中败下阵来,轻轻问道,“公主,我脸上有些什么。”
      “没有。”昭昱回答地很快,她的目光在孟淮潜心口转了两圈,赤忱而不加掩饰,甚至带着几分探究的意思。
      “倒是你,是有事和我说么,但说无妨。”
      孟淮潜张了张口,还是顾忌着昭昱的身体,心里暗暗安抚自己,还不是时候,勉强笑了笑,“明日是除夕,本该阖家团圆的,但臣公务繁忙,怕是不得空了。我让人备好了四时珍果,佳肴美味。公主可......”
      “孟淮潜。”昭昱皱眉,她的目光又停在驸马的心口,“你在心虚什么。”
      “啊?”
      “虽然你神情话语和以前一样,但是这里......心阴不足,气虚胆怯,孟淮潜,我看的见。”长公主的手指,轻轻点上驸马的心口,一触即离。
      孟淮潜却觉得那力道犹如千金,他脸上虚假的笑意淡去,冷冷地看着昭昱。
      “啊,对,现下好多了,瞧着顺眼多了。”昭昱揉了揉眉心,“你向来对我不假辞色,如今小意温柔,到底是装出来的,也有几分破绽。”要是以前,昭昱定是看不出来的,她一定是欢喜地连北都找不见。
      但现在,旧日记忆在她脑海浮浮沉沉,往日梦魇并未随着大仇得报而远去,反而夜夜纠缠,她被折磨地苦不堪言,
      与孟淮潜那段甜中含酸的日子,现在想起来,倒像是上辈子那样久远,那样美好。
      可记忆越美好,现实就越发残酷。
      她能清楚地看见,孟淮潜的心,不,不光是孟淮潜的心,许多人的心,每个人的心,她都能看见。
      “殿下,明日便是除夕了,过了除夕再说吧。”
      昭昱按了按心口,那里有微微顿感,“不必,我伤已大好,即日便启程,前去风间。”怕孟淮潜听不懂似的,她又加上一句,“我血仇得报,总是要回去见见父母,既是驸马公务繁忙,便不叨扰了。”
      孟淮潜一时语塞,他后知后觉地感到,昭昱变了。
      那个为他月下独酌的娇憨姑娘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像是一夕之间长大一般,如今冷静地让孟淮潜不敢认。“明日便是除夕,公主无需这般匆忙。”
      “孟淮潜,我问你,我写回临越的书信,可有回音?”昭昱重伤未愈,神思倦怠,不想过多纠缠,她伸手摇点几处,“你在这院子的紧要处都伏了人手,怎么,想软禁我?”
      “你拦得住我?”
      图穷匕见,这些日子,浮在二人之间的相敬如宾如同雪花一般消融,孟淮潜的面色一冷再冷,他寒声道,“殿下,永州一案,您牵扯甚多,不日便要传讯,实在不宜走动。况且天寒地冻,于养伤不利,还是安稳歇在此地。”
      “呵。”纵使心中早有预料,昭昱还是觉得难堪地要命,她只觉得这一瞬,整个永州的雪花,都劈头盖脸地砸了她一身,要把她埋起来才好。
      “孟淮潜,你不如让我死在镜湖里。”她这样说,看也没看那书生一眼,“地冻天寒,本宫旧伤未愈,便不送了。”
      永州城,除夕夜,天銮阁。
      天銮阁,在永州与镜湖齐名的一处好地方,镜湖水,天銮雀,这里的珍稀鸟儿,连临越都难得一见。
      除夕夜,百鸟朝凤。
      天銮阁依山而建,抱树而生,半个建筑嵌入山体,另外半个设置回旋长廊,从下层往上走十余层,层层风光,层层珍禽。
      青衣小奴手执一盏巴掌大小的球形琉璃灯,远远看去,那灯如萤火一般,走近了瞧,也不过黄豆大点的灯光,浸在一寸大小的灯油里。
      琉璃造价不菲,光青衣小奴手里拿的便是一个普通家庭的一年之资,他与沐清明由小奴引着,拾级而上。四处看去,像这样的盈盈豆光,星星点点百余处。于碧树朱楼中,别有趣味。
      他想的入神,没留意拦在前头的紫杉枝,那青翠枝头还歇着一只长尾雀,经他这么一扰,拍着翅膀扑棱棱地飞走了。
      “公子可小心,”引路的小奴回身笑盈盈地看着他,“二位公子,我们天銮阁最宝贝地活物有三件,一是这满阁的珍禽,二就是这不能动也不能说,却长得数十来丈的紫杉龙木了。这龙木自崖底向阳而生,已活了几千年了。”
      沐清明含笑道,“那第三呢。”
      “第三自然是我们阁主了,她可不是凡尘中人,可是天上凤凰转世,能令百鸟朝伏。”
      世上真有这种奇人么,孟淮潜不信,虽然被好友拉至此地,但他心里还在盘算手里的案子。
      沐清明却笑道,“今日除夕,你也该松快松快,想当年,你也是一个朗月清风的人,现如今,被俗事缠的都和我父亲一般模样了。”
      孟淮潜一怔,他下意识地就想开口,那不是俗事,那是民生大事。永州案牵扯甚多,这一年除夕,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但看见沐清明兴致勃勃的样子,到底不忍扫他兴致。心里也默默想到,素闲到底是清贵世家子弟,与他所想,到底有所不同。
      沐清明看他默然不语的样子,笑嘻嘻地揽着他向前走去,“好兄长,信我这回,这天銮阁,你绝对不会白来。”
      恍若谪仙的少年瞥过紫杉龙木,多情的双眼暗含着悲悯,他这样笑着,仿佛古刹的神像,洞悉一切。
      青衣小奴将他们引进距离顶楼还有一层的第二层包厢内,“二位公子是贵客,这在此安歇。”
      二人坐下,不多时,有小奴奉上茶点,孟淮潜虽然少时贫苦,但尚公主后,衣食住行无一不是精品,他看见奉上的茶盏,居然比他家常用地还好些,不禁面露惊讶。
      那青衣小奴见了,掩面笑道,“二位公子是贵客,才奉上最好的茶器珍品。”
      “是么。”沐清明眼力好,早就瞥见其他青衣小奴手里的物件了,虽不及他们面前这个,也是上等的佳品了。
      “公子慢用。”
      孟淮潜撇着茶汤,眉头紧锁,“这一处地方,富贵过了头。”
      沐清明自然知道他所思所想,笑道,“我听闻,这文世崇文老先生,也是极爱鸟的,不止家里养着十数只五彩八哥,也喜欢瞧这天銮阁的鸟雀,十天半个月,就得来一趟。”
      “你的意思,这里......”孟淮潜见沐清明含笑摇头,从善如流地指着一只鸟雀,谈起形态羽毛来。
      二人一言一语地交谈,不多时,便见青衣小奴仿佛鬼魅一般,轻手轻脚地叫天銮阁走廊的灯给吹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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