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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死里逃生 ...

  •   “户部尚书谈护谨奏:为感激天恩、舍身图报,乞赐圣断早诛奸险巧佞、专权贼臣以清朝政,以昭天下,以慰百姓,臣冒死上谏。臣观当朝首辅,丞相周洪亮,盗权窃柄,祸国殃民,其天下之第一大贼乎。复有工部尚书周云明,与周洪亮蝇营狗苟,私相授受……”

      谈璇惊得捂住了嘴,这竟是父亲临死前弹劾当朝丞相周洪亮和工部尚书周云明的奏折!

      再往下看,愈发心惊胆寒。

      “昭仁二十二年,西北大旱,朝廷下拨五万两赈灾银,其时,周洪亮为钦差,主一切赈灾事宜,周云明为副使,助理万机,户部出银,微臣亲眼所言,而百姓终得不足三成,岂非国有蠹虫乎?此事微臣尚有人证,若陛下听信微臣,自当面禀。
      “昭仁二十九年,贼寇犯京,深入我朝腹地,归路已绝。兵部尚书问计于周洪亮,周洪亮曰京师重地,与边境不同,若于边境战,战败犹可掩饰,此处战败,皇上必知,莫若按兵不动。后贼寇纵掠京师,百姓蒙难,先帝派兵镇压,而贼寇竟全身而退。殊不知,乃周洪亮与贼寇早通曲款,贼寇以重金酬谢,周洪亮欣然收受……”

      谈璇看得浑身发冷,犹如寒冬腊月被人兜头浇下冷水,握着奏折的手亦忍不住微微颤抖。

      原来这便是父亲真正的死因。
      什么政见不合,什么排除异己,统统都是掩人耳目的说辞罢了。

      外戚周家,满门权贵。
      当朝丞相周洪亮是周太后的叔父,工部尚书周云明是周太后的亲弟,吏部尚书于鹏是周太后的妹婿。
      如此权倾朝野,如此只手遮天!难怪,连皇上都成了替罪羔羊!

      谈璇正要再看下去,却听外面传来高呼声,“不好了,库房走水了!”

      *

      烈火像是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正在无情地吞噬着一切。一股股热浪驱散了风雨的凉意,直扑面而来,滚滚的浓烟融进了阴霾的天空里。

      由于库房的防火改造工程尚未完成,谈璇建议封存案卷的铁箱未完全铸造完毕,储水的水缸也才启用一半,而这场火来得如此突然而蹊跷,库房周围又没有临近的水源,大理寺众人猝不及防,救火的衙差手忙脚乱,一时间整个大理寺都陷入了慌乱之中。

      陆怀琪与薛楠、夏逸云正在明镜殿商议案情,问讯匆匆赶来。他拉住一名抱着水桶的衙差,急问:“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库房突然着火?”

      那衙差答道:“回陆大人,属下也不知情。时值晌午,大伙用饭的用饭,歇息的歇息,无人留意库房这边的情况。方才是校场操练的兄弟见着这边浓烟冒起,方觉不对劲,过来查看这才发现竟是起火了。”

      陆怀琪又道:“库房之内可有人?”

      衙差摇头道是不知。

      夏逸云望着滚滚而起的浓烟,库房内光线昏暗,在浓烟的笼罩下愈发看不分明。他的脸色蓦然有些苍白,眼中急速闪过一丝不忍和愧疚,却是转瞬即逝。
      半晌,薄唇动了动,似是想说话,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

      陆怀琪四下环顾,意料之外地没有见到那抹娇小的身影,清俊的脸上霎时毫无血色,“今日午间谁当值?”

      薛楠答道:“应是谈主簿。”

      陆怀琪顾不得许多,冲上前去便欲推门而入,岂料那门竟像是从里面上了栓,怎么推也推不开。
      “谈璇!谈璇!”陆怀琪情急之下,只得用力拍门,高呼道“你在里面吗!”

      而此时,火势借着东风,愈发迅猛。不停地有梁柱在烈火的舔舐下轰轰然坍塌下来,火星噼里啪啦地飞溅出来。

      “陆大人,危险!”薛楠忙不迭上前拉住陆怀琪,“大人莫急,虽是谈主簿当值,可她未必就在里面,况且起火已经有一阵了,若她当真身陷火海,也必会呼救,外面的人又岂会不知。”

      夏逸云愣愣地看着二人,广袖之下的手指不由紧紧捏起,指节清白,咯咯作响。犹疑片刻,他终究上前道:“陆大人放心,谈主簿今日一早便去了监牢审讯谢黎,属下方才离开千秋殿时,她仍未归来。想必此刻,她定然不在库房里,请大人……”

      陆怀琪闻言,转头盯他一瞬,清亮的眸光是前所未有的锐利,仿若雪光惊电般透彻。

      夏逸云心下一颤,双腿竟不由自主地发了软,险些便要跪倒在地。他喃喃地唤了声大人,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陆怀琪不再管他,唤了几名衙差一同前来撞门。门顷刻便被撞开,陆怀琪接过一桶水,对着自己兜头脚下,而后便不顾众人阻拦,冲入火海之中。
      库房内,火越燃越炽,根本无法视物。浓烟熏疼了他的眼睛,更呛得他连连咳嗽,他便用衣袍捂住口鼻,一边四处寻找,一边艰难地唤道:“谈璇,谈璇!”

      而书架之下,谈璇早已不省人事,而谈护案的卷宗却不翼而飞了。

      陆怀琪见了她,既喜且痛,上前抱起她便往外冲,岂料此时,横梁被火烧落,重重地砸在他的脊背上。
      他闷哼一声,趔趄着跌了下去。
      灼热的痛感如同燎原的烈火,瞬间流遍了四肢百骸、意识好似有些涣散,他用力地睁着眼睛,看了眼怀中的谈璇,臂上的力量加重了几分,将她更紧地抱在怀里。
      他不知自己为何要这么做,甚至方才,他亦不能确定谈璇一定就在里面。但好似心中是有一股力量,推着他,一定要找到她,哪怕只是进来看一眼,她不在,也是好的。
      好在薛楠和几名衙差也先后跟了进来,合力将二人抬了出去。

      夏逸云看着昏迷不醒的二人,脸色愈发惨白。他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再也掩饰不住惊慌之色。

      ***

      不知过了多久,谈璇终于稍稍恢复了神智。浑身湿腻腻的,像躺在泥浆里,难受得紧,身子却分毫都动弹不得。她慢慢睁开眼,顿觉头痛欲裂,像是被斧子从头顶劈开那般。她正想伸手揉揉头,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地握住。

      视线下移,只见有一人伏在床边睡着了,竟是金诚君。

      他眉心紧锁,长如羽扇的睫毛轻轻颤动,仿佛睡得并不安稳。因满茧子而略显粗粝的手掌将她的手完全包围,似是担心她会随时消失。

      谈璇想叫他,胸腔里忽然升起强烈的痛痒之意,忍不住一阵猛咳,咳得头昏眼花,上气不接下气,怎么也停不下来。

      金诚君被他的咳声吵醒,脸上浮起一瞬的惊喜,“你醒了!”
      话音刚落,却又换上了恼意,连带说话的语气都显得嘲弄,“平日里不见得你有多蠢笨,怎么这会儿便拎不清了?”

      谈璇正要开口,“诚君弟弟……”

      金诚君打断她,气道:“你们谈家的案子可有泼天的秘辛,可涉朝廷党争。你方入仕便一石激起千层浪,满朝上下多少眼睛生生盯着你,多少人巴巴盼着你送命,你可知我每日要给你处理掉多少杀手。查案卷如此危险之事,你竟不告知我一声便擅自行动。怎么,是不信任我,还是看不起我?”

      谈璇看着他气鼓鼓的小脸,虽稚气未脱,此刻却分外严肃,不由笑了起来,“你生什么气,我这不是没事么。”

      金诚君道:“死里逃生你也叫没事?难不成,下次要我带着棺椁去给你收尸才叫有事?”

      吴小康提着药箱进来,听闻金诚君的话,不由皱了眉,“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谈璇又握了握他的手,道:“诚君弟弟最是嘴硬心软,他骂得越凶,便是心里越担心我。”

      金诚君看了眼吴小康,又看了奄奄一息的谈璇,冷冷哼了声,“行,嫌我多余,我走便是。”说罢,甩开谈璇的手便拂袖而去了。

      谈璇望着他的背影,低低笑出了声。

      吴小康探过谈璇的病情,喂她吃了颗药丸,温声道:“阿璇别怕,你脸上的伤不过是些皮外伤,被火熏着了。我会亲自调配好药膏给你送来,你只需每日按时外敷,不消数日便可恢复,绝不会影响你的容貌。”

      谈璇愣了下,下意识地摸了下脸,微微有些刺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应当是被火灼伤了。她点点头,笑得宽慰,“谢谢吴伯伯,有您在,我自是什么都不害怕。阿璇自幼貌丑,对相貌早已不在意。”

      寒月玦的声音适时响起,笑得贱兮兮,“宿主当然不用怕了,什么疤是我这美颜系统搞不定的呢,哎呀,我可是上下五千年最强大美颜系统呢……”

      谈璇掐它,它哼哼唧唧了几声便不再说话。

      吴小康听得难过,便道:“阿璇莫要难过,这些年来,我遍访民间医者,寻找古书秘方,对于淡斑之法总算也有了些眉目。过不了多久便可开始炼制药方,若是有所成效,也可医好你脸上的胎记。再不济,总会有所改善。”

      谈璇本意是想让他不要太在意,即便医不好也无妨,却不料听在他耳中又是另一番意思了。她乖觉地点头,不再说话。

      吴小康思忖片刻,叹息道:“只是,这七星海棠之毒终归有些麻烦,须得耗些时日……”

      谈璇心下一刺,“七星海棠……可是迷药七星海棠?”

      “正是。”吴小康点头,“阿璇,你可知你中了迷药七星海棠?”

      谈璇心惊,七星海棠产自西域,是举世难寻的迷药,只消零星的粉末便可让人昏睡整日,便是敲锣打鼓也难以唤起。难怪起火的当时她那么快便失去了知觉,以致于后来发生什么全然不知,不曾想,竟有人对她用了七星海棠。
      照此看来,起火绝非意外,必是有人蓄意而为。

      “小夏,你可得想清楚,这么多年,你苦心孤诣,鞠躬尽瘁,如今被这么个黄毛丫头抢了风头低头,你可甘心。倘若她不复存在,你便依然是陆长官最信任、最得力之人。若能借此机会一把火烧了她,你岂不是高枕无忧?”

      那日无意听到的话犹在耳边,当真是夏逸云要对她下毒手么。
      可凭她对夏逸云的了解,他虽心胸有些狭隘,却也绝非汲汲营求之辈,只是因为谈璇抢了他的风头便要将她赶尽杀绝,她断然不信。
      即便夏逸云当真受了蛊惑要将她置于死地,可七星海棠举世难寻,比黄金更珍贵,夏逸云不过区区九品主簿,他又能有什么渠道得到如此罕见的迷药?

      若不是夏逸云,又会是谁?

      脑海中纷乱杂芜,搅得谈璇愈发头痛。她只得暂缺压下思绪,摇头笑道:“吴伯伯,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吴小康叹息,语意透出疼惜,“不要紧,七星海棠并非无解,只是炼制解药尚需耗费时日,不管怎么样,吴伯伯一定会将你医好。你且宽心修养。”

      谈璇道好。

      吴小康又替她把了脉,确认无虞后方才准备离开,“你先休息,我还须去趟靖国公府看看陆大人的伤情,他为了救你,被烧断的横梁砸伤了脊背,好在伤得不重,应当不影响日后行走。只是,这月余怕是下不了地了。”

      竟是陆怀琪救了她!

      谈璇心下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思量一瞬,唤来侍女叮嘱一番,又对吴小康道:“吴伯伯,陆大人既是我的长官,今日对我又有救命之恩,我自是应亲自探望道谢。只是眼下我实在下不得床,便麻烦吴伯伯先为我捎一份礼物给陆大人,聊表谢意。待我痊愈,必定登门叩谢。”

      侍女奉上一个锦盒,吴小康便依言收下,离开了。

      直到他走远,寒月玦的声音再次响起,“宿主,我还以为你忘了香囊这件事,感情在这里等着他呢。”

      谈璇只觉浑身乏力,翻了个身,闭了眼,懒懒道:“我自是知道女子送男子香囊意为定情,之前多番佯装忘记,无非是为了增加他的念想。须知太容易得到的,往往不会珍惜。而今,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再送,你品品,是不是意味又不同了呢?”

      寒月玦听得愣住,不禁肃然起敬,“宿主高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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