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檐》拾柠

4、时雨

　　我就这么在安弦的小屋子里待了两天。我们没什么事可以做，于是我们一部接一部地看电影。他跟我聊天，但其实只有他在说话。
　　“这家店开了两年了，生意不温不火的，”他说着，灯光笼罩在他的面庞上，他静静地看着电影，却像是在凝望过去，“一开始店里只有我一个人，开业第一天没来几个人，我却忙得开心。”
　　我静静地听他讲。他还记得他遇到的第一个顾客是个女高中生，点了一杯热可可。
　　“哦对了，我好像忘了一件事，”他说着，起身下楼，“你过来一下。”
　　我跟了出去。
　　一楼的水已经退得差不多了。他踩着水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材料了。
　　“我这家店叫雨天。”他一边倒着瓶子里的蓝色糖浆，一边说，“因为我喜欢雨天。”
　　冰块落入杯中，他撒进去一些碎碎的香草叶子，淋上了蓝色的糖浆，还有一勺冰淇淋。
　　“每次下雨，店里都会送点单的客人一杯特调饮品。”他倒入苏打水，我看见蓝色在杯中翻涌，如同一捧打翻的星辰，落入凡尘，成了星星雨点。
　　“给，‘时雨’。”他递给我那一杯饮料，“雨天特惠，请你喝。”
　　我点点头，谢谢他。
　　冰镇的饮料会给人带来好心情。这是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
　　以前我喝任何饮料都索然无味，可能因为那只是饮料。
　　而我此刻喝下的是雨天的冰凉与震颤。我不知道为什么安弦会喜欢雨天，但是我想，我或许也会喜欢上？
　　又或者只是喜欢他为我调的这杯饮料。我从没喝过谁为我调的饮料，这是奢望。
　　我们坐在吧台，喝完了饮料。

　　第三天，当我醒来的时候，阳光从窗外撒进来。
　　它落在我的脸上，提醒我，船靠岸了。
　　我的那身西装已经被安弦烘干了。我穿上了它，一如我来时的样子。
　　“回去吧，”安弦说，“有家回总是好的。”
　　我想，这是他在赶我走了。
　　他的意思可能只是单纯的希望一个离家出走的男人知错能改，可是对我来说，这个我死之前模模糊糊认下的“家”，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落脚点了。
　　我却点点头，推开门出去了。
　　我什么都没有带来，所以我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
　　门外的冷风吹拂，我又一次跌回了这个恶心的世界。世界不再哭泣，我却重新被那湍流淹没。
　　我离开了咖啡屋，外面的世界，让我迷了路。
　　十几年过去，我早就不记得这个城市了。我只能走，沿着人行道走，身边经过的人与我毫无干系，我孑然一身，成了一个流浪汉。
　　不同地方的味道是不同的。这座城市的气味如凛冽的寒刃，将我割开，无处不充斥着寒冷。
　　而那座咖啡屋却是柔软的，香甜的，温暖的。
　　我想着，却猛地一拍自己。
　　谭殊辰，梦该醒了。
　　安弦不可能永远收留我。从那个地方出来，我也只是一个废物而已，世界根本不需要我。
　　我走着，完全在瞎走。穿过一条条街道，我妄想找到我以前的家，但是来的那一天我找不到，今天我依然找不到。
　　我痴心妄想，这是这个世界在挽留我。它知道，我找到了家之后就会去自杀，所以它故意不让我找到。
　　我却嗤笑一声，我偏不想顺它的心。
　　可以说这是叛逆。迟来的叛逆期。我停了下来，仰望着放晴的天空，心里想：立刻自杀吧。让这个世界后悔它曾经对待我的方式。
　　我转向桥廊。
　　我望着远方。我的脑袋里疯狂地重复一句话：快跳下去。
　　我已经能够想象到自己坠落进冰冷的湖水里，慢慢沉下去，水灌进我的嘴里，鼻子里，直到我痛苦地挣扎，然后痛苦地死去。
　　或许过几天，人们会打捞起我浮肿的尸体，议论纷纷。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可任我脑内怎么想，我最后在桥边蹲了下来。
　　脑内的剧烈斗争，我竟在这个地方坐到了傍晚。
　　真是没有用，连自杀都不成功。
　　我曾经看到一句话，第一次自杀不成功的人，是不会自杀第二次的，因为他的勇气已经耗尽了。
　　我不觉得我自杀需要靠勇气。因为我一无所有。
　　那我又为什么不敢跳下去？我在犹豫什么？又或者，我在留恋什么？
　　我看着橘红的天，我看着猩红的云彩。
　　这个世界是没有能够容纳我的地方的。

　　但或许能有一个。
　　我站了起来，却双眼发昏，双腿麻软。
　　我给了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我记不得来时的路，可要是我找到了那家咖啡馆，我就厚着脸皮，在那家店赖着。
　　事实证明，命运总是捉弄人。
　　我拼命想去找我曾经的家，我却迷了路。
　　而当我不期望能找到那家店的时候，我却偏偏看见那个小小的屋子。
　　咖啡馆爬满爬山虎的米白色外墙，木制的褐色屋顶，以及咖啡馆玻璃墙后依稀可见的人影。
　　RAINY。店门的招牌下是一个花架。我那天就是昏在那里的。

　　我在想，这或许是命中注定，快被冻死的自己迷迷糊糊走到这家店门口。
　　现在，我又走到这家店门口。
　　门上挂着的小黑板下的风铃随之摇开，发出了清脆的铃声。
　　店里播放着欢快的钢琴曲，它们穿过我，把我阴沉的思绪切开，粉碎，重新组合。
　　店里很暖和，将寒风悉数挡在了门外。我冰冷的手脚恢复知觉，我感觉活了过来，
　　我突然有点想哭。如同在沙漠里迷路了许久的人，终于找到一处绿洲。
　　我看向柜台，那个熟悉的身影也抬起头，看着我。
　　“哦，你回来啦！”安弦不知道为什么，用了“回来”这个词，“怎么样，跟他们和好了吗？”
　　我走到他面前，他笑着问我：“过来是想买点吃的？有什么想吃的？”
　　我想，他现在把我当做他的顾客。所以他对我笑得灿烂。
　　我做出了决定。
　　我敲了敲柜台上贴着的招募信息。
　　[我想在这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