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跋扈》於戏左读

14、14.流水琴殇

　　皓月当空，明湖上大大小小摆开了近百只大小不一的画舫楼船，围着小小的水台，看起来颇为可笑。
　　昭昱拎着酒，伸手搭在郑瑾邝肩膀上。她喝得有些过量了，脚步略微有些踉跄。郑瑾邝急忙揽住她，入手却觉得这人消瘦的厉害。
　　“三哥？”
　　昭昱声音微哑，低沉微醺。
　　郑瑾邝低头去看昭昱，“阿言，莫喝多了。”他改揽为扶，抓住昭昱的胳膊。心中暗骂彭骞小气任性。
　　昭昱眯起狭长的凤眼，目光紧紧盯着龙首蛇身的大旗。“三哥？何人夺魁能得琴谱呢？”
　　郑瑾邝低声道，“有三题，第一题是以二十四洛神繁花指弹奏《紫霄》。”
　　“《紫霄》？不是郑家小姐的成名之作？”
　　青年垂下眼，强行抑制这悲意，“想要我家的琴谱，我小妹的水平达不到，也配？”
　　“呵呵。”昭昱低低地笑，“那第二题呢？”
　　“周老先生出题，我却不知道题目的。”
　　昭昱点点头，“第三呢？”
　　“第三？”郑瑾邝微笑，“第三题，是我。”
　　“三哥？”昭昱歪头，打量了一会儿郑瑾邝。月光下青年一身月白长衫，腰间白骨短箫颤巍巍的悬着一块绯红玉佩。他站在浮木之上，长衫自动，清冷孤傲。
　　“郑三少的碧落黄泉我是有耳闻的。”昭昱微微一笑，将杯中酒饮尽。少侠的眼中亮晶晶的，水汪汪的秋水中盛满了月光。
　　郑瑾邝绷着俊脸，伸手接了昭昱的杯子，“小孩子不要喝酒。”说着拍了拍昭昱的脑袋。
　　“小侯爷。”楚玄烨顺势坐到昭昱原来的位子上，“独饮无趣，我且来陪你喝一杯。”
　　彭骞一双桃花眼经过酒色的晕染，显得越发迷离惑人。他勾起薄唇，“二表弟，你是哪只眼睛看到我无趣的？”
　　楚玄烨悠悠闲闲地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他不急不缓地撇去茶上浮沫，凑到面前闻了闻，笑道，“好茶。”
　　彭骞无不鄙视，“表弟素来有洁癖，这再好的茶，不是在家里，也喝不下去的吧。”
　　楚玄烨笑了笑，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我这小舅舅倒是来者不拒，眼下却有些醉意了。”他抬起下巴，优美的下颔骨指着的方向正是昭昱与郑瑾邝。
　　比起花名在外，性情不定的小侯爷彭骞，昭昱显然更喜爱和外表清寒孤傲内心善良正直的郑瑾邝一起玩耍。
　　昭昱抱着怀里的朝血牙，箕坐在软垫上，郑瑾邝在一旁剥开蜜桔，递给昭昱。两人看起来分外融洽。
　　彭骞眯着眼，不说话。
　　楚玄烨明白目的已经达到，施施然站起身，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白衣少年扬起一张不似凡人的美丽面容，“那可是你姑姑，你这般作弄？”
　　紫衣少年神情倨傲，冷冷道，“当年，若不是她，玄澹未必会下落不明。楚离裳不是很疼爱这个妹妹么。我倒要看看，昔日最受皇家宠爱的，最尊贵的，昭昱长公主落入一个千夫所指的下场，会是怎样一个场景。”
　　沐清明勾起嘴角，“你可要想好了，昭昱公主，不止是公主。她还有个世袭罔替的王位在那，就算以后，她不是公主，她依旧是一字并肩王，安国公呼延晏的女儿。”
　　“不过是死后追封的王爷，留下的情分是越用越少的。”紫衣少年看向不远处的昭昱，眼中恶意满满，“老爷子迟早会厌了的。”
　　郑瑾邝剥好橘子，递给昭昱，看她乖巧地接了，不免露出一丝笑容。“阿言，你在这做着，三哥去做正经事了。”
　　昭昱拿着橘子，点头。
　　郑瑾邝深吸一口气，朝周曦行礼，便大步向前走去。
　　第一道题目一出来，便引起哗然大波。
　　《紫霄》是郑瑜乔的成名之作，郑家小姐一曲惊天下。
　　二十四时洛神繁花指是一套抚琴的手法。快时如落花缤纷，眼花缭乱；慢时似清风徐来，涟漪微荡。快慢交替，刚柔并行。纵然好看，也免不了血溅琴座的危险。
　　郑瑾邝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若是连他妹妹十三岁时的曲子都弹不了，还是打道回府，少丢人现眼。
　　碧水琴庄的楼船里，少庄主公孙榆百无聊赖地躺在榻上，一直在外张望的庄上弟子得了题目前来禀告。
　　公孙榆并不在意，懒懒道，“老头子说，一定要把流水琴和琴谱带回去。师兄，你去吧。”
　　文弱的青年坐在一旁，似乎并不意外。他颔首道，“榆儿可要看着师兄怎样夺魁？”
　　公孙榆摆手，“师兄亲自动手，自然放心。”
　　青年还想说些什么，看公孙榆一直用两根手指捻着一块白绢，似乎十分嫌弃，可又带了几分笑意。
　　“师弟，这手帕是？”
　　“没什么。”公孙榆将手帕塞进怀里，斜眼瞅着青年，“师兄，还不去么？”
　　青年微微一笑，不以为意，撩袍站起身来，“珈笙，拿我的琴来。”
　　珈笙应了一声，抱着一架被黑色绸缎裹着的长琴来。她跟在青年后面，走出楼船。
　　楼船旁停了一片小舟，若是要去参加夺魁的。便乘坐这小船到中间搭建的水台之上，珈笙四处张望，那水台上已经站了三四十人了。
　　文弱青年一跃，稳稳落在小船上，珈笙本也想跟上。那摇橹的艄公却道，每个世家只能有一人过去。
　　少女一愣，那青年却道，“珈笙，把琴给我。”
　　艄公笑道，“公子，不必，此次的琴，我家公子早已准备好了。”
　　青年也愣了，旋即笑道，“如此，有劳。”
　　郑瑾邝回到昭昱身边时，昭昱抱着朝血牙，阖着眼睛靠在小几上。少侠脸上的面具闪烁着蓝白色的冷光，可裸露在外的皮肤却是温暖而有弹性的，晕着粉色的光彩。
　　这双凌厉的凤目合上之后，面前的青年意外带着孩童的稚气。
　　突然，昭昱睁开眼睛，漆黑的瞳孔，泛着血丝的眼白，溢出无限杀机。
　　郑瑾邝心中一惊，再看时，青年一派醉酒后的天真懵懂，“哥哥？”
　　“傻小子。”郑瑾邝木着脸，在昭昱头上呼了一巴掌，攀着昭昱的肩膀坐下，“好好听着，大靖十之八九的善琴者都在此处了。”
　　昭昱瞳孔转了转，眼中的血丝消失了不少，“三哥？”
　　“听。”
　　听，什么？
　　《紫霄》是郑家小姐郑瑜乔的传名之作，曲高而和寡，陡峭却温润。前期繁花似锦，高山流水，勇攀高峰，直上紫霄，最后却止于高处，料峭寒意令人心惊。
　　水台上众人唏嘘了一会，有一男子负手而出，自报家门，是南阳邓家的子弟。看其举手投足，当真翩翩公子，抚琴的姿态也是极为好看的。
　　昭昱侧耳细听，半晌瞧着正在弹奏的人笑了。
　　郑瑾邝道，“怎么，阿言也瞧着不好？”说着，递给昭昱一碟子糕点。
　　昭昱接过糕点，拈了一块放嘴里，含糊道，“我不懂音律，但看其指法，这一段，似乎乱了。”她眼睛眯了眯，拿起第二块糕点。
　　郑瑾邝眼中闪过惊喜，“正是，这里是《紫霄》最激昂之处，配以最复杂的指法，快，准，狠。这人做不到快，指劲也不足，之后的自然乱了。”
　　昭昱点头，“这南阳邓家的儿郎，看起来是个好的，其实不然。就说这抚琴的邓九，平生三大爱好，男人，喝酒，逍遥散。他手抖是正常的，体虚么。”
　　正在饮酒的郑瑾邝手一顿，从容放下酒杯。
　　邓九之后又是一世家子弟前来，昭昱拍了拍手，“三哥，若是前来都是这些人，那你尽可安心。”
　　“哦？”郑瑾邝尚未说话，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惊呼。一青衣女子缓缓而来，身材窈窕，风姿绰约，像是盛夏里一朵娇不胜羞的青莲。
　　“奴家轻菡，见过诸位。”
　　“轻菡？”昭昱眨眼，盯着台子中间的美人，“三哥，我前日去菡萏池，那里头牌的姑娘，就是这位吧。”
　　昭昱没注意郑瑾邝脸都黑了，她啧啧赞叹，“果然是冰为骨雪做肌肤的美人，这清冷中带上柔弱，真是我见犹怜啊。”
　　“阿言！”郑瑾邝低喝道，“我却不知，郑家如今破落到谁都能踩上一脚了。连这等风尘女子都......”
　　那姑娘却微微笑道，“郑公子，万琴会广邀天下贤才，琴艺第一方能携琴谱和流水琴而归。”她站在水台中间，一袭碧衣，微微笑道，“难不成，琴会只让世家子弟参加么？若是如此，这万琴会轻菡不入也罢。”
　　“你！”郑瑾邝白皙的脸庞气得通红，半句话哽在喉咙里没法说出来。
　　昭昱拍了拍郑瑾邝的背，目光还在那姑娘身上打转。似乎有所感应，她偏头瞧向彭骞，果然，小侯爷手执杯酒，漫不经心，“既然如此，你便弹吧。”
　　轻菡朝小侯爷施礼后，目光不经意掠过昭昱，眸光荡漾，魅惑丛生。
　　昭昱再去看时，女子素手抚琴，琴音袅袅，甚是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