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十回 ...


  •   男子抬起头,明朗而锋利得刺痛人的面容顿时出现在彩灯斑驳的光与月光交杂的轻纱下,他并没有看向戢武王,而是望向了那天上澄澈的月。之后,周瑜便收拢手站在街道上,仿佛在等候着什么人。戢武王吃了一惊,她从未听闻周瑜今晚会来此处,但也正因如此,她心中隐隐地已经猜想道,今日,袁术是不会来了。
      她缓缓地滑下了屋顶,落到围墙背后时,手中的刀也不由自主地落了下去。那柄她操练了许久的兵器就那么掉落进黑暗里,仿佛雨落入浩浩湖水中一般再不见踪迹。

      她落到地上久久地伫立着,背后似乎已经再也不见湘灵的目光。突然有只手从她手臂后面穿上来,指尖探进她指缝间。戢武王感觉自己摇摇欲坠,马上就会摔倒,侧过头去却刚好抵在他肩膀旁。
      戢武忽然不想动弹了。她没有急着推开他,也没有后退,就这么静静地靠着。周瑜也一动不动地任由她倚靠着,两个人这般僵持了良久。顷刻,周瑜道:“其实你用不着这么心急的。”
      她的两瓣嘴唇翕动着,想说自己已经筋疲力尽,又想说她没有心急,只是这样踌躇了一会儿,便已经用光了所有的气力。到最后,她只是默不作声地跟他一起走到了街道上。

      又是一年元宵节了。到今年,已经又是另一番模样。天下更乱了,派别越发多了,世界越来越难安定下来。有时候戢武也会想,自己真的能看见天下统一的那一日吗?花灯比那一年少了太多,褴褛得透出太多乌黑的夜色,看着让人心里灼灼地疼痛。于是他们也没有多走,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兜兜转转回去了家里。
      恰逢周瑜即将走马上任的时候,府上自然是人人力倦、个个神疲,于是趁着元宵便都已放了假歇上一天,满屋子黑灯瞎火,只留着几个婆婆辈分的在忙活。戢武王与周瑜便就此坐在院子的廊檐下仰头望天,不知为何,这天上却没有星星的,唯有那一轮月只顾着兀自发亮。戢武没有别的打算,因就这么看着天,看得脖子都酸了。侧过头,却发觉周瑜也是在看的——这让她心里稍稍好受一些。
      又坐了略久,戢武王鬼使神差地问他,你何时娶妻。
      周瑜似是不肯回答,反问起孙策来说,兄长打算何时成家?
      “他自小是缺父母严拘管教的,恣意忘形惯了,也没人劝他。谁知道呢?谅他也不可能打一辈子光棍。”戢武道,“这话你切莫跟别人说。他知道了无妨,只怕吹到那个小霸王的弟妹那里。那几个可也都是人精,教坏了他们可就不好了。”

      周瑜不由得被她这口气挑弄得笑出声来。戢武王听见也有些气馁了,她发觉自己穿女人衣服的时候愈来愈长,自己说话也开始越发习惯女人的口气了。她坐着,而周瑜仰面躺着。他倏然说道,我娶你吧。
      戢武一怔,回首去看他。他只是静静地盯着玄色的天幕。她不肯说了,墙外有孩子们在趁着这过节的喜气混叫,吵吵嚷嚷的,她挪了两步跪坐到他身旁垂下眼睛打量他的脸。戢武面上没什么和善与柔情,只是淡淡地瞧着他。她问,你说笑吧?
      又是一阵沉默。周瑜撑起身体坐起身来,就那么猝然靠拢吻了她的唇角。他身上有一股以忍冬为主的药材的冷香,他低低地说,我说笑呢。
      这话是不能说笑的。戢武王骤然叹息,但是他这样的回答仿佛又在她所想的情理之中,她刚要站起身来,才伸出一条腿,身体便被捉着无名指与小指朝前一拉,于是就这么斜坐在了周瑜身上。她衣服本就单薄,经不起他这么一拉,领口便大片歪了下去。戢武并不觉得有何羞恼的,只是骂着有病然后去整衣服,结果他抬手像捉弄小姑子似的拢住她面颊两侧,就那么细细密密地亲吻上来。

      那头灿若星河胜过金线的长发早已倾泻而出垂到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肩胛之上,戢武的指尖颤抖着握住他的衣襟。短暂地分离开来时,她轻轻地呼吸着,想说什么,又终是觉得多余了。身上是冷的,可是胸腔里边滚滚地煮着一锅沸水,一直跳动着,即刻便要翻腾涌落出来。
      周瑜的表情显得有些无可奈何,那是戢武头一回在他脸上看见那种神情,有些像是落水的猫。他说,我原本没打算这样的。戢武已经发觉了,她的手滑落下去四处寻着什么。这下周瑜总算有了笑与冷漠之外的表情,他急急忙忙地抓住戢武乱翻的手一边起身把脸靠近她有点凶恶地问你要做什么,戢武这方才觉得好笑起来。她反问,你觉得呢?
      这一刻,很多难以言喻的表情从周瑜脸上仿佛长江流水一般川流不息地淌过,其丰富程度以至于戢武认为自己恐怕可以用“三生有幸”来形容。总而言之,到最后,周瑜松开了她的手。戢武怀疑,他在咬牙切齿。

      廊檐一阵响动,周遭夜色沉沉,终究还是周瑜率先一步忍不住架着她站起身来。戢武倒是没有料想到他能径自抱着她起身,虽然她觉得自己抓着他也帮了不少忙。进到屋内也就暖和多了,屋子里今日焚的是先前与皇商打交道时顺来的宁神香香丸,窗子边还摆着百合,倒是让戢武想感叹他到底是有多怕她睡不安稳。她的背刚挨到床便把攥着他衣服的手往上缠住他的脖子,周瑜没有轻笑,只是勾了勾嘴角去亲她的耳廓。
      她本来穿的就少,抬起腿来又抵着他,一时间被那玩意触得有些一惊一乍的,于是故意把手往下伸推了他一把。周瑜猛地起身,又是幽幽地面无表情盯了她一会儿。戢武摆出一副你奈我何的架势随他看,心下却觉得这太过有趣了。

      结果就为了贪图那一点的好玩,周瑜进来时蛮不讲理得很。戢武一面觉得自己在下边太没统率风范,一面又恨他如此小肚鸡肠记仇到这般地步,于是抬手像对付战场上的敌军一般赤手空拳地揪住他。周瑜这时候才有了更多的笑影,好像她的反抗太合他心意。疼痛叫戢武一时失了破口大骂的力气,她想,这么痛,真叫人火大。
      他乌黑的头发全然散落了,戢武下意识去捉了几缕,他也不生气,只是笑着看她。

      她忽然回过神来了,因问了他一个历史性的难题。她说,你怎么这么熟练啊?事实证明脸厚她是比不过周瑜的。周瑜反而笑得更厉害了,他反而说,你猜。
      戢武强压下说“猜你个大头鬼”的念头,却见到周瑜眼光骤然黯淡下去。有些寂寥的月光透过小轩窗落进来,温和从容地铺在榻上。他说,我会替你去做往后的事的。

      戢武停了停,却没有开口说话。

      他说,我会教这天下太平的。

      那一夜他们说了许久的话。戢武与周瑜说了有关雅狄王、有关玉槐树还有她在碎岛时的故事,也不乏谈起孙坚。她说她那么多年陪伴在孙策左右的缘由一方面是孙坚临死时提起他所关怀的长子的神情,另一方面则是孙伯符让她想起自己。她说她曾经听说过一句话叫女人至死都是少年。她说初闻不知这话中的意思,后来她被发觉了是女儿身、被自己信赖与保护的子民叛离,她眼睁睁瞧着真正爱自己的人为了自己死了,她忽地想起自己为父报仇的时候来。那时候的努力,那时候所流的血和汗,一下子叫她清醒了。她说到湘灵的时候,不自觉抬起手去捉夜间空中的微尘。她说,湘灵就像鸟一样。随着所说的话,她的手也缓慢地升高。但是她死了——说到这里,戢武重重地把手放了下去,就好像飞鸟坠落死在山涧之中。
      周瑜说,你恐怕早就记不清了。我儿时见过一次你。

      他从小就天资聪颖,什么东西只要努力算计便能到手,对于一切志在必得的他时常挂着笑的表情。他说那时他还不到十五岁,在后院废弃的水池边见到了戢武王,或者准确来说,是那时还没有从父亲手中接过或天戟的槐生淇奥。这里已经废弃太久了,那一日他也只是突然闯入,不想就这么见到了这个从未见过的少女。
      夏日的正午,蝉鸣哀转久绝,暑热宛若在锅里煮沸的茶,看不清漂浮中间无依的茶叶,只见到漫天雪白缥缈的泡沫。她对他说,你又在盘算什么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