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今天也在惑乱朝纲》碧晴

45、他在说谎

　　谈璇听得心下暗惊，于是敛了声息，轻手轻脚地走近几步，隐身在墙角之后，想要再听得清楚一些。岂料等了半晌，那边却再无动静。她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转角之处竟是空无一人，唯有不远处的练武场，间或传来刀剑交接声与比武吆喝声。

　　莫非是自己睡糊涂了，竟产生了幻听？

　　谈璇暗自疑心，然，方才字字句句，分明是听得明明白白。
　　她虽到大理寺不久，可平日里对每个人都十分留心，大到官阶职责，人品习性，小到举止生态，语音语调，她都了若指掌。
　　那说话之人必是邱延怀无疑。
　　而被他称作“小夏”的，大理寺内，除了夏逸云，又岂会有第二人？

　　莫非……邱延怀意图煽动利用夏逸云，对她下毒手？
　　可没道理啊。
　　前世，她与邱延怀毫无交集，连认识都谈不上。而这一世，虽为同僚，但也是素无瓜葛，更谈不上有何仇怨。
　　邱延怀要除掉她，动机是什么？

　　“谈卿。”忽闻背后有人唤她，其声清越，如环佩叮咚而鸣。

　　谈璇忙收敛思绪，转身拜下，“微臣谈璇，参加殿下。未知殿下驾临大理寺，有失远迎，请殿下责罚。”

　　“起来吧。”唐玉霖淡然笑道。今日，他着一袭玉色锦衣，看着气色好了些，不似往常般苍白，愈发端得清俊无双。
　　“本王在你心里便是这般残忍不仁么，这点小事也值得责罚。”他缓步走近，伸手正欲扶起谈璇。
　　谈璇微微掀了眼，看了看眼前这双手。这双玉骨奇秀的手，这双曾经千百次拥她入怀的手。却也是这双手，将她推入无尽地狱深渊。
　　思及方才梦中之境，她心中冷笑不已，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神态却愈发恭敬，“殿下宽厚温贤，不责罚微臣，自然是殿下之仁德。但微臣既是臣下，便该恪守臣纲，又岂能因殿下仁德便随意造次。若是流传出去，岂不是要教满朝同僚耻笑大理寺门风不正，嘲笑陆长官御下不严？”

　　唐玉霖仿佛丝毫未曾意识到她的刻意避让，又上来一步，托着她的胳膊，将她轻扶起来。

　　谈璇虽然厌恶得紧，却不能再表现得更明显，于是低低道了声：“谢殿下。”

　　唐玉霖不语，就这般看着她。
　　眸光仿佛是深静默测，却又仿佛淡若春水，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却又仿佛了无波澜。稍稍一眯眼，教人魂牵梦萦，捉摸不透。
　　而他的手，依然停留在她的胳膊上，那力道似是极尽轻柔，却又带了几分不容抗拒。

　　这一世的唐玉霖，实在是古怪莫名。那日在宫中初见，他与她素未谋面，却平白无故为她解围，助她混入内容。后来在周云明府中，他又趁灵堂烛火熄灭，众人慌乱之时，将她紧紧护在身边。
　　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亦或是有什么内情，她不得而知。
　　寒月玦每次顾左右而言他，更让她心生疑虑。

　　此刻思绪万千，心乱如麻。谈璇缓缓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素净的小脸上无忧无惧，神情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两相沉默，周遭好似也陷入沉寂，唯有浅淡的风声掠过耳际。

　　半晌，唐玉霖终于缓缓收回手，负在身后，似是轻叹了声，“你呀，真是一点没变，还是这般伶牙俐齿。”

　　谈璇不由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这一世与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也都是极尽恭谨小心，生怕露出丝毫破绽，更不敢伶牙俐齿。他这一席话，却又是从何而来。

　　不待她多想，唐玉霖又道：“本王今日前来，有事与陆卿商谈，他可在。”

　　谈璇答道：“回殿下，陆长官今早便被皇上传召入宫议事，至晚方归。徐少卿和薛楠也外出办案，此刻尚未归来。殿下若有哦吩咐，微臣可代为转达。”一番话虽然说得体面周到，对于他的来意，她心里却已猜到了七八分——多半是为了谢黎。

　　唐玉霖点了点头，淡然笑道：“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只不过，皇上命本王主办江南春汛案，江南堤坝多由谢氏承建，谢黎乃谢氏少掌柜，想必知晓内情，如今因牵涉命案而关押在大理寺。本王正是因此而来。”

　　果真如此。
　　谈璇微微蹙了眉，作出为难地样子，“回殿下，谢黎乃朝廷重犯，依我朝律例，若无陆长官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稍顿，沉吟片刻，又添了句，“若殿下想提审其他犯人，微臣倒是可以效劳，只是这谢黎，微臣实在是……”

　　唐玉霖摆了摆手，示意无妨，“此事倒也不急在一时。”

　　谈璇作揖，“多谢殿□□恤。”

　　唐玉霖轻抚了抚衣袖，“今日不巧，本王便先回了。”说罢，正要转身离开，谈璇心念一动，唤住他道：“殿下请留步，微臣尚有一事请教。”

　　唐玉霖驻足，“但说无妨。”

　　谈璇道：“微臣奉陆长官之命调查谢黎一案，殿下耳聪目明，想必已有所耳闻。微臣近日查到一名重要人证，斗胆向殿下打听一二。”

　　唐玉霖露出些许讶异之色，半晌，抿唇而笑：“谈卿素来谨言慎行，能让你向本王开口的人证，想来十分要紧。说吧，本王必定知无不言。”

　　“此人曾是醉仙楼妓馆的头牌，传闻有倾城之色，帝都权贵无不为之倾倒。赵泽贵是她的入幕之宾，谢黎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不惜一掷千金为她赎身。案发当日，谢黎与赵泽贵正是为了她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而她，恰好也在现场。”谈璇笑了笑，广袖覆盖下的指节不由捏紧起来，“楚王殿下，您可认得她。”

　　唐玉霖摇头，“本王不知你所谈何人。”

　　“当真？”

　　“我朝律例，五品以上官员不得狎妓，本王既为皇上手足，当朝亲王，又岂会明知故犯。”唐玉霖盯她一瞬，笑容坦然，不紧不慢道：“谈卿，你不相信本王的为人吗？”

　　谈璇忙道：“微臣不敢。只不过，前一阵微臣途径醉仙楼妓馆，恰巧见到有一形似楚王殿下之人进了妓馆，是以一时糊涂，有此一问，是微臣愚昧，冒犯了殿下。”

　　“谈卿为朝廷办案，鞠躬尽瘁，本王又岂会怪你。”

　　谈璇俯首作揖，“多谢殿下。”

　　唐玉霖嗯了声，“若无他事，本王先回了。”

　　“恭送殿下。”

　　待唐玉霖走远，谈璇方才缓缓站起身，视线仍追随着他的身影，眸光愈发深沉了。

　　树梢上，金诚君正巧吃完冰糖葫芦，“他说谎。”

　　“你怎么来了。”谈璇讶然笑道：“快下来。”

　　金诚君一跃而下，四下环顾，露出些许不屑之色，“早前听闻，大理寺守卫之森严，堪比皇宫大内，今日看来，却也是浪得虚名罢了。连我这小屁孩都能随意出入，那些压差都成了摆设。”

　　“小屁孩？”谈璇勾住他的肩，笑道：“诚君弟弟，放眼天下，武艺能与你比肩的人，一个手都能数的过来。这些衙差未能发现你的踪迹，实在正常不过，你就不要埋汰他们了。”

　　金诚君不由瞥了眼谈璇的手，很快又移开目光，他本意是想推开她，却鬼使身材地没有动作。半晌，冷哼了声，又将话题移回到楚王身上。
　　“方才楚王分明就是睁眼说瞎话，他不仅进过醉仙楼妓馆，还极有可能认识阿碧。我已不止一次见到阿碧出入麒麟街。昨日晌午，她回醉仙楼取东西，我趁机一路跟踪她，到了楚王府外却突然不见了她的踪迹。要不是楚王府中有人接应她，便是她习了遁地之术，能瞬间消失于无形。”
　　他又瞥了眼那只放在他肩头的手，“那楚王人前装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你可别被他的外表骗了。”

　　谈璇不语，渐渐敛了笑意，她前世，可不就是被他的外表骗了么。但一个人哪可能在同一个坑里摔倒两次呢。

　　她淡然道：“我当然知道楚王在骗我，但眼下，我并没有证据证明他和阿碧有什么必然联系。他是君，我是臣，我尚且不能违逆他的意思，更何况，以我目前的处境，须得时时处处谨言慎行。即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金诚君默然不语。

　　谈璇道：“哎，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想到来大理寺找我。”

　　金诚君取出一枚八宝璎珞小匣子，“片刻前有人送来这个，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立刻交到你手里。”

　　谈璇打开匣子，赫然竟是一支白玉发簪。簪体温润通透，触手生温，簪头雕有飞凤，凤身以金丝缠绕，极尽精致华贵。
　　谈璇出生不凡，自幼见惯珍宝，却也忍不住叹了声，“这可是个宝贝呀。”她扬起发簪，迎光细看，又问：“可知来人是谁。”

　　金诚君摇头。

　　“还留了别的口信吗？”

　　金诚君依然摇头。

　　谈璇摸了摸下巴，视线片刻未离开发簪，似是喟叹道：“这是让我猜呀。”

　　**

　　经过多日的努力，案卷的整理工作终于有了进展。谈璇借着这次机会，顺利拿到了库房的钥匙，而那里，正是封存谈护被害案卷宗的地方。
　　未免惹人怀疑，谈璇并未在拿到钥匙的第一时间便前去调阅，而是像模像样地工作了几日后，才理所当然地进了库房。

　　库房在大理寺深处，若无陆怀琪首肯，一般人不得随意入内。

　　谈璇推门而入，库房中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灰尘，显然已许久不曾开启了。巨大的书架依次排放，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书册卷宗，大多已然尘封。
　　她阖上门，点燃灯烛，按照书架上的年份标识找到了建安四年。

　　第三层，第二格，赫然写着“谈护案”三个字。

　　真相已然近在咫尺。

　　谈璇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取下那本案卷，缓缓打开，定睛细看，却竟然不是记录的案情，而且一本奏章。熟悉的字迹，分明是出自父亲谈护之手。

　　“户部尚书谈护谨奏：为感激天恩、舍身图报，乞赐圣断早诛奸险巧佞、专权贼臣以清朝政，以昭天下，以慰百姓，臣冒死上谏。臣观当朝首辅，丞相周洪亮，盗权窃柄，祸国殃民，其天下之第一大贼乎。复有工部尚书周云明，与周洪亮蝇营狗苟，私相授受……”

　　谈璇惊得捂住了嘴，这竟是父亲临死前弹劾当朝丞相周洪亮和工部尚书周云明的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