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林》易盐

1、第 1 章

　　飞尘灼日，柏油味刺鼻。
　　路边的窄巷里，两队人马在对峙。

　　左边这队四个人，高矮胖瘦都占齐了。站在最前面的瘦高个儿扬着下巴，一脸蔑视地瞅着对面的人。
　　对面只有两个人。

　　宋鹤眯着眼看清了对面的人，打头的瘦高个儿小高，旁边的那位穿着黑背心肌肉发达皮肤黝黑的大壮，个子小小皮肤白净一脸天真的小真，还有个子平平气质平平看上去老老实实的小实。
　　小高正用那种复杂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
　　宋鹤和他对视了一会儿，隐约摸索出这眼神传达出的“原来就是你”这种意思。

　　沉默了好久，小高终于开口了，他看着宋鹤问：“宋文扬，就是你？”
　　宋鹤伸手一拽，站在他右后方的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被他拎到了前面。
　　“他。”

　　宋文扬回头瞪他。

　　宋鹤真想给他一脚。
　　他行李箱刚放好，就被这个素未谋面但是现在看来十分傻逼的表弟拉来了这个看起来好像马上要干架的巷子里。

　　高矮胖瘦四个人看着宋鹤十分麻利地出卖队友，几人均是一愣。
　　小高把宋文扬上下打量了一番，不可置信道：“是你？”
　　宋文扬默不作声地往宋鹤那边挪了一点儿，强作镇定：“是我，怎么了？”

　　小高向前迈了一步，“岳之尧是我妹，亲妹。”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小高声色并茂，抑扬顿挫地叙述完自己妹妹是怎么被宋文扬追，又是怎么拒绝，宋文扬又追，他妹妹再拒绝……
　　被拒绝了八次后，宋文扬在学校贴吧造谣，说是岳之尧被他追到手了。
　　帖子不知道怎么就被岳之尧班主任看见了，岳之尧被请去喝茶，回家哭的泣不成声。

　　宋鹤心里就两个字：垃圾。

　　小高讲完，终于憋不住问宋鹤：“你是宋文扬什么人？”
　　看长相和气质吧，这两完全不是一个level的，不太可能是兄弟。看两人那不怎么融洽的关系吧，也不像是队友，但是又一起来干架。
　　真是很好奇。

　　宋文扬抢着回答：“他是我哥。”

　　对面一直沉默的大壮开口了，声音确实像他的外形一样雄厚，他十分笃定地说：“不亲吧。”

　　宋鹤没接话茬，从兜里摸出扁扁的烟盒，倒出最后一根烟咬在嘴里，低下头一手挡着风点了烟。
　　对面四个人加上宋文扬看着宋鹤慢悠悠晃到了墙边，坐在石头上翘起二郎腿，看向小高：“你今天来是想打架吧。”

　　小高狐疑地看他一眼，又向旁边的小真投去一个“你怎么看”的眼神。
　　小真看了眼宋鹤，又看了眼宋文扬，犹豫了一会儿，坚定地点了头。

　　“对。”收到了队友肯定答案的小高开始撸袖子，还不忘学人打架前放狠话：“有多少人，一起放马过来。”

　　“就他一人，”宋鹤细长手指弯起，灰白烟灰落在地上，他咬着烟，饶有兴致地看着小高，“打吧。”

　　宋鹤还是没能把这场单方面斗殴看到结尾。
　　因为真是太他妈无聊了。
　　小高一看就不是会打架的人，果然，踹了宋文扬一脚之后就像被人按了静止键，整个人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干什么。
　　大壮也是空有一身腱子肉，整个人愣在那里像一只迷了路的熊。
　　宋文扬抱头蹲在地上。
　　围着他的四个人面面相觑，看上去居然有点手足无措。

　　宋鹤站起来拍拍屁股，把烟在石头上摁灭，十分好心地提供了思路：“膝盖顶肚子，手肘磕背，拳头砸脸，脚踹后腿弯。”
　　宋文扬从人缝里狠狠剜了宋鹤一眼。

　　“同学，”大壮喊住宋鹤，对他伸出手，“交个朋友？”
　　不想。
　　宋鹤扭头走掉了。

　　后面的小实惋惜地叹了口气。
　　小高也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了，今天林哥没来。”
　　小真愣愣地想了一会儿，仰起头天真地问：“林哥来干啥呀。”
　　“呃……看帅哥。”

　　宋鹤沿着路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看了眼手机，下午三点十分。
　　他妈在十分钟前给他发了消息：“到了吧。到了吭一声，没到吱一声。”

　　宋鹤十分听话地回了一个字：“吭”。
　　想起刚才朝他伸来的那只手，他又补了句：“你的家乡很是魔幻。”
　　宋颜这会儿在上班，好久都没回消息。

　　昆城今年还上榜了全国宜居城市，新闻上是这么说的：空气质量高，一年四季气候分明，物价便宜，人口适宜。
　　宋鹤不服。

　　直到看见了眼前这片荒凉又崎岖，静寂没人气的空地时，他才对“宜居城市”有了那么一点认同。
　　毕竟他在汉城那么寸土寸金的地方还没见过这么大片的空地。

　　宋鹤朝空地里面走去。
　　路是土路，可能是之后填起来的，地下埋着的砖块的边角从灰白的地面支棱出来，垫的人脚疼。

　　走过那段土路，前面是一片平地，打过水泥的，水泥层很薄，有的地方已经露出了原本的土黄色。
　　但是不妨碍宋鹤对它的喜爱。

　　宋鹤临走前打开了地图，把当前所在地截了个图，方便回来找。

　　走错了两个小区，宋鹤终于赶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他舅家。

　　“你这到底是谁弄的？！没教养的狗东西！”
　　女人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尖锐愤怒丝毫不减，宋鹤猜这是他舅妈。

　　“给你说了没事没事，你别管了行不行？！”
　　这是他那个表弟。

　　宋鹤本来想等他们吵完再进去，可是宋立赶在这之前进了楼道。

　　憨厚老实的中年男人，浑身上下包裹着浓重的像是汽油的味道，灰色工装外套袖口沾着褐色的污渍，眼角堆起几道细纹，鬓角泛着白。
　　他看见宋鹤时一愣，随即笑起来，两三步上了楼梯，拍着宋鹤的肩感慨道：“好小子，个头这么高了，我上次见你还是你七岁的时候。”

　　宋立一手推着宋鹤进门，一边朝卧室喊：“佩圆，快出来！小鹤回来了！”

　　卧室的门紧紧闭着，旁边的小房间却缓缓开了门。
　　老太太拄着拐杖从门后探出一颗花白脑袋，盯着宋鹤看了会儿又进了房间。

　　宋立有点尴尬地搓搓手，解释说：“你舅妈可能睡着了，我去看看，你先去看看你外婆，她好久没见你了。”

　　宋鹤在客厅站了一会儿，银灰色的行李箱被推到了阳台上。

　　宋鹤敲敲那扇小房间的门，门没关，却也没人应。
　　他推开门，老太太正佝偻着腰在抽屉里找东西，一边自言自语：“放哪儿了呢？”

　　“外婆。”宋鹤喊了她一声。
　　老人浑然未觉，像是根本没听见。

　　宋鹤走进房间，声音大了一点：“外婆。”
　　老太太身形瘦小，转身时颤颤巍巍，眼睛含着浑浊的泪，伸出一只枯槁的手。
　　宋鹤很配合地弯下腰，让那只手覆在他脸上，老人的手可能都是这样的，干枯得像是没有一丝水分，又粗糙又温暖。

　　“外婆老喽，”老人嘴唇哆嗦着，喃喃道：“可怜我孙儿在我面前我都看不清喽。”

　　“小鹤来了呀。”
　　宋鹤转身，门口的中年女人身形消瘦，两侧颧骨突出，殷切地笑着：“舅妈刚刚睡着了，怪不得你舅舅整天念叨。”曾佩圆从头到脚打量了宋鹤几眼，笑道：“长得很像你妈呢。”

　　宋立在宋文扬卧室支起一张折叠单人床，忙进忙出地抱被褥，宋鹤说要自己来，被宋立拦住了：“我来我来，你今天坐车也累了，去洗个手，一会儿吃饭。”

　　宋文扬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嘴角有一点淤青，倒是没其他的伤，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宋鹤。

　　宋鹤也懒得理他，进了洗手间。

　　曾佩圆做了一桌子菜，可是就一道肉菜——红烧鸡腿。

　　鸡腿也不多，就五个，宋立在饭桌上数落曾佩圆怎么不知道买点肉，曾佩圆满脸不悦：“这不是今天忘了小鹤要来么，早知道我肯定多买点。”

　　吃完饭，宋鹤蹲在阳台，打开了行李箱。
　　行李箱不大，他往里面放了几件衣服，剩下都是宋颜帮着收拾的。
　　衣服放了一半，其余地方都是瓶瓶罐罐的药，宋鹤大概看了看，很多都是治风湿腿疼的。

　　宋鹤拿着药进老太太房间，老人已经睡了，他放好药，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晚上九点，宋颜发来视频。
　　宋鹤坐在阳台上，从栏杆看着楼下一片黑灯瞎火。

　　“你说说哪里魔幻了？”
　　宋颜刚下班，钥匙扔在鞋柜上，弯下腰换鞋，宋鹤只能听见她中气十足的声音。

　　“到处。”宋鹤想起今天下午回来的时候小区乘凉的人盯着他看了一路，看得他都不会走路了。
　　宋颜直起身，把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散开头发，脸色有点疲惫，“还好吗？”
　　“都好，”宋鹤顿了顿，知道她想问什么，“外婆也很好。”

　　宋鹤悄悄推开门，把摄像头对准了床上，光线昏沉，只能依稀看出来躺在床上的人的轮廓。
　　他压低声音说：“看见了吧？”

　　宋颜沉默了一阵，挂掉视频前只说：“好好陪陪你外婆，这么多年，她很想你。”
　　“我知道。”宋鹤说。

　　挂了视频没多久，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是电话。

　　宋鹤看着手机笑了下，问道：“下课了？”
　　“嗯，”一把低沉沉的嗓音，“你呢？那边怎么样？”
　　“不怎么样。”宋鹤一手转着打火机，说的漫不经心：“今天遇见几个……”
　　宋鹤一时之间想不出来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今天遇到的那几个人，杀马特？非主流？奇葩？
　　段星阑：“什么？”
　　宋鹤笑起来，“中二吧，傻不拉几的。”

　　“住的地方呢？”
　　“住我舅家，和我外婆多待一段时间。”
　　电话里传来翻书的沙沙声，玻璃水杯轻轻放在桌子上，段星阑他妈对儿子说的“晚安”，门被轻轻关上。

　　“到了新学校，好好的。”段星阑想想又补了句：“别再打架了。”

　　宋鹤：“有傻逼总喜欢挨揍，我又拦不住。”
　　段星阑：“那也忍着。”
　　宋鹤趴在栏杆上，看窗外一片灰黑。
　　两人一阵沉默，听筒里一声轻叹，“你那一凳子下去，我们之间隔了1350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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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害，单机存稿寂寞如雪，我还是发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