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1、羁绊 ...
-
寒假期间,唐颂参加了外交部的面试,他的笔试成绩颇为骄人,面试也发挥出色。后来,他又查到自己以高分通过外交学院的研究生考试,同时拿到两家著名咨询公司的录用通知。然而这一切,他却无力开口与靖珊分享。
随着毕业临近,他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无论作何选择,那场无可避免的离别终将到来。去年九月,他为了梦想,毅然放弃本校保送读研的名额。那时的他,还不曾过多地体会到感情的羁绊和情愫的挂牵。
如今,读研,他们会分隔两校;工作,他们将一个踏入职场,一个留在学校。如果他进入外交部,将来更可能面临外派。父亲身为驻外使馆武官,春节仍坚守岗位,又没能回国。这个假期,唐颂由于事务繁忙,没陪母亲回东北老家过年,独自留在北京。
妹妹的离世对母亲打击深重,她的房间仍保持着走时的旧貌,只是墙上多了一幅黑白照片。唐颂每欲开口邀靖珊做客,一想到仿若灵堂的那间小屋,就把升到嘴边的话悄然咽下。
他约过靖珊几次,而她常去医院探视皓天,因此有时就约在医院附近。有一次中饭时,靖珊问起他考研和国考的情况。他举箸踌躇,竟有些懊恼自己对前途迟迟下不定决心,于是选择了低调的答案:“还行吧。”
她眸光定定地看着他。“你在朋友圈屏蔽了我吗?”
“这话怎么说?”他的不解中略带一丝委屈与不悦。
她有些失落地嗫嚅道:“你考得好,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还是辗转从别人那儿听来的,你们院的老师同学都在朋友圈风传,说经院以你为骄傲,还要评优秀毕业生什么的……”
唐颂侧目望向窗外熙攘的人群,医院灰色的院墙,墙内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生死离别,亦勾起他的离愁别绪。忽然,他做出了一件令自己都颇感意外的事:将手机放到桌上,轻推到她面前。那一刻,他惊觉自己放下的不仅仅是手机,无形之中似乎还有些别的。是自尊?是骄傲?他也说不清楚,不禁有点生自己的气。
他注视着她疑惑的双眸,淡淡地说道:“在你心里,我是个骄矜自傲的人么?最初只有班主任和导师知道,其他都是别人传的,我根本没发过。”他虽然觉得窝火,却仍生生拦下了“不信你自己看”的赌气话。
靖珊低眉看向手机,又抬眼瞧他:他的目光澄澈干净,给人的印象总是“君子坦荡荡”。她摇摇头,又把手机推还给他。倘若她拿起手机,他原本会心甘情愿地报出屏幕解锁的密码——她的生日,但见她如此反应,也不便多说。
“在你心里,我是个窥探隐私的人么?”她顿了顿,语气温软下来,“你不自傲,我却以你为骄傲。”她浅浅地笑着,现出圆润娇俏的梨涡。
唐颂本不想笑,终究还是不由自主,任嘴角向上扬起,却随即扪心自问:为什么?我总是拿她没办法,只想要看她笑,不忍见她有半点委屈和难过。他竟不期然地联想起庄重:当年,他也曾不顾一切想逗婉儿笑,不辞辛苦地骑车带她出游,为她表演高难度的攀爬动作,因此她离开后,他才会偏执,才会气苦,恐怕至今仍无法完全走出来……难道我也会这样吗?我的将来允许我这样吗?
靖珊见他蹙眉不语,于是主动转换话题。“对了,你上次推荐的书带来了吗?”
他将《大明帝国政界往事》递给她。她翻到扉页,愣了一下:那里只潦草地写着购书日期,是他大二上学期的某日,其余都是空白。长久以来,她已习惯先看他在扉页的题字,注视着他笔力劲挺的正楷,她似乎总能寻到一种默契。
唐颂留意到她诧异的神情,心中一动,随即解释道:“你在找题字么?这本看得仓促,大概忘记写了。要是感兴趣,看完你来题字吧。”
皓天清醒之后,眼前的第一个人正是思仪。在他昏迷的那一整天里,她不停地叮嘱自己:要学会控制情绪,等他睁眼时,一定不能哭,不能哭。虽说如此,她仍感到眼眶被泪水挤压得难受,鼻子酸涩难耐,艰难地哽咽道:“你醒了……”
皓天的视线在她身上平静地定了几秒,随即扫向窗外。他自言自语似的:“我运气不好。”
思仪讶异地盯着他,以为他在说胡话,他却语气低沉地继续道:“他救人,我没受伤。现在,却是这样。”
思仪恍然明白,他看似无心,其实已瞧见她手上的绷带。他是在自责。如今的他,对即将来临的一切懵然无知,醒来的第一句话竟是自责!她再也抑制不住,任泪水一滴滴滑落,慢慢伸出手去,握住他没负伤的手臂。
他没有抽回手,第一次这样任由她握着,一如往常的淡然。“什么时候出院?”
她怔住了,半晌才问:“什么?你说什么……”
他略带调侃地说:“你伤的不是头,反应还没我快。”她不知该如何作答,抹了一把眼泪,勉强笑道:“我……我帮你问问医生。”
掩上病房的门,思仪背靠墙壁,颓然滑坐到地上。她要怎样开口,怎样告诉他今后势必要面对的折磨?
思仪的难题很快就消失了,因为该来的总会到来,不容她选择想与不想,做与不做。她看到有个中年妇人坐在皓天床边时,发现这个难题在不经意间,已经转移到那人身上。她,就是皓天的母亲陈启娟。然而,这种想法稍纵即逝,她立即暗中痛骂自己:你是怎么想的?!由一位母亲亲口告诉儿子这种消息,难道我就能心安么?
思仪走到病床前,陈启娟扭头看她,满面和善的微笑,看得她愈加难过。思仪凝望着她,心中不由得感慨:皓天长得真像妈妈,她年轻时必是双瞳剪水,娇容如花。只听皓天介绍道:“思仪,这是我妈妈,姓陈。妈,这是……”
“陈阿姨,你好!我是阿天的女朋友,赵思仪。”她鞠躬颔首,用广东话微笑着问候。母子俩一齐惊诧地看向她,谁也没说话。
“阿姨,你要喝水吗?”思仪手上的绷带已拆,大方地走到床头柜前开始倒水。
陈阿姨忙说:“不用,谢谢。听说你也受了伤。好些了吗?”
思仪点点头。“伤得不重,已经痊愈,谢谢。”
寒暄过后,陈阿姨起身去医生办公室。思仪坐下削苹果时,皓天忽然沉下脸来,“你明知那不可能。”
她假作不闻,细致地把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串好,转头注视着他憔悴而阴郁的脸庞,“不这么说,以后再来看你会不方便。你妈妈……大概也不会安心。”
皓天咬了咬嘴唇,慢慢将脸别向一旁。
思仪低声问:“你妈妈……她跟你说什么了吗?”
他转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什么?”
她垂首讷讷地回答:“没什么。”
“你迟早会暴露的,”他语气幽幽地,“你刚才讲的广东话不标准。以后,不用再说了。”
思仪忐忑难安。看来,他还不知道。皓天,你可知等待你的是怎样的“以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