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仁店》海之南有座南山

31、第 31 章

　　三十一 飞去的仙鹤

　　酒后无德。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即便是恬妮原谅了他，他也觉得罪不可恕。他不敢看恬妮是因为，在她面前抬不起头。一看见她眼前就浮现出瞎张婶愁苦的身影。他的良心无时无刻不在接受着道德的谴责。他不出门的原因，是因为他觉得外面有无数双眼睛，在火辣辣的盯着自己，背后有无数张手在戳他的脊梁骨。因此，他在屋内不是发呆，就是蒙头大睡。
　　“小狮子在几天在干吗？怎么不见出来？”
　　几天过去了，见小狮子足不出户。外婆就忍不住问恬妮。
　　恬妮只好用读书、写字去搪塞。可小狮子总闷闷不乐，萎靡不振，早晚有一天，外婆会知道的。这样，对他对她都不利。迫于无奈，恬妮只得红着脸沏杯茶相劝与他。
　　“小狮子哥，你、我之间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但愿我们相安无事、、、、”
　　“可是、、、、、、可是万一有事呢？”小狮子愁眉不展。
　　“万一有事，”看得出恬妮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你也应当抬起头来去勇敢的面对。”
　　她语调坚决，这使小狮子领略出，这柔弱女子背后的坚强与果敢。尽管恬妮不跟他计较，可他那收起的心，却总也松弛不下来。
　　梧桐雨滴落在芭蕉叶上，淅淅沥沥。外婆茶馆不断传来人们的说笑声。外面阴雨霏霏，蜡厂是去不成了。不过，外婆的茶馆，或许能够排解他心中的郁闷。
　　茶馆里，棋上的陈老八，排场上的王老五，麻将桌上的张铁匠，以及那些个坐折板凳的老主顾们，一个个蹭亮着光头，让人想起了在没有月亮的晚上，星光灿烂的夜空。
　　小狮子从角门进茶馆的。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人们目光依旧充满着敬畏和感激。一见到他，便主动热情的和他打招呼和以前一样。忐忑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恬妮掂个茶壶在茶馆里转。她一边倒茶一边跟人说话，从容淡定。当小狮子看她时，她也看小狮子一眼。纯净的眸子里那一抹阳光，瞬间照亮了他那被囚在暗室里的心。阴霾被拂去，小狮子仿佛又回归了自然。
　　四老头不在，小狮子刚好填进去，抬杠桌上座无虚席了。石匠伯还是先前的模样，老镢头不在冷眼看他。曾经对峙的两头犍子牛，现在拴在一个槽上，成了温顺的老哥俩。
　　茶馆内，下棋的下棋、打牌的打牌，打麻将的打麻将，嗑瓜子的嗑瓜子，喝茶聊天的喝茶聊天，各得其乐。抬杠桌上也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平时，抬杠都是由大掌柜挑起事端的，二木匠和人抬起杠的。小狮子相信，在这漫不经心的闲谈中，一定会隐藏着搞笑、爆料。不一会，大掌柜果然开了腔。
　　“你说这啥稀罕事都有，。三麻子把五百块钱塞在烂被套里，前天，他老婆当破烂卖了。你说不定好着哪一个？”
　　“那是他上辈子争人家的，这辈子还。”二木匠想当然的接上了腔。
　　“哟？那我来问你？蔡老三上街卖牛把钱丢了。他老婆上街正好拾到，可旁边正好有一个路过的，非要见一面分一半。这个又咋解释？”坐在对面的五老头愤愤不平。
　　“那是他欠人家的债，赖账不还。老婆替他还了。”
　　“哟嗨？”棋摊上陈老八听了不服气，他把棋子往桌上啪的一拍，说：“老怀盛清明节上坟空着手，见人家坟上纸冒着烟没有人，他就顺手牵羊抱到他爹坟上烧，这又咋解释？”
　　随着说话声，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瞅向正在看下棋的老怀盛，旁边有人故意抗他一下，冲他挤挤眼。
　　“啊，看你的棋。”老怀盛一脸不在乎。
　　“看你这事办的？叫你爹跟人在阴间打官司。”旁边有人打趣他。
　　“打不了官司。”二木匠津津乐道，“他那是阴间里欠，阳间里还。”
　　茶馆里，立刻响起了一阵哄笑。
　　“吔？还难不倒他呢？这上通天文，下通地理，是个活神仙。”有人议论。
　　“那我来问你，张老七卖菜，回来时，不小心把称和钱袋掉在了公路边的地头上。那人来人往，为啥都没人拾？“牌场上的王老五也跟他理论起来。
　　”那是人家不该破财。“二木匠张口就来。
　　“真是个常有理，”人们笑着议论着，拿他没办法。
　　“有个故事你们没听说过吧？”二木匠余兴未了，“说两个人打赌，一个人拿着元宝说，我把它放在独木桥上，后面有三个推独轮车的看那个能拾着？可谁知，这三人走到独木桥边打赌，谁要是闭着眼推过去，就算谁的本领高。结果一个也没拾着，这就叫不该是他们的。”
　　“那啥叫该是他们的呢？”旁边有人反诘他。
　　“那拿元宝的又说了，我把它藏在树藤秧子里边，该是人家的一定会拣着。不一会，来了一个骑马的。眼看就要过独木桥，却有一泡尿憋的是在不行了，看见一窝树藤样子就走了过去，正好看见元宝、、、、、、这就是该是人家的。”
　　诺大个茶馆，芸芸众生，一时间竟没有一个站出来反驳的。二木匠越发神奇，自鸣得意了。
　　“咦，这就算你赢了？”大掌柜无不讥讽。
　　“他这是上联我还有下联呢。”老镢头拍着大腿起着高腔。
　　“咋个你说？”
　　“那丢元宝的又把元宝要了回去了，那时人家丢的。”老镢头理直气壮。
　　“这还不算完。“王老五也不依不饶，“那旁观者也说了要见一面分一半。”
　　“官司打到了县衙。”大掌柜不愧是个好推手。
　　“你知道那县太爷咋说？”二木匠倒反问起来。
　　“咋说？”老镢头拿眼瞪他。
　　“那县太爷说了，这元宝是他上一辈子争人家的，这一辈子还。那旁人只能看一眼做个证，阴阳两清了。”
　　“呦嗨，山中没老虎猴子称大王。”大掌柜不失时机褒扬他。
　　“我就不信，诺达一个茶馆，就没有一个制服不了你的。作家？你说两句。”老镢头把目光投向小狮子。
　　小狮子早已思索了半天，他说：“二木匠大叔？显然是你的逻辑有问题。”
　　“啥问题？”
　　“按照你的说法，假如你们家的牛被贼偷走了。后来那贼了逮着了，牛也找着了。你说这牛，你要还是不要？”
　　茶馆内顿时响起一片笑声。

　　从河对岸的双驼铃上飞过来两只仙鹤，从外婆庭院上空飞过时，小狮子正站在合欢树下.虽然树上粉红色的花看上去也是一片祥云，那仙鹤照直飞去心无旁骛。因此小狮子断定，它不是他心目中的那两只，也就用不着担心，它会不会落在合欢树上了。但因为心中有鹤，便不由得把外婆卧室里的《双鹤图》与梁二爷的中堂画《松鹤延年》联系在一起。图中双鹤很让人以为是情侣，因为孤男寡女，寂寞难耐天长日久，难免有一种性情寄托。又因为，仙鹤纯洁高尚，因此被赋予了纯洁爱情的象征。外婆以仙鹤自居，却把梦中情人比做仙鹤，因此对《双鹤图》格外青睐。因为这个缘故，梁二爷从此便有了中堂画<松鹤延年>。
　　仙鹤一前一后，它留在蓝天上的剪影比起淡淡的白云要轻，悄无声息滑去的亮点恍如梦中纯洁的灵魂。仙鹤是从双驼岭上的山坡上起飞的，外婆的《双鹤图》也是山坡，仙鹤飞去，小狮子顿感一种联想的失落。于是产生了要去看看外婆《 双鹤图》的意愿。倘若图中的双鹤不在，那才是石破天惊的奇闻呢。
　　他缓步从坡下走向平台，进屋的时候，却意外发现外婆站在床上。她拿张纸巾正在擦画，这也是他不只一次看到她擦画。对外婆来说《双鹤图》，或许比她的生命更重要。小狮子走到她身后她也没有察觉到。她擦的那样仔细，先是嘴巴、眼睛、颈甚至连羽毛都是一片片的擦。她每擦过一处，可能想到了什么，从而流露出不同的情操。总之生怕惊醒一个熟睡的婴儿。图中的双鹤被擦的又鲜又亮，血肉丰满，栩栩如生。她所带来的爱情的活力又一次洋溢在小狮子的心头。
　　外婆突然转过身来，看见小狮子她显得很淡定。微笑时鼻窝起”米“字型的光芒，不单单是清澈、恬静，还有圣洁。小狮子怀疑这是不是看了仙鹤的缘故？。
　　“这孩子神出鬼没的。多时来的？”
　　“外婆？我二爷家有一只仙鹤不见了。不知道你是否在意？”
　　“这孩子，又天马行空了。”
　　小狮子知道她会这么说。他微微一笑，转身去找梁二旺了。
　　“《双鹤图》与二爷的中堂画《松鹤延年》并不关联，虽同为鹤。外婆喜欢仙鹤，是因为有着仙鹤那样圣洁、高雅、超凡脱俗般的性情。我喜欢仙鹤，是因为它与世无争清静无为，自由欢乐，说白了就是”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在梁二旺家，他侃侃而谈。
　　”并无关联，虽同为鹤，“这不自相矛盾？或许，梁二爷喜欢仙鹤是因为干了一天活，一回到家看到高山、松柏、流水和谷地里飞舞的仙鹤，心仿佛又回到了画中。长此以往，便形成了他清静无为、与世无争的心态，这也是有可能的。但是他年轻的时候，器宇轩昂，血气方刚，天不怕地不怕，小狮子耳有风闻。
　　“梁二爷，我听说我那个姨婆死后，有过一个女子爱你。可为什么后来没有成呢？”小狮子抛砖引玉。
　　“是有这么回事。”梁二旺略加思索。
　　小狮子暗喜，但不知道说的是不是外婆？
　　“那时我在胡集办点事，没曾想在街上碰见一个老同学。刚巧，村里的一个寡妇也在街上赶集，就介绍认识了。没想到那女子第二天，便带着她那六岁大的儿子来为他打扫、洗刷，以后每星期天她都来、、、、、、”
　　“可是，你不爱她，每次来你都躲着她，是不是？”
　　二爷点点头。
　　“可你为什么不向她说明原因？”
　　“我那是同情她。”他毕竟没有把心中只有外婆的话说出来。“一天晚上，一个提刀的汉子突然闯进来、、、”
　　“他要杀你？”
　　“不，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求我杀他；要么，把那女子让给他。”
　　后来，传言梁二旺变卖家产，只留下空房子和那女人一块消失了。再后来，他从湖北放鸭子回来，在老南岗偶遇外婆，那时外婆眼睛都哭红了。梁二旺卖掉家产，都支持了外婆当时考上县中的女儿。那是他对她们母女的关爱。他去湖北两年，放鸭子的工钱也都寄给了外婆，之所以偷跑回来，是因为鸭子得了霍乱。
　　梁二爷好像回想起了什么，但无论回想起了什么，他都和外婆一样守口如瓶。因此，小狮子总觉得他俩就像一座房屋里的两扇门，他能打得开，但却进不去。明知道屋内的珍奇异宝，却不能获取。就像前川挂瀑布，心田干裂、草木枯萎、、、瀑布却只注入小石潭。
　　梁二旺好像沉入了潭底，只是沉默不语。
　　“可是，后来呢？”
　　“可是、、、后来，”梁二旺被着突如其来声音唤醒，“那女子就跟了那提刀的汉子啦。”
　　“有证人吗？”
　　小狮子总觉得他在编故事忽悠。脑海中飞去的仙鹤的影子模糊不清了。
　　“证人？哈哈、、、、”梁二旺不觉好笑起来。证人对他来说并不重要，真的假的在小狮子面前说不清了。可小狮子能分得清吗？
　　不知咋地小狮子突然之间有了这样灵感：外婆与梁二爷都对仙鹤情有独钟，成为梦中情人。外婆说，她晚上变成仙鹤飞到梁二爷家中堂画上。梁二爷说，一到晚上他也变成仙鹤相会。第二天，两人一见面却互相埋怨。一个说，他没来。一个说，你不在家。于是两个人重新约定逢单，外婆飞，逢双梁二旺飞。可两天过去了，两个人到一起还是互相埋怨。都说是一直在家等着，却不见踪影。于是，两个人又重新约定，相会在梦中，梦中都有外婆庭院的合欢树。树上飘浮一片五彩的祥云、、、、
　　小狮子不觉笑出声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奇幻？
　　梁二旺也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他自言自语，“这孩子又天马行空了。”
　　他这话和外婆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