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随风》红尘蓝尘

96、逛街

　　第九十六章逛街
　　入夜，青凰宫的风格外凉爽，九曲廊檐上小小的风铃发出悦耳的叮咚，像是雨水滴落屋檐的叹息。时间的流逝看不见、摸不着，只有事物和人物的变化在述说时间的宽度。
　　衡跪坐在父亲对面，灯光下，父亲两鬓已然斑白，在烛光下格外刺眼。已经半年没见到父亲，衡感觉他的变化特别大，不觉一股气流堵住嗓子眼。郑伯给女儿续上热茶，慈爱地呵呵笑道：“没事、没事，天底下没有长生不老嘛。爹爹和你母亲都会老。”衡用帕子捂住眼，静默了好一会才拿下来，瓮声瓮气地道：“天子任性，点烽火、和王后不睦，桩桩件件都要爹爹善后。”说罢，嘴撅的老高，像可爱的邻家女孩。郑伯感受着难得的天伦之乐，心里舒爽怡然。
　　俩父女在一起说说国事，又唠唠家事，不知不觉说到弟弟们，衡神情惭愧：“女儿失职，没把弟弟教好。”郑伯伸手抹去女儿面颊上泪水，心疼地道：“我的衡儿永远是爹爹和娘亲的小棉袄。龙生九子，九子不同，貔他愿走什么道谁也拦不住他。”衡道：“前几日，貔去沅水邑军营看望樽，樽受点轻伤，貔还是顾念兄弟手足情。”
　　郑伯轻哼道：“他的姐姐和哥哥们跟陈国人流血厮杀，他倒躲在陈国一声不吭，这叫什么手足情，若是心在陈，就永远不要回来，我姬友不差他这个儿子，郑国不差他这个公子！”说话间，脸色铁青，气得浑身颤抖。忽然，他感觉衣袖被人拽住，低头一看，是跪坐在地上的女儿，衡仰面哀求道：“爹爹不要不要貔弟弟，女儿一定会把他拉回来。这次，他的思想有些转变。爹爹，再给貔一点时间，他一定会回来的。貔弟弟其实是读书读傻了，认死理。”
　　郑伯重重叹了口气，眉头纠成两团疙瘩：“古往今来，那些个任性妄为的人，如果是国君，死后被冠以灵、哀、厉、僖等谥号，做国君做成这样，活，愧对百姓，死，无颜见先人；国君以外的，史书上连姓都没有，最多有个名，一句话带过；更盛者，书上就两字：无书。史官居然不屑记载。一个人，堂堂正正来到世上，父母赐他生命、姓名。到头来，姓氏被人抹去，死后入不了祖坟，被世人不容、遭家族唾弃，观则可怜，实则可恨呐。”
　　钟鼓楼丑时钟声幽幽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郑伯向下压压心头怒火，拍了拍女儿手背，以示安慰，道：“谢邑之夜注定不安宁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爹爹揣想，最烦心的莫过晋侯。这一回，看他怎样破这个自己种下的乱局。”
　　衡请教道：“舅舅和楚王都想做霸主，爹爹，我们如何选择？”郑伯露出他一贯的老狐狸笑容：“先谈判，谈好了，后选盟主，不急。衡儿啊，你记住，郑国不管以后发展到多强大，绝不称霸做盟主，宁愿做个千年老二。老二好啊，有老大挡风遮雨，老二一门心思发展国力，国家富足，军队强大，谁都不敢欺负，老大也不行。那个虚名就是个活靶子，不要也罢。”
　　谈判明天正式开始，今天还有点时间，南申丽公主姜艺如约一早来到青凰宫，接公主衡去谢邑街市转一转，领略一下谢邑市井生活。出宫室后角门，穿过一条甬道，天空中一片带着回鸣的荡漾，众女抬头看去，一群鸽子从头顶掠过。姜艺仰起头，脸上闪过浓浓的暖意，笑道：“王兄下学了，他每天下学都要伺弄他这些鸽子。”衡褒赞道：“弘世子如此刻苦用功，南申国后继有人，申伯怕是做梦也要笑醒了。”姜艺不无自豪地道：“那还都要感谢姐姐。”
　　公主衡和九锦、曾鸣齐齐看向她，九锦感觉公主手指在她手心里划着什么，痒痒的，想笑，又怕惹人笑话，一时间憋得小脸通红。姜艺解开众人疑虑：“上回几国比武求亲，姐姐踢死老虎，单挑诸国，兄长佩服得五体投地，说姐姐一弱女子，为国家不惧艰险、不畏□□，他一个堂堂男儿，整天只知声色犬马、醉生梦死。回来就把府里豢养的妖孽们尽数遣散，到太傅府负荆请罪，把气跑的太傅重新请回，日日卯时起床刻苦读书，向朝中文武大臣虚心请教，亥时才睡下。要不是姐姐，兄长现在还不知怎样。”
　　衡口里却道：“说起来，我还得谢谢弘世子和艺妹妹，这次五鹿围城，你们出力不小，衡铭刻于心。”姜艺调皮地伸伸舌头，羞怯地道：“郑国面临那么大挑战，换作是我们南申，不敢想象。我们国小力弱，只能尽力而为。本不想让姐姐知道的，还是...”衡眼睛有点湿润：“患难见真情，妹妹带我们去谢邑最好的酒楼，中午我做东。今天所有的花销都算我的。”
　　“太好了，”小吃货曾鸣一蹦三丈高，眼睛闪闪发光，众人哄堂大笑。姜艺笑得弯下腰，大声咳嗽起来，侍女红柚赶忙上前给她摩挲后背，她好半天才缓过来，点指曾鸣，口里直“哎呦。”红柚从小挎包里翻出件斗篷要给她披上，姜艺嘴里嘟囔：“红柚姐姐，我不冷。”红柚宠溺地哄道：“伤风才好，带暖点没错。公主要是再病，君上和君后可得真数落红柚了，公主忍心看红柚委屈？”
　　出来玩，衡姿态放的很低，以我、你来称谓。她悄悄偏过头和九锦咬了下耳朵：“钱可带的够？”她的私人物品一直都是九锦保管。口里的热气裹夹着芬芳哈在九锦耳旁，她心里一荡，娇声道：“衡姐姐逛街，万没有让别人掏钱的道理。”说罢，做了个你放心的表情。
　　南申国以楚人居多，街市上建筑、服装、口音皆是楚地风格。街道狭窄、干净整洁，路面以鹅卵石铺陈，踩的光滑油亮，比起新郑的青条石路面，多了一份别致和柔和。曾鸣调皮的掂起一只脚，从一颗鹅卵石上跳到另一颗上，突然，她停下，指着一排房屋道：“丽公主，这些房子也是鹅卵石盖的，你们南申怎么有那么多鹅卵石。”
　　姜艺笑道：“南申毗邻艮江和阮江，水流千百年冲刷，形成形态各异、大小不等的鹅卵石。我们南申人就地取材，用它铺路、盖房，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曾鸣上前摸了摸墙壁上的鹅卵石：“看上去很结实。”姜艺道：“匠人选好石头，缝里以米浆混合草灰灌添，墙壁厚实牢固，冬暖夏凉。我们这里雨水多，唯有这种石头房子才经得住冲刷。”
　　正说着，从房子里走出俩个人，看衣着不是南申人，讲话口音一个是鲁国、另一个是宋国。姜艺笑道：“以前谢邑挺清净，这回各国君上带来不少随从，谢邑一下子热闹起来。”衡意味深长地道：“棋局胜负在于局外啊。”
　　她们一路闲逛，走到一个捏泥人的小摊子，摊子上有捏好的各种动物、人物，栩栩如生、煞是可爱。曾鸣挑了小兔子、小马、小牛和小狗。九锦问：“鸣儿送人？”曾鸣笑嘻嘻地指着其中三个：“小骑、和公主和小月儿。”九锦是知道她生辰的，剩下一个自然是她自己。衡晃着九锦的手道：“喜欢什么，自己挑。”九锦看了半天，选中一对手牵手的老头儿和老太太，衡一皱眉：“怎么喜欢这个？”抬眼见老爷爷手里一刻不停地在忙和，心下一动，道：“老人家，可以现场捏吗？”老爷爷像是没听见，依然捏着手里的泥人。坐在他旁边一个七八岁小姑娘此刻开口道：“爷...爷耳聋，听不见。姐姐是想现场...捏泥人？”小姑娘见这五人，简直疑为天人，见神仙一样的蓝眼睛姐姐和自己说话，激动地有点结巴。
　　衡摸摸她头，和蔼地用楚音告诉她：“给这位漂亮姐姐捏个泥人。”说罢，眼睛指向丽公主姜艺。姜艺只觉脑袋里轰隆隆作响，一阵眩晕，握紧的双拳禁不住微微颤抖，衡公主说什么，漂亮姐姐，看来，自己在她眼里也是漂亮的，一直以为她看不见自己，原来，她眼里的自己多少是有一点美好的，衡公主、衡姐姐，姜艺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后来发生的事她好像记不清了，只记得衡把捏好的小泥人放在自己手心里，她的手多么暖和啊，就那么一瞬间的触碰，成为丽公主一生记忆的刻骨。
　　五个人继续闲逛，来到一座气势恢宏的酒楼。门面宽大，楼上下六个大开间，飞檐走壁、雕梁画栋，姜艺介绍道“谢邑最好的酒楼。”酒楼大堂几排大水缸，里面游动各式江鲜和活鱼，客人现点现做。她们抬脚往里走，这会饭点还没到，一楼厅堂里已经坐满，多为他国人，交头接耳，神秘兮兮，不时喝着面前茶水。
　　三楼包间，推开窗户，江风迎面而来，窗外，无垠的江水平静和缓地从窗下流过，站在窗前，望着千里江面上的一叶小舟，衡想，郑国就像那叶小舟，劈波斩浪，唯有前行才能生存。逝去的不再重来，未知的未来，会怎样？郑国，在这片汪洋里每前行一步，都是惊涛骇浪、鲜血淋漓。
　　姜艺痴痴地凝视着公主衡的侧面，她像一尊雕塑，高挺的鼻梁和微微抿起的唇有种难以描绘的坚毅的美丽，她对她的故事知道的不多，但一想到她才比自己年长两岁，已经承担一国兴衰荣辱的重负，心便纠在一起，生疼生疼。她多想依偎在她怀里，和她离开这一切，夏天聆听溪水潺潺，冬天两只手一起捂一把雪，感受雪花在手心融化的时光、直到两只手全无缝隙地贴在一起。眼泪，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洒落衣襟。
　　衡像是听见那一丝泪珠滴落的声音，她扭过脸，看到姜艺涨红的双眼和衣襟上的滴滴晶莹，咧嘴浅笑，蓝眸子星光闪烁：“傻瓜，哭什么。”姜艺哭的越发厉害，傻瓜，你叫我傻瓜，我多想一辈子做你一个人的傻瓜。一条手绢塞进手里，“快擦擦，一会九锦她们点菜回来了。”
　　见姜艺平静下来，衡才道：“一路上，我们后面一直拖着个尾巴。”姜艺一惊。
　　见姜艺变了脸色，衡安慰道：“是宜臼。”姜艺心里一松，原来是他。他为何跟踪？没待她想明白，衡笑道：“我几次发现他的目光落在妹妹你身上，如果我没记错，上回来南申的就有他，坐在西申国席座上，这次又随西申君来了。他是天子之子，论辈分该叫我一声小姑。”
　　姜艺何等聪明，一听就明白公主话里深意，只是那个宜臼，管他是谁的儿子，唉，自己的心思都在眼前这个人身上。
　　“公子，我们回来了，”曾鸣和九锦、红柚推门而入。在宫外，她们都称衡公子。衡笑吟吟地道：“说来听听，都点了什么菜。”说话间，见九锦端起一杯茶刚送到嘴边，忙抢下，体贴地道：“你这几天不能喝绿茶，寒凉。刚给你叫了红糖姜茶，让他们熬的浓浓的再端来。口渴忍一忍，嗯。”姜艺的心思她如何不知，不可能的事何必苦苦折磨她，长痛不如短痛，彻底绝了那份心思。
　　一桌菜色香味俱全，个个吃的很欢快，只是丽公主几度发红的眼圈暴露了她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