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随风》红尘蓝尘

71、五鹿

　　第七十一章五鹿
　　不这么想的人就是晋侯。
　　公元前772年这个夏天注定是个多事之夏，事情的起端还要从周王举烽火、诸侯进京勤王说起。看见烽火，晋侯即刻下令，命中军元帅先铣派出先锋军战车两百乘、步卒一千名，以最快速度赶往镐京，其余兵马则随后压上。
　　晋国和周天子领地并不挨着，中间隔着卫国的西部小城五鹿，距离卫国都城朝歌不过百余里。一般从晋国到镐京都会选择五鹿这条线路，那次周王册封王后大典，晋侯就是取道五鹿，所以五鹿就约定俗成成了从晋国到镐京的通道,几百年来风平浪静、相安无事，这次进京勤王自然走的也是五鹿。
　　晋国先锋大军穿过五鹿刚进入周天子领地，就得到讯息，说镐京烽火不过一场乌龙，并没有外敌入侵。能怎么办，回去呗。晋国大军于是掉头重返五鹿，卫国军兵打开城门，和他们友好的打着招呼，准备目送对方离开五鹿、返回晋国，可是就在其乐融融送别中，晋军突然脸色一变，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缴了卫军的械，接着迅速奔向其他三门和中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五鹿，卫军毫无防备，全部束手就擒，统帅连霍也未能幸免。晋国中军后续部队随后赶到，分成东西两块驻扎下来，与五鹿成三角态势、遥相呼应。
　　卫侯得到消息，吓得一屁股从椅子上跌下来，右手臂脱臼。五鹿的重要性是个傻子都能看得出，越过五鹿，朝歌和镐京门户大开，一马平川，再无阻隔。卫侯连夜召开朝会，一番商议，于天亮前派出各路使者向周王和各诸侯呈情此事，其中最关键的是派往晋国的使者-公子嘉。
　　公子嘉风尘仆仆抵达晋国都城翼城，连口水都没来及喝，赶紧递上国书，接下来却石沉大海、动静全无。嘉如热锅蚂蚁，直到三天后才被安排到司臣府。晋国的司臣不仅掌管外交方面一切事物，还经常参与国策的制定，为国家大政提供必要外交协助，足见晋侯对外交的重视。
　　司臣府衙下辖五司，一司的主要外交对象是镐京、卫、陈、蔡，二司面向东，齐、燕、鲁、宋，三司辖楚、南申、郑、南越等诸国，秦、西申自是四司，第五司管辖北面，北面茫茫草原，蛮夷狄戎，肯定没有正式官方往来，但研究还是必要的，以备不时之需。
　　公子嘉原本希望直接见司臣大人叔虎，但他却被带到了一司。接见他的自然是一司的司郎大人薄潜。公子嘉心里极其不快，晋国这是明摆以大欺人，用一个司郎来应对使臣，职务不对等嘛。
　　薄潜三十出头，面皮白净，上唇蓄着一撇“一”字胡，人很精神。他原本在三司效力，去年去新郑为世子向郑国公主衡求婚，回国后就调到一司任司中，做司郎大人副手，前些日子司郎大人高升，薄潜不出意外地上位，接任一司司郎一职。
　　见卫国使者面色不善，薄潜也能理解，莫名被人占了一座城，换做谁脸色都不会好。公子嘉此时已顾不上职务对等等乱七八糟，直奔主题：“五鹿乃是周祖成王分封给卫国的土地，与晋国没有任何干系。今晋国无故占据之，理应即刻还给卫国，并释放所关押卫军。”
　　面对卫国使臣义愤填膺，薄潜依然笑容可掬，接过卫国国书，客气的说：“在下会把贵国来意和国书转呈给司臣大人。”
　　嘉继续道：“烦请大人通报一下，在下想立刻见司臣大人。大人您不能做主，在下也不想为难大人。”说的很好听，其实是暗喻薄潜官职太小，不配和他谈话。
　　薄潜自然明白，捧着国书的手顿了一下，和气地道：“在我们晋国，做任何事都要讲求规矩。大人身为卫国国君长子，卫国世子兄长，在下的职位自然不在大人眼里，但外交事务上，在下这个微末小官却是程序里必不可少的一环。”太损了，讽刺公子嘉虽为卫侯长子，却被弟弟夺走世子之位，同时郑重告诉他，我薄潜官职虽小，但你必须从我这里开始，想越过去，没门。
　　“你！”，公子嘉怒不可遏，拍案而起，被人当众羞辱，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一旁的贴身侍从轻轻拉了一下他袖子，嘉顿时清醒，暗叫不能上了这家伙的当，便压了压怒火，拱拱手道：“在下何时能见到司臣大人？”
　　薄潜客客气气摇摇头地：“不好说，这就要看接见人员的数量。不瞒大人，单在下这个司，排在大人前面，求见司臣大人的就有四五十名，再加上其他司，少则也有两三百。大人回驿馆好好歇息，等排到大人时我们自会通知大人。”末了，他还故作凑近压低声音道：“贵国事情特殊，在下可以理解，如果在职权范围内，在下会向叔大人进言，尽早接见大人。”
　　公子嘉就这么住在驿馆里等待面见的机会。有人出主意，说叔虎曾是晋侯兄弟成师的门客，托人去拜见成师，通过他的关系求见叔虎岂不快捷。又有人说，既然都成师了，那还见叔虎干嘛，不如直接求见晋侯。还有人插嘴，你们这都是馊主意，听说成师得罪了晋侯，已经闭门谢客，不见任何人。乱七八糟、七嘴八舌也没商量出可行方案。
　　后来试图花重金结交一些重臣，可一听是卫国使臣，人家立马关门谢客，连送出去的珠宝都给退回来。公子嘉就这样耗在翼城，别说晋侯，连司臣叔虎都见不到，而五鹿依然被晋军占领。他想走又不敢走，那样晋国更有话可讲，你们自己都不想商谈，我们更不用主动和你卫国谈。
　　天下诸侯则是一片噤声。
　　晋国占领五鹿，但没有明确表明把其划入自己领土范围，这说明他在观察各国反应，而各国同时也在观察晋国和其余各国态度，晋侯知道，别看诸侯此时没发声，可一旦晋国宣布五鹿是晋国的，诸侯可没有这么平静，所以此刻晋国的使者一点不比卫国使臣轻松。积极游走于各国，希望通过外交斡旋让他们承认事实，到那时，卫国就算顷全国兵力也无济于事，因为两者实力实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一时间，各国商社、斥侯、使臣云集各国都城，尤其翼城、齐国临淄、楚国丹阳，各种谣言、小道消息满天飞。消息多，貌似乱，抽丝剥茧，探听起事者底牌是关键。
　　一骑快马冒着大雨于黑夜时分到达新郑，马上兵士被宫门守卫背着一路狂奔到毓琉阁，当兵士眼看身上信筒被内侍送进内宫，“哇”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昏死过去。
　　案头上的信筒散发出一阵阵浓烈汗臭，衡表情平静如初，看不到丝毫嫌弃。九锦熟练地用小刀划开封口，从里面倒出一卷油纸缠裹的包裹，她小心翼翼拆开油纸，里面是一叠卷的整整齐齐的白色丝帛。九锦把丝帛双手呈给衡，欲起身离去。关乎国事、军事的书信文件她是没有资格浏览的，说实话她也不懂。
　　衡一把抓住她手，轻轻一带，九锦跌坐到她怀里，“再抱一会。”衡耳语道。九锦软软地靠在她胸前，闭着眼睛叹道：“衡姐姐今天又要熬一个通宵。”衡亲了亲九锦额头：“所以锦一会自己先睡觉。”九锦晃晃脑袋：“不，我去给你煮宵夜。”衡无声地笑道：“晚膳母亲硬是给我灌下一汤锅牛肉汤，不饿。”九锦睁开眼，目光在公主脸上逡巡，无限怜惜地道：“近来老是熬夜，你都瘦了。”衡摩挲着九锦的脸颊，柔嫩、水灵，嗯，手感无与伦比，便又道：“锦还在长身体，可不能熬夜。这会子熬夜以后就会长得像蓝盐。”
　　蓝盐是毓琉阁洒扫庭院的宫女，是音夫人和琴左仕从宫外雪地里捡回来的宋国乞丐。贵在她一身好力气，勤快，自从安排她去园子里搞卫生，园子里从来看不到一片落叶，花花草草被伺候的油光水滑。可惜，一嘴龅牙。
　　九锦浑身一激灵，随后憨憨地发现衡姐姐是在逗她，遂张口在衡公主肩头咬了一口：“衡姐姐熬夜也会像蓝盐。”衡点点她鼻头：“对啊，衡姐姐老了、丑了，锦会不会嫌弃我？”九锦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衡身上的香气，眼里水光涟涟，仰头“啵”地亲了一下衡，小声抗议似的一叠声道“会、肯定会嫌弃，唔...”嘴巴被另一张红唇堵个严严实实。
　　不远处钟楼寅时的鼓声响起，公主衡伸了一个懒腰。
　　“噹、噹、噹”窗棂上传来几声轻叩，她揉揉有点酸胀的眼睛，抬头望向窗户：“是琴姨吗？”“是我，鸡汤小馄饨给衡儿放在窗下，以解长夜漫漫。”公主唇边漾一缕温暖：“琴姨快去休息，和母亲说，衡一会就去睡觉，请母亲安心。”“好”，细碎的脚步渐渐远去，窗外重新恢复了宁静。衡放轻脚步，慢慢踱到屋外，屋外月光如洗，洒下一院清亮。走到窗下，弯腰捡起 一个提篮，月光下依稀看得见提篮里是一个圆墩墩棉捂子。
　　回到屋内，从棉捂子里端出一个青色球形盖碗，揭开碗盖，一股浓郁鸡汤香味扑鼻而来，几粒绿油油葱花、一小片红彤彤辣油，元宝状的馄饨晶莹剔透，食欲一下被勾了起来。三下五除二吃完馄饨，衡的目光不由又落在书桌上展开的晋国密报和天下诸侯分布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