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爹》乐乐威斯

2、1、炎允赫（下）

　　小炯从餐馆出发之时就联系韩育陵，说会在预计时间把炎允赫送到，于是刚用过午饭的韩育陵就待在屋里等。这屋子是叶雅琪家的原址，原本这屋子隔壁是个长期给出租的房子，叶雅琪就把那房子买下，经过装修，把两间房子合为一间，如今这房子有四间卧室，供秋姨、叶雅琪、韩育陵，和小草莓住。多的一间卧室是客房。韩封和路卡虽也搬到这小镇经营他们的拳馆，但他们租了拳馆楼上的房间住下，韩育陵也不勉强他们和自己同住，省得碍着他们一边练拳一边滚地板。

　　住在这里，韩育陵不用费心带孩子，因为有秋姨在，秋姨就是典型的妈妈，说照顾小孩的琐碎事让她做就好，韩育陵是有事业的男人，空闲时间陪孩子玩就足够，精力还是都用在创作更好。然而目前情况就如小炯和炎允赫所说的，韩育陵因为一而再闹话题，工作数量骤降，连公益代言也弃用他，林宝涡说他可以写歌，但创作人不冠他的名，他就赌气不给写，林宝涡倒是没所谓，因最近Yzak创作量大增，水准还开始追上师傅的程度，足够顶替他师傅在公司的最重要职务。

　　叶雅琪和韩育陵情况相反，叶雅琪自组工作室，承担的公众形象责任没韩育陵那么大，如今社会开放，有抵制他的群体，自然有接受他的群体，他得到更多品牌代言，还有电影邀约，他现在唱韩育陵给他写的歌，关注度比以前还高，他这时就在为个人小型演唱会紧锣密鼓地练习和彩排，第一站办在香港，有大集团宁渊资助，一切进行得顺利无波，有限的门票都已售罄。

　　韩育陵叹自个儿衰神附体，林宝涡就给韩育陵这么分析，说他和叶雅琪公开关系后，各别得到的回响差异会如此大，最主要是因为叶雅琪几乎没有黑历史，堪称娱乐圈乖乖仔。而韩育陵嘛，虽然在音乐创作领域的贡献大，但脾气不好，还常常用言语刁难媒体，他在娱乐圈的臭名和盛名是不相上下，所以真的不能乱搞事，一搞事啊，臭名就更臭。

　　此时是小草莓午睡时间，秋姨带她到卧室里去，通常都会一直陪着直到她醒来。闲人韩育陵左右无事，就翻着秋姨的菜谱，想想可以给炎允赫准备什么晚餐。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就回忆起年少时给家人做饭的情境。

　　韩育陵能记得的最早一次进厨房的经历，是他才升上小学的时候，那时他几乎天天帮母亲洗菜、切葱、垛蒜，等等做菜前的准备功夫，以及洗碗、刷锅、抹桌，所有的饭后收拾工作。印象中，他做这些事时并没有不愉快，因为他能一边做一边看着母亲专注地做饭，还有父亲和弟弟在客厅看电视玩耍，那是对他来说一天里最珍贵的一段温馨时刻，让他可以确认自己属于这个温暖家庭的一分子。

　　小学至中学的那段期间，韩育陵就开始一点一点学习母亲的厨艺，然后到他升上中学不久，就开始经常给家人做晚饭，若是假日不上学，则一日三餐都由他包办，食材和分量都是母亲决定，他照着母亲的教导的步骤，一丝不苟地完成每一顿料理，这么认真回想，做饭就是韩育陵唯一从母亲身上学到的本事，在学习的过程中，母亲未曾因为他做得不够好而责罚过他。

　　为什么呢？韩育陵放下菜谱，抬头望着头顶在转动的风扇思考。是因为做饭是母亲唯一亲自教导的技能，所以母亲特别宽容？还是因为母亲不想自己被各种严苛的要求压得崩溃，所以特别施舍一个让自己产生被爱着的感觉的时段？

　　“想什么呢？”秋姨的话声打断了韩育陵渐渐往黑暗处蔓延的思绪。

　　韩育陵从地上爬起身，坐回沙发上，拿着菜谱在秋姨眼前晃，“秋姨你点菜吧，今晚我下厨。”韩育陵终究没法改口唤秋姨作‘妈’，对他来说，爸爸、妈妈，都不是能让他有好感的称呼。

　　秋姨在韩育陵身侧坐下，拍拍韩育陵头说：“我晚上约了朋友到公园的广场打太极，不在家里吃，出门前会把小草莓喂饱的，你想吃什么？秋姨给你做两人分的。”

　　韩育陵尴尬抓脸，“呃，不然我带我爸出去吃好了，秋姨你不用特地回避。”

　　“出去吃哪儿能好好说话？”秋姨笑，“我在的话，炎先生也会不自在，那，你两位干爹都不过来了，你怎么就不让我也闪开呢？”

　　“封哥他们……”韩育陵嫌弃地皱眉，“晚上教完拳就有私人活动，才懒得理我呢。”

　　“那我也想有私人活动，不行吗？”秋姨故作赌气的表情。

　　韩育陵赶紧摇头，“不，没那个意思，秋姨尽情去玩吧，我看家没事的。”

　　秋姨微微笑，轻轻拍韩育陵大腿，温声说：“过去塑造现在的自己，若要改变不好的自己，就得忘掉不好的过去，往前看，才会在未来塑造出一个不同的自己，你啊，现在就多做你会开心的事，别太执着过去的不开心。”

　　“我……”韩育陵指着自己脸，“想着过去的时候看起来那么明显？”

　　秋姨逗趣地眨眨眼，那神态和叶雅琪逗弄韩育陵时一个样。

　　“本来不明显，你这么问之后就明摆着啦。”秋姨哈哈笑。

　　韩育陵苦笑，他也不能埋怨秋姨套自己话，他现在当然已经和秋姨不那么客客气气，但秋姨疼他宠他，不似干爹们那样偶尔还是会骂他揍他，于是他对秋姨自然比较乖顺。

　　秋姨既然已开口，韩育陵若是推托便太客气，于是他从菜谱点了三菜一汤让秋姨给他做。秋姨做菜时，小草莓睡醒，韩育陵把小草莓抱到院子去玩。院子是路卡设计，韩封亲手弄起来的。秋姨原本种植的芭乐树都保留，韩封另外栽了棵已经半大的矮树，计划等几年后树枝长粗了就造个树屋给孩子玩儿。路卡弄来质感纯朴的石砖，在院子铺上小路，再种些花花草草，搭个木棚，木棚底还有韩封一钉一木做出来的稳固秋千。这看着简单又雅致的院子吸引不少邻居来参观，还有人想请韩封帮他们家也盖一个，韩封似乎答应了，不过他忙着搞拳馆，至今没动手。

　　小草莓喜欢荡秋千，韩育陵抱着女儿坐在秋千轻轻荡，凉风习习，小鸟在树上叫得欢，蝴蝶和蜜蜂绕着开花的盆栽忙碌转，韩育陵信手拈来从前何幸恬带着他唱的儿歌哼给小草莓听，小草莓口齿不清地跟着哼，音调居然挺标准，韩育陵觉得女儿大概是有音乐天分，果然跟着她亲爷爷姓是没错吧。

　　说起来，韩育陵觉得自己大概是继承了母亲的执着，还有骆禾羽的音感，若是祈愿可以成真，韩育陵希望小草莓不要继承亲生父母的任何东西，像骆禾羽那样潇潇洒洒地过活就很好。

　　当天色开始暗下，韩育陵听见车子驶进屋旁不平坦石路的声响，他推开院门往外张望，见到公司的保姆车，小炯从车窗伸出手来激动地摆，喊着‘小草莓！炯叔叔来啦！’，小草莓在韩育陵怀里挥舞手臂，韩育陵悄声对女儿说：“别对这叔叔这么热情。”

　　小炯把车停在院门口，韩育陵嘱咐他一会儿带秋姨到公园广场，小炯答应一声，下车去到后车厢拿炎允赫的行李。秋姨从屋里出来，接过韩育陵抱过来的小草莓。韩育陵拉开车后座的门，与此同时，炎允赫自行打开另一侧的门，见韩育陵给他开门，他转过头来望，可一只脚已经踏出他自己开的车门。

　　两父子尴尬地对看，秋姨绕过车子来到车子另一侧，握着小草莓的小手对炎允赫挥挥，“爷爷来了哦。”秋姨对小草莓说。

　　“哎！”炎允赫立刻下车，看着秋姨怀里的小女娃，笑得合不拢嘴，不停地赞娃娃漂亮可爱。

　　韩育陵吸口气，觉得自己这样被无视也好，省得难堪。他关上车门，也不理会秋姨让炎允赫抱女儿，跟着提行李的小炯进屋去，问小炯公司有些什么要事。

　　“要事很多，不过没老师的事。”小炯嘴很贱。

　　“很多就赶紧回去！”韩育陵阻止小炯想偷拿餐桌上热腾腾的红烧排骨的手。

　　小炯还是手快地拿起一块排骨塞嘴里嚼，边吃边说：“Senya新单曲爆红，红到美国去了，前些天刚收到美国一个访谈节目的邀约，本来节目也想约老师，不过涡哥说家丑不外扬，编了借口不让老师去。”

　　“去死！”韩育陵揣小炯屁股，小炯嬉皮笑脸地跑出去逗小草莓。

　　韩育陵斜靠着门往外看，炎允赫正抱着小草莓，打远就能看见他眼中泛泪。小草莓没抗拒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爷爷’，呀呀地叫，像是在叫爷爷，小草莓目前学会说了些话，她能标准叫出奶奶、爸爸、叔叔，韩封等人还是不愿意被叫老，所以没教她叫爷爷，小草莓喊这四个不要脸的老男人作叔叔，韩育陵已经不想吐嘈干爹们自个儿把辈分降得和小炯一样。

　　没多久，秋姨就坐上车，小炯向韩育陵招了招手就开着车离开，留下炎允赫站在院子里的秋千旁，小草莓想拔叶子，炎允赫摘下一朵小花给她。

　　“爸。”韩育陵压低嗓子唤，炎允赫抬头看他，眼里透着些许无措。

　　“饭做好了。”韩育陵缓缓扬起嘴角，用上他从前在家门口对刚下班回家的父亲说话的语气。

　　炎允赫愣了会儿，点点头说好，抱着小草莓走来。韩育陵见他低下头擦眼，自动地转过身不看。

　　小草莓已经吃饱，这时是她睡前的玩乐时间，韩育陵把她放在用泡棉围起来的玩具屋里，任由她尽情‘破坏’里头的玩具。

　　炎允赫虽坐在餐桌，眼神却一直离不开玩具屋。

　　韩育陵夹一筷子菜到炎允赫碗里，没说话，他从前在家吃饭，除非父母问话，不然是不能说话，那是母亲对他的教育，虽然这教育已不再束缚他，可面对着餐桌上的父亲，他自然地就表现得像从前，他觉得如果自己太执意要对抗从前的所有习惯，就只会更摆脱不了那些习惯会让他联想到的痛苦回忆。

　　“你做饭……还是这么好。”炎允赫埋头吃，眼神回避着韩育陵。

　　韩育陵默然，他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和父亲都在被从前的枷锁束缚，父亲过得也没有比他好。

　　“饭是秋姨做的，秋姨很疼我。”韩育陵轻声说。

　　“那……很好，那就好。”炎允赫模模糊糊地应。

　　“爸，你记不记得以前……妈咪带小旗回娘家时，我给你做饭，有一次不小心把饭炒焦。”韩育陵用筷子戳碗里的豆腐，“你都不倒掉，一个人撑着把饭吃完，我都咽不下，你还说好吃。”

　　炎允赫发愣，他可能正在试图回忆，韩育陵不怪他想不起来，父亲比他多活二十几年，能记得的从前比他少些也是正常。

　　“你……记得？”炎允赫放下碗筷，韩育陵看他，在他眼里看见诧异。

　　韩育陵禁不住无奈地笑：“你以为我还在失忆？”

　　“不……不是。”炎允赫十指交握，微微发颤，他的语气也带着畏惧：“我以为……你只记住我对你做的……不好的事……”

　　“你有那么恨我吗？”韩育陵淡淡地应：“恨不得我永远只记得丑陋的你？”

　　炎允赫没回答，他嘴唇发颤，随即就抬手捂脸。

　　韩育陵叹口气，静静地把自己的饭菜吃完，不打扰炎允赫的凄泣。

　　等到炎允赫平复下来，韩育陵把汤盛好给他。

　　“我女儿姓骆。”韩育陵说，“我要让我这一代，还有上一代的所有恩怨，都断在我这里，你能不能也帮帮我，不要把怨恨传下去。”

　　“爸爸不恨你！”炎允赫忽地大声叫，小草莓惊得转过头看，韩育陵对她作鬼脸，她抬起手来叫爸爸，韩育陵马上起身过去抱她。

　　“育陵，爸爸……对不起你……”炎允赫还说着那老话。

　　韩育陵在沙发坐下，把小草莓放在腿上逗，“对——不——起——”小草莓呀呀学语。

　　“谢——谢——你——”韩育陵教小草莓另一句话，他可不想女儿和自己一样，从小就开口闭口是道歉。

　　“爸爸。”韩育陵亲亲小草莓额头，小草莓张开小嘴打呵欠。

　　“我这么小的时候，你有没有这样亲过我？”

　　“有……有……”炎允赫的回答夹杂着哭泣。

　　“那就够了。”韩育陵看向父亲，面对老泪纵横的父亲，他豁达地笑。

　　“经过那么多事，到头来，我的身分还是炎育陵啊，我们是父子，听说父子来世也会相识，我们这一世还是别太斤斤计较，免得下一世还得折腾。”

　　韩育陵说完就把小草莓抱回房里哄着睡，他听见炎允赫替他收拾餐桌，他对着门外说：“爸，你先去洗澡，再来看着小草莓，换我去洗澡。”

　　从前，炎育旗还很小时，韩育陵和父亲就是这么交替照顾弟弟的任务。

　　炎允赫隔了一会儿才应声，等了约二十分钟，他一身清爽走进房间，小草莓已经睡着。

　　韩育陵转回身对父亲比手势表示得小声些，但一看见父亲提着的东西就欢呼：“甜甜圈！”

　　“嘘。”炎允赫赶紧示意韩育陵冷静。

　　小草莓其实不容易被吵醒，韩育陵乐呵呵地走过去拿走甜甜圈盒子，笑眯眯地说了句‘谢谢爸爸’，哼着曲儿就走出房。

　　炎允赫看着儿子轻快的步伐，忍不住就提醒：“吃一个就好，多吃对身体不好。”

　　韩育陵没有回答，炎允赫摇摇头，心里念着‘长大了，管不住’，然后便轻手轻脚靠近宝宝床，望着小草莓沉睡的模样，那些纠结多年的念头，慢慢地都松开。

　　韩育陵已经把枷锁解开，那血迹斑斑的锁，谁都不该再摆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