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跋扈》於戏左读

75、75.如坠泥沼

　　彭骞再来的时候，昭昱已经能看见了，她那时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手中结印，尝试冲开穴位，第三次的时候恰好冲开，也是这个时候，小侯爷踏进了院门。
　　“姑姑真是着急，强行冲开穴位对筋脉有损伤。”他含笑说道，丝毫不见那日的失态。心里也多少有些惊奇，不过一旬，便可冲开穴道，去年还是半年才恢复的，这次的伤难道比那日的要轻。
　　话音未落，只见昭昱口内喷出一道血来，身上的气势随之卸去。小侯爷眨眨眼，有些得意地笑了，溜溜哒哒地走过去。
　　“姑姑，马车已经备好了，还请姑姑移步。”
　　昭昱脑袋偏了偏，无神的眼睛看向彭骞，似乎在问，去哪。
　　“姑姑去了就知道了。”
　　马车上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着，声音清脆悦耳，身边的青年懒洋洋地掀开车帘，漫不经心地开口，“呼延翎月，你既对不住我，替我杀十个人如何？”
　　“恩？”昭昱耳朵一动，冷硬地拒绝，“你要我的命可以，我却不能帮你杀人。”
　　“你倒是好佛性。”游子意面皮下的绝美洛神不见丝毫着恼，他早知昭昱会拒绝，“那么你应下我十件事如何。”
　　不等昭昱开口，他便笑道，“绝不叫你滥杀无辜，也不使你违背道义律法。”
　　和浮云阁的最心狠手辣的少阁主花后谈这种条件，昭昱心知肚明这十件事必定有诈，不滥杀无辜之人，但恶人可杀，不违背道义律法，但法理人情本就是扯不清的一线关系，彭骞分明是要坑她。
　　不过她还是应下了。
　　刀在她手里，也只能在她手里。
　　“好。”
　　彭骞满意地笑了，“呼延，此件事了，你莫回临越了，和我一同去甸北可好。”
　　“这是第一件事？”
　　“不是。”彭骞失笑，他没想到这妙法断了之后，昭昱脑子清明地过份，一字一句也不肯亏，“我要你办的第一件事，在甸北。”
　　昭昱不可置否。
　　她半晌才道，“我的事，还没有办完。”
　　“呵，你怎知，文世崇就定在永州呢？”
　　那一瞬间，彭骞几乎以为昭昱的失明好了，她直勾勾的盯住他，他仿佛被一匹目光灼灼如灯笼的恶鹰盯着，心里一颤。
　　擂台一战后，昭昱重伤，但气势其实在擂台上发生了某种变化，她的刀更冷更快了，彭骞半年前还能依靠着诡异身形和昭昱周旋，如今在她手下连十招也走不过去，若是长公主内力恢复动了真格，彭骞这颗好头颅，就在地板上滚动了。
　　他心中自嘲一笑，连个筋脉被封的人也要害怕，面上却冷静道，“呼延，我们的目标并不冲突。甚至，殊途同归。”
　　和她殊途同归，昭昱微微向后靠了靠，背后的车厢让她慌乱的心安定了片刻，到底这目不视物让她有些不适。
　　“彭骞，我曾对仙起誓，此生，无人能与我同归。”
　　这话来的突兀，彭骞不懂她何意，只是笑道，“让你失望了，怕是这十件事没做完，你得很长时间与我一起了。”
　　昭昱闭了闭眼，轻声道，“是么。”
　　彭骞皱眉，还想和昭昱理论几句，车马已经到了地方，一座豪宅大院，门前两个石狮子生的雄壮微风。他便提袍走下马车，回身想去接昭昱，姑娘却撑着车辕自己跳了下来。
　　“你这模样，可真不像个瞎子。”彭骞笑道。
　　他站在昭昱身旁，吩咐随从去递帖子，不多时，大门打开。从里间涌出十数人，步履匆匆，为首的年轻男子只扫了一眼彭骞，心里了然这就是浮云阁少阁主之一了，他没顾得上打招呼就立即搀住在彭骞身边的红衣女子。
　　不错，眼下昭昱目不能视，衣食住行都是彭骞一手操办，他向来爱红，给昭昱备下的衣服无不是做工精良的红色衣衫。
　　他自然不会给昭昱备下男子服饰，他很久就在想，这好好的一个姑娘，穿直缀长衫多没意思，本就容颜不够，还不好生打扮。
　　这几日他虽气闷不想见人，但当手下前来回禀昭昱近况时，还是手软几分，不光是衣衫，就是昭昱头上的朱紫镂空牡丹花簪，也是他去选的。
　　年轻人拉住昭昱的手，又在她脸上身上打量了一番，心中稍安。他那日正领着下属清空庄园，等腾出空来却得知昭昱被游子意带走了，当即派人就四处查探，还拜托了天机阁那见财不见血的木容，等了几天没消息他都要往上报时，突然接到了游子意的信帖。
　　他看着昭昱与平时并不一样的装扮，她这身确实极衬她，没有以往来得阴郁沉闷，哪怕她如今身负重伤，也只显得病弱了几分，更多添了几分女儿家的柔弱，他古怪地看了一眼彭骞，对方正含笑看着他，他心神一凛，又去看昭昱，这才发觉不同来。
　　“师姐，你的眼睛......”他当即红了眼，却盯着彭骞，“是不是他......”
　　“与他无关。”昭昱轻声道，声音嘶哑，惊得年轻人眉头一跳。
　　昭昱没想到彭骞竟然领着她到这里，心中思索一番便了然，于是哑着嗓子问，“单寒候的尸体在哪？”
　　“师姐，你重伤未愈，先进去让大夫查看一番可好？”年轻人扶着昭昱走了两步这才想起来还有个浮云阁少阁主，当下脸上挂上生疏客气的假笑，“少阁主一路辛苦，不妨随在下进去歇歇脚，喝杯茶水。”
　　他这话刚说完，几乎架着昭昱紧走几步，接着几个元家子弟就上来把彭骞簇拥住，客客气气地把人裹挟着往里请。
　　小侯爷何时受过这窝囊气，当下便要发作，就听得领前几步的昭昱说道，“叶伤秋和百骨悲何在？”
　　他勾了勾唇角，倒是不笨。
　　“哦，他俩啊，还算安静，你先进去歇会，我让人去请。”元异扶着昭昱，暗暗探她脉搏，他本意查探昭昱伤势，便试着着输一丝内力过去，不曾想被昭昱体内澎湃内力反震出去，不是昭昱拉着他，几乎要向后跌倒。
　　他一脸震惊地看着昭昱，压抑不住内心欢喜，低声问道，“师姐，你好了。”
　　“尚未。”受伤太重，她眼下只能动用一成内力，尽管如此，她的内力也不许旁的内力试探。纯阳内力，至刚至阳，霸道如斯。
　　元异看向昭昱空茫的双眸，心中一疼，低声安慰道，“慢慢来。”
　　昭昱不可置否。
　　大夫走了两三个，只道重伤未愈，气血有亏，须好生调养，至于她的眼睛，也猜测多数是因为血脉不畅，唯一的方法就是等着瘀血化开。
　　元异有些面色青黑，他一气之下写了七八张帖子，吩咐手下去请，都是宁州府有头有脸的名医。
　　昭昱却捧着茶水慢慢啜饮，她心里一清二楚，这该是在应誓。
　　说起来，子不语怪力乱神，她原本也是不信世上有神仙的，从来不信。
　　但究其原因，师父十数年不变的容貌，无论寒暑都只着一身夏衣，那衣服剪裁不同于临越时兴的样式，明明看起来不过柔弱书生，却轻易将她压制。帝休上好几十年的传说，山中桃林有仙人。还有他的名姓——温凉泊。
　　世上多着是人虔诚地在佛前磕头广修善缘，转身做下了恶事，却回过头依旧念着佛号，口内赌咒发誓，却无一人应誓。
　　不过是个泥塑，怎么比得上他啊。
　　半仙温凉泊，到底占了仙字，这誓容不得一丝一毫的违背。
　　昭昱摩挲着杯子，却不知这人去了哪里。他留下的最后一句居然是，孟淮潜绝非她的良人，多可笑啊，她屠了紫金山，都已经应了誓，一字应，字字应。若是那时的她，决计不会起成亲的念头，可偏偏那时候，那样巧，她一睁眼就瞧见了孟淮潜。
　　可那时候，可不是孟淮潜，也会有别人，男女老少，高傲胖瘦，不过是个人，她那时候都会应下罢。
　　偏偏是他，让她陷地那样深。
　　如坠泥沼。

　　最后一根，是属多余。
　　或者，是盼她收手罢。
　　确实如他所料，她想过收手，也想过不再杀一人。
　　可惜，成也孟淮潜，败也孟淮潜。
　　当她在寒潭下断了第一次妙法时，便断绝所有后路，或许，更早的时候，她便无法回头。
　　世间安得两全法，到底是她贪妄过多。
　　元异请的大夫还没来，百骨悲和叶伤秋来得快。
　　“三姑娘,多日不见可安好？”叶伤秋含笑朝昭昱问好，单寒候死了，他心情确实不错，若说还有什么，只恨他没有亲手把对方弄死。
　　百骨悲瞅着昭昱，“瘦了不是，怎么喂的。”他走到彭骞身旁顺手将他身旁茶几上的糕点放到昭昱那边。
　　彭骞不悦，“你眼里还有没有我。”
　　百骨悲轻飘飘地扫他一眼，“胖了。”
　　彭骞鼓着嘴，“我瞧你才胖了，看来元府伙食不错。”
　　“你不在跟前碍眼，我自然吃好喝好睡好。”他别了彭骞的话头，立即道，“不是有事商量，谈谈呗。”
　　彭骞笑了笑，“我来有什么事，不过是来捞你的。”
　　他这个少阁主，本就在几个少阁主之中实力偏弱，又丢了手底下最能干的，狼狈到靠长公主养活。他早前就得了消息，百骨悲和叶伤秋被坠在昭昱身后的暗卫给捞了去，心里一直琢磨怎么不费神把人弄出来。
　　还好，昭昱大战后力竭，那个两个老货顾忌颇深，没敢拦他，不然白白给楚老二送好处。
　　元异见两人相谈，心里打了突，浮云阁历来神秘，若是扣下游子意......
　　他原先也有这个想法，但到底顾忌浮云阁，眼下这单枪匹马地人就在府上坐着，不扣下似乎都对不起自己。
　　想到此他便拍了拍昭昱的肩膀，暗暗用了两分力。昭昱不解，也没出声，只是动了动肩膀，元异只当师姐和他心思一样，刚准备动手便见彭骞和百骨悲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二位怎么不喝茶......少阁主......”
　　叶伤秋忍不住发笑，这人的心思简直写在脸上，屋子里除了昭昱怕是全都看得清楚。
　　“此言差矣。”彭骞撑着脑袋，闲闲道，“你叫错了。”
　　叫错了，元异想了想，确实，如今老阁主尚在，几个少阁主胜负未分，他也算不上浮云阁真正的少阁主。
　　“那如何称呼公子......”
　　“叫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