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随风》红尘蓝尘

54、夜会

　　第五十四章夜会
　　夜，都是一样伸手不见五指，山梁上，人影攒动，一行十几二十人马队仍在踏踏赶路，昨夜一场雨，道路泥泞不堪，马蹄溅起泥水四溅，黎明前的天空格外黑暗，山风徐徐，却寒凉刺骨。一阵猛烈咳嗽打破了沉静，前面的一匹马放慢脚步，等待后面咳嗽之人。
　　“貔公子，是着凉了？”
　　咳嗽者捶捶自己胸口，依稀的晨光里，是一个脸颊微圆、神情略显疲惫却目光炯炯的少年，他抬手抹了一下唇角：“我没事，九锦姐姐，刚才不小心呛了口冷风。”九锦疼爱地安慰道：“最多半个时辰就能翻过这架山，山脚下是驿站，在那歇脚，公子坚持一下，喏，”说着，往貔手里塞包东西，“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这一幕，正好被路过一骑尽收眼底，“哼”，一个少女的不屑随着风一样飘过去的身影丢进貔的耳朵，他脸上火辣辣，慌忙把东西还给九锦：“姐姐，你吃，我不饿。”说完，双腿一夹，□□坐骑窜了出去，眨眼赶上马队。
　　“小妮子！”九锦暗自啐道，打马追上去，一把拧住曾鸣耳朵，“你哼什么哼，嗯？”“姐姐，我也饿、也冷、也困，你也关心关心我嘛。”曾鸣吃疼地护住耳朵，可怜巴巴地撒娇，她算是吃透九锦脾气，吃软不吃硬；公主，啧啧，软硬不吃，只按目标行事。
　　“貔公子第一次出远门，你还长他两岁。姐姐知道曾鸣最是懂事，不然公主总带你出门？”毕竟还是小孩子，哄哄吧。果然，曾鸣直了直身子，像只骄傲的小母鸡，左顾右盼很是得意。
　　“貔受寒了？”九锦追上公主，衡开口问她。
　　“呛了冷风。公主关心弟弟，何不让他知道。你呀，貔现在越来越怕你。”九锦低声回答。
　　“一个男子汉，莫说呛冷风，就是受风寒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掘突和樽大雪天洗冷水澡，行军和兵士一样吃冷肉喝冷水，跳泥水里推车运粮，手脚磨出血泡、茧子，拉掉一层皮，身子壮实的很。貔最小，母亲未免娇惯一些，养出他一身娇气。此次楚国之行，就是要给他改改习惯，清一清他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是他怕我，是他脑袋里那些东西怕我。”公主衡一说到幼弟，面色沉的吓人，满满的恨铁不成钢。
　　九锦不再敢多言，衡对别人都是宽容有加，除了三个弟弟。
　　到达古树驿站时，天光已亮。驿站外，一个身着深灰色驿丞官袍的中年男子率领一群仆役等几十口子早已列队迎候。给公主叩头礼毕，驿丞吩咐手下把公主一行的马匹牵到马厩好生刷洗喂料。
　　衡并没有随众人进到驿站，却对门口的一颗巨型轩辕柏来了兴致。此树树干高耸，两个冠顶，一大一小，错落有致，大冠似盖，遮天蔽日，小冠如盘，精致娟秀。公主衡使劲拍了拍树干：“好树、好树。风霜雪雨、酷暑严寒，岿然不动，立一片阴凉，造福于人，可依、可靠。”
　　驿丞在一旁恭恭敬敬垂手侍立，他气质沉稳、内敛，虽被衣衫遮盖，臂膀，在春日清晨的寒风里依稀看得出健壮有力。闻公主赞树，近前道：“前年陈国派使者来我国，说为彰显陈郑两国友好睦邻，请把这颗神树请到陈国。”公主衡仰头大笑：“我们告诉陈，可以啊，不过，我们希望把陈都宛丘划给郑，郑陈两国世世代代友好相处，永不分离。”
　　“那样一来，可不就永不分离。”驿丞声音宽厚，磁性十足，笑声爽朗。
　　“弦溶，你的腿可养好了？”衡话头一转，神情关切地注视他。虽然连夜赶路，她青春洋溢的面孔不见一丝疲色，蓝色的眼眸深邃而温和。
　　饶是见多识广，被注视的驿丞心头忍不住小鹿乱撞的节奏，他有些动容，腰部微躬：“公主日理万机，肩负国家重担，还能记得属下腿伤这点微末小事。弦溶万死不辞。”衡谦逊地道：“君父不止一次提到先生，弦先生从衡呱呱坠地就潜伏宋廷，为我国与宋的交往中屡占先机立下汗马功劳。你为郑国受伤，请受衡一拜。”说罢，不待弦溶反应，双手相搭，冲他深深一揖。
　　弦溶手忙脚乱，连说不敢、折杀小臣。
　　曾鸣、貔公子简单洗簌，迫不及待坐到桌旁，狼吞虎咽吃喝起来。日夜赶路，吃了两天干粮，嘴巴里馋虫有二尺长，第一次出远门，貔很是不适，不过，他知道这些对于君父和姐姐哥哥都是家常便饭，小小少年打定主意要坚持下去。
　　安顿好他们，九锦回房让人把洗澡水抬进澡房，澡桶先用盖子盖住，防止热水冷却。她这才走到驿站门口，远远看见公主和驿丞在大树下谈话。不大一会，只见驿丞施礼转身离开，衡向九锦这边走来。
　　澡房里热气蒸腾，衡坐在澡桶里，澡水漫到脖颈，白嫩剔透的小脸儿泡的通红，越发粉嫩晶莹，九锦正用一块雪白的帕子给她濯洗胳膊。“貔和鸣儿呢，”衡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问九锦。“他们吃过饭回房睡觉了。驿站洗妇在后院浣洗貔公子亵衣，亵裤上有血迹。貔公子第一次出远门，骑马骑了两天一夜，臀尖和大腿根都磨烂了。”九锦五岁进宫那年，貔刚出生，看着他长大，和她亲弟弟一样。
　　不用问，衡知道九锦一定早已命人给弟弟抹上药，处理停当。再说，一点皮外伤，实在算不上什么，便不再追问。衡把头没进水里，咕噜咕噜，水面冒了一会泡泡，“嚯”地一声，她从水里猛然冒出，水花四溅，九锦却早有防备，一块大棉帛挡住头胸，娇笑道：“上次被你溅一身水，这回我可有经验了。”衡见状，哈哈大笑：“果然一计不能再用。”
　　从澡桶里迈步出来，一块洁白细软的大棉帛立时披上肩头，松松地裹住身子。衡左右伸平手臂，让九锦拭干身子。披上贴身薄袍，踢踏着拖鞋走出澡房，坐到桌边，九锦给她盛了一碗热粥，衡接过粥碗：“吃过饭，好好睡一觉。晚上你和我出去一趟。”
　　戌时刚过，古树驿站后门一开，从里面一行走出五个人，骑上马，打马扬鞭往西南方向奔去。约半个时辰，前方不远处出现一片营地，面积不大，灯笼火把密集，把个营地照的透亮。营外，深挖壕沟、壁垒高垒，木栅栏上竖有铁钉、铁刺，防备森严。五骑圈住马，停下观望：“公主，再往前走就是南申国界。”其中一人扭身禀报。“好，你去吧，”公主衡简洁地命令道。
　　那人向前走了十几步，从背上竹筒里取出火折，嘴巴对准，“噗”一口吹出，豆大的火苗燃起，逐渐变大，从马背褡裢里抽出一个火把，燃起，亮光下，弦溶目光如炬，他高举火把，冲着营地，顺时划两圈、逆时划一圈，立刻，对面营地外面黑暗处也出现一个火把，一模一样画圈方向和圈数。弦溶谨慎地扭回头：“公主，属下先过去看一下，如果一切正常，属下回头来接公主。”
　　“好”，黑暗中，传来衡平静的声音。九锦和两名侍卫手持兵刃，环顾四周，警觉地不敢丝毫放松。弦溶过去时间不长，忽然对面一片火把骤亮，照如白昼，一名红衣少女骑在马上向这边左顾右盼，不大一会，少女随着弦溶迎上衡一行。
　　“衡公主，”少女欢快地连连摆手打招呼，夜幕下，女孩子特有的声音格外清脆、娇柔。
　　“又是她，”九锦随口嘟囔一句。还能是谁？烦人精，硬黏在衡身上的南申公主姜艺。
　　“丽公主，又见面了，”衡礼节性地招呼道，坐在马上沉稳如磐石，俊美如天人，一袭牙白色锦袍耀眼洁净，蓝幽幽眼眸在黑暗中映出两个摇曳的火把，挺拔、柔韧的身形随着1一下体力的奔跑柔和地起伏，明明英武帅气逼人，可不经意间一颦一笑却是无尽的妩媚。姜艺忍不住脸红心跳，好在是夜晚，又是火把照亮，没人看出她绯红的脸色。
　　“爹爹派我在此迎接公主。”姜艺和衡并排而行，九锦退居她们之后。
　　衡微微展开笑颜：“辛苦，晚上还是有点凉。申伯和公主今日到的吗？”说罢，看向一脸呆萌的的姜艺。
　　姜艺忽然羞赧地低下头，弱弱地：“昨日傍晚时分到的。”衡点点头，好个实诚的丽公主，两国邦交，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一切所为不过谋取利益最大化。看来，不仅仅郑国需要南申，南申也急切需要郑国这样一位朋友。
　　自从平滑国之乱，得封鳐、宣、泽三座城池，许多原本隐藏在黑暗里的事情愈发趋于明朗。
　　听到司马禀报，申伯大步走出营帐，衡快步向前，躬身施礼：“侄女拜见叔父。”上回谢邑求亲大会，郑伯已和申伯兄弟相称。
　　申伯满脸堆笑，双手相搀：“侄女快快请起，有劳侄女深夜赶路，帐内一叙。”申伯和衡并排走进大帐，其余人等门口守候，姜艺也不例外。
　　早听说衡公主身边有一位自幼一起长大的玩伴，形影不离，应该就是她了，上次没太注意，这回可看真切了，果真白嫩清秀，俊俏可人。姜艺心头阵阵刺痛，纤纤玉手不觉握了又握。九锦打从上回就不待见这个南申公主，不知廉耻，逮机会就黏住衡姐姐不放。瞧她那样，看见衡姐姐口水流一地，眼珠子差点夺眶而出。要不是都骑着马，刚才恨不能吊在衡身上。
　　弦溶不知所以，他偷眼看看九锦，又观察丽公主，两个漂亮的少女互相不看对方，但浑身笼罩的怒气似又因对方而起。唉，凭几十年纵横谍海的老辣，他也没弄清她们究竟是为了什么。现在的孩子，真不知脑袋里整天竟想些啥，老喽，有代沟喽。弦溶脑洞大开，心里戏一幕接一幕。
　　帐外剑拔弩张、醋海横流，帐内却是另一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