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三章 伯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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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前礼部侍郎郭正域等洗脱嫌疑的人虽被释放，却多为勒令辞官或者革职回乡。
而审讯仍旧是一连进行了五天，却始终毫无头绪，无法定案。圣上震怒，下诏责问会审众官，众官惶惶不安。东厂、锦衣卫还包括京营巡捕的压力都相当之大。
在冬日，漫天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散落在京城里，整个天地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种景象——干净的让人觉得是个不真实的虚幻世界。
在京城一角，一片纵横交错的街道胡同中，有着密密麻麻的宅子，里面错落着几幢不起眼的民居。从那民居里面探出头，却可以清楚看见街道上的过路行人和车马。奇怪的是里面居然有一群人正森严地把守着——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面无表情。看他们的衣着打扮、体态外貌个个都像是习武之人的，可是要说他们只是普通练家子却实难让人信服，如此纪律严明，只怕是……
“好恩师，您辛苦了。”皇太子身上夹杂着几片雪花，急切地撩开门口的毡子帷幕，大步跨入一间上房。他掀开衣袍下摆，对着床上满身伤痕的老者直接双膝跪下，言辞恳切、饱含感激道，“此番事件多亏了恩师您愿意以身试险，恩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这可万万使不得呀！”床上老者并不欣然接受，而是满脸的诚惶诚恐，焦急地起身下床，同样也跪倒在了皇太子的面前。此人的头发已然花白，一张书卷气的老脸上还是留着被人拷打过的痕迹。他不由分说，急忙伸出干瘪的枯黄的双手，低头颤巍巍得将皇太子托起。
那几片在皇太子身上的雪花一遇到室内的炭火热气便急速融化，最终只是在皇太子的袍子上洇湿了零零星星的几个深色的斑驳小印子。
“好恩师……”皇太子此时一脸的激动，琥珀色的眸子也泛着氤氲，他顺势也将那老者扶起道，“此计虽妙但是实在惊险，您此次这番作为真是……您叫学生我如何报答您呢！”
那老者由着皇太子将自己扶到床边坐下。他双目黯淡，似是看淡了一切，微微张口却又随即闭上，一副欲言又止的尴尬样子。
此时皇太子也侧过身子，与那老者并肩而坐。皇太子的双眸瞳孔渐渐敛起，声音听起来却是慢慢开始低沉，他郑重地对老者言：“学生此时应该如何才好？还需要请恩师指点一二啊！”
那老者脸上表情也不知是什么，他只是略微勉强地牵起嘴角，眼光只是闪烁地看着皇太子，讷讷开口道：“如今此事一出，那郑氏与福恭王定然会为全天下所诟病。此后之事，朝中那帮所谓的正直大臣，必定会‘为国为民’举例一众‘朝廷社稷’的例子……皇太子您的地位……”
皇太子听到老者如是说，虽面无表情，目中精光却开始大胜。可是那老者并没继续接着说下去，他只是咽了一口口水，低头良久不语。
最终，那老者却还是直面一旁脸色越来越凝重的皇太子。他面露难色，眼睑垂下，似乎是询问皇太子一般言道，“皇太子殿下，草民已经被革职……此次经历了刑部大牢，牵累家眷无数……树高千丈，叶落归根。草民想携家中一班老小，不日就回荆州老家……”
“原来恩师是想告老还乡啊！”皇太子似乎不生气，只是露齿爽朗地对那老者笑言，“想是恩师在刑部大牢里面，见到同乡胡化，犹生‘近乡情切’之意啊！”
那坐于一边倒老者急道：“皇太子殿下，您是天定的九五至尊，有储君的万丈金光！”
皇太子却忽地立起身子，开口打断他的话说道：“原来，此番会面——只怕是你我师徒二人最后一次相遇了啊。”说完这句，皇太子慢慢踱步向前，却又突然转过头来，眼睛渐渐眯起望着干坐在床边手足无措，一脸尴尬的老者，似乎是在唏嘘道，“恩师此次回乡去，也不知这一去是春秋几度、人生几何，只怕是再也见不到面了啊！”
老者坐在床边只是苦笑，嘴唇蠕动却还是噤得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皇太子见他此时一副垂头丧气之相，只是慢慢摇了摇头，对外面轻轻呼唤了一声：“魏朝！来，护送本太子的恩师离开。”
“是！”魏朝进门，跪下行礼，伏地而诺。
老者在离开屋子之前，回头望了皇太子一眼，只见他一人立于房内床边，眉头紧锁似乎是凝神往外在眺望着什么。老者想开口，却硬生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一脸哀叹随着魏朝乘坐轿子离去。
路上，寒风刺骨，行人稀疏，大雪依旧。
其实，那乘坐轿子离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皇太子以前的讲官——前礼部侍郎郭正域。
郭老在经历牢狱之灾之后，想到自己家眷全数被擒，自己老妻幼孙均下了大牢苦受拷打，自己的三个儿子——除两人革职之外，余下一子死在了大牢里。于是乎，郭正域忽然心境一夜转老，不复之前。
郭正域自己心里明白，在自己成功策划主导了这次妖书事件之后，皇太子的地位会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为稳固，后宫郑妃福王之流将无法一如之前那边能够威胁得皇太子过甚。虽然皇太子答应放郭正域这个帮过自己忙的恩师回乡。可是郭正域见到方才自己出门时皇太子的表情，心知：皇太子是信不过自己，怕自己走漏风声。
宫里面盛传——皇太子整日在慈庆宫郁郁寡欢，坚闭宫门而不出。慈圣太后听闻后又是爱怜又是心疼，那一日便拉着皇上一同来到了慈庆宫。
慈庆宫内好多墙面和柱子早已落漆，原本的飞檐以及那些雕工繁琐、样式精美的勾心斗角更是已经被风雨侵蚀以至于无法窥见其原貌——纵观整个慈庆宫总体呈现在皇上以及慈圣太后面前的一副陈旧无比只待修葺的样貌。
当自己的皇太子偕同太子妃以及仅有的一个才人还有皇孙在门口跪接的时候，他心头忽然流过了一丝异样的暖流。其实，身为皇太子父亲的皇上，并没有真正踏足过慈庆宫几次。此番一见如此景象，他自己心头确实也是颇有触动，甚为愧疚。他只觉得自己这二十多年来，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个儿子——这个当初自己迫于母后的压力，迫于朝堂上众大臣的压力，最后才勉强定下来的皇太子。
“父皇、太后，请上坐。”皇太子看上去脸色苍白中泛着青色，似乎是没有休息好。
慈圣太后怜惜道：“我的好孙儿常洛，别担心了，我早上还亲自与你父皇说了一番话。如今此次前来一来是来安慰一下你；二来呢是希望你们两父子能好好的，更加亲近些。你说是不是啊，皇儿？”
皇上之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沉思中，忽然听到慈圣太后呼唤自己，便立即接口道，“母后说的是。”他目光扫向下座的皇太子，过于苍白的脸颊，青色的眼圈，那个琥珀色的眸子……总让他觉得很有一种哀怨的感觉。
是……是她？
还记得当初才十几岁的自己，一日午后，去母后的慈宁宫中给母后请安，刚好母后不在。之后自己正要离开时，居然遇到了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宫女。那个宫女的相貌早已记不清楚，在记忆中似乎是清秀可人，肌肤胜雪，可偏偏那一对眸子与众不同，是淡淡的琥珀色。那时候自己才十几岁，又是童子身，怎么把持得住，于是便私下临幸了她。
似乎，自己当时很懊恼于自己的第一次——那么失败！兼之，私下临幸宫女原本就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于是自己没有给那宫女任何信物，只是仓皇间，自顾自地，气急败坏跑走了……
当皇上又跑神回想前事之时，慈圣太后早已从一旁伺候的印月手中接过一岁多的皇长孙。忽然，慈圣太后好奇地指着怀中长孙由校的嵌珠黄金小项圈，望向皇太子妃问道，“这个项圈好别致啊。”
太子妃目光温顺地迎着皇太后，温婉乖巧地回答：“谢太后娘娘夸赞！这个项圈其实还是太子殿下他亲自找人来打造的呢。”
“噢？是嘛？”慈圣太后不禁好奇，原来自己这个看似内向又仁厚孝谨的皇孙朱常洛还会为自己身边的亲子做这么许多事情。她和蔼地对着皇太子笑呵呵道：“我可没看出来你原来除了对长辈贴心之外，对你自己的孩子都是这么个细心又贴心法啊。”
皇太子会心一笑，微微开口道：“皇祖母您就是爱夸我。”
慈圣太后正要继续说什么，却觉得那颗镶嵌在金灿灿闪光的项圈之上的东珠却是黯然失色，早已泛黄，没有了珍珠应有的柔和光泽。她对皇太子言道：“这个项圈啊，什么都好，就是这颗珠子不好。你给你儿子做项圈百密一疏，竟然漏了这个点睛的宝珠。算了，你待会儿派遣一个人去我的慈宁宫，我挑几颗上好的东珠宝玉给你——就当是我这个皇祖母也送来份礼物给这小重孙。”
此言一出，王才人心中暗喜，脸上也是一副掩不住的开心。那怀中才一岁多的由校似乎也知道是在赏赐自己，高兴的手舞足蹈，口中兀自说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懂的言语。
可是令众人没想到是——皇太子此时居然说了一句拒绝的话。
只见，皇太子面露哀愁之色慢慢说道：“多谢皇祖母好意，只是此物乃是……乃是母妃的遗物——是母妃当年与父皇定情之时从父皇冠上掉下的。虽然如今此珠早已褪色暗黄，可是……可是……可是……”
皇太子一连说了三个可是，却是断断续续，最后化作隐隐唔嘤之声。印月站在一旁，此刻听到皇太子坦言皇家密辛，却也是红了眼眶，深觉皇太子生母的际遇令人生怜。
慈圣太后听到这里，想到了那个当年伺候自己的小宫女，后来居然长期幽居冷宫。她又垂首望了望那颗珠子，轻轻伸出自己干瘪又满是皱纹的手，小心翼翼地在珠子上来回抚摸，叹了一口气道：“一切都过去了，常洛。”
这些话其实都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他心中虽有不悦，却也是不安内疚大于不悦之感。于是他伸出手，缓缓从怀中取出自己昨夜就准备好的一个信封，对皇太子招了招手，道：“父皇实在是愧对你们母子，如今……这是父皇昨夜亲自写给你的，希望你能明白父皇。这大明的江山早早晚晚终究会是你的——你是父皇五年前亲自册封的皇太子！”
此言一出，皇太子眼中包含着热泪，直直跪了下来——于是一众人围在了一起。
印月在一旁见了这番情景，只觉得这皇太子恐怕是熬出头来了吧。正自己这么想着，却不经意间瞧见魏朝的身影出现在殿内某个角落。
他……还是不愿意见到自己吗？
想到这里，印月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头一闷，鼻子酸的只想要流出眼泪来，恍恍惚惚间只是随着大家退下。刚刚才到了承华宫，却想起伺候小爷的一篮子小宝贝都在大殿放着，于是她吩咐晓晨照顾小爷，自己便折回去取。
“啊——在这里。”印月从边上的门回到殿内，见到那一篮子东西还好好的放在那里，于是喜不自胜的跑过去取了。她刚刚转身想离开就听到魏朝熟悉的声音。
“回禀皇太子殿下，那……殿下恩师郭老……郭老他……”
他们在殿内？说什么？印月心里只觉得毛毛的，浑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脑海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她尽量不发出什么声响，轻轻移动身体，把自己藏到了一个大柱子的后面。
却听得皇太子冷冰冰道：“恩师他怎么样了啊？”
魏朝干咳了一声，终于开口了，“郭正域，郭老先生在自家府宅中自戕而亡了。”
“噢？恩师自戕了？”皇太子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一种惊讶，可随即却用一种舒缓又平和地声音言道，“因为何故啊？”
“郭老先生自戕前，对小人言道：要完全保守秘密——那只有老夫一死。只有老夫死了，那以后皇太子就永无后顾之忧，也永远不会有芒刺在背、如鲠在喉之感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亡。”皇太子似乎是沉默了半晌，乃淡淡道，“此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此时只有小人及皇太子知晓——这世间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这件事情了！”魏朝的回答之声此时在印月耳中听来只觉得如同杀人犯的利刃一般可怕。
……印月此时躲在大柱子之后，浑身都开始发抖，自己听到了什么？
秘密？！
自己听到的究竟是什么！
那个郭正域不正是皇太子殿下的授业讲官吗？
他……他自戕了？！
那么……那么……印月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她几乎连牙齿都开始打颤，只能腾出一只手，使劲捂住自己的嘴巴，希望那对话的两个人赶快离开，千万，千万不要发现自己——这个殿内的第三个人。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伯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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