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随风》红尘蓝尘

32、相看

　　第三十二章相看
　　郑桓公二十一年即公元前772年大年初一，今天的祈元殿到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一派喜庆。
　　巳时刚过，文武大臣给君上和夫人拜年仪式正式开始。编钟齐鸣，颂歌贺唱：
　　泱泱华夏浩浩天地受沐恩泽朝露未晞
　　一廓封地披荆斩棘君臣一心天佑我郑
　　大臣们及家属齐刷刷跪倒，给君上和夫人拜年，长篇累牍颂扬之辞、溢美之话完毕，有些腿脚不利索大臣靠人扶才站起，虽然年年如此，但今年的感觉格外不同。所以大殿里没一人觉得繁琐，倒是沉浸在喜庆的气氛里，乐此不疲。
　　大臣恭贺完毕，接着是各国使节给郑伯和夫人拜年。按道理，春节时分，各国使节都应该待在本国，大节下的，若无十万火急的要紧事，哪个会派使节出使别国。说起来有些好笑，前些日子各国都派出求亲使团来郑向公主衡求婚，结果无一例外都被拒绝。这些个使节们偏拧上了劲，寻思拿出滴水穿石功夫，为本国公子娶回佳人，一来二去，你不走、他不走，我也干脆不走了，到底要比比哪头猪能拱下这颗大白菜。
　　求亲归求亲，关系总还要维持的，于是初一这一天，他们都被请到了祈元殿。
　　恭贺礼毕，待人们落座，郑伯姬友扭头看了眼一旁的音夫人，夫人今日全套官服盛装出席，头戴比夫君小一号的冠冕，七旒玉藻光华盖世，姿容倾绝、仪态万状，见夫君看向自己，夫人顿时明白他所想，遂美目含笑，微微点了点头。
　　郑伯握起她的手，对满朝文武各国使节高声宣布：“今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前些日子，滑国发生内乱，在他国危难之时，我郑国愿意代天子分忧、为兄弟国家出力，仰仗天子厚德，我郑国铁骑神勇，已经彻底解决事端，滑国恢复了和平，此为一喜；承蒙苍天厚爱，郑国风调雨顺，万物循道，加之各地郡守、田吏勤恳勉力，今岁又是一个丰收年呐，粮食亩产量比去年又提高一成，诸位不要小看这一成，全郑国所有田地增加一成粮食，那是多少？此为二喜，那些个田吏必须重赏，打仗杀敌有功，土地种的好、粮食打的多，一样有功；这三喜嘛。”他扫视了一眼大殿，拍了拍音夫人手，道：“寡人和夫人育有一女三子，总觉女儿少了点，今机缘巧合，新收一义女，名初青。”
　　初青在公主衡陪伴下，从公子们座位中走到丹樨下双膝跪倒，聆听旨意。她身着大红色公主吉服，玄色高冠，上垂三旒玉藻，每旒三颗玉珠，交领朝服，层层叠叠，里外共六件，金丝掐边、银丝走线，前襟绣有一只展翅雏凤。
　　“民女初青，天资聪慧，纯善温良，端庄贤淑，敏而纳言，特加封为和公主，按礼制，赐庄园、府邸。”
　　初青双手接旨、谢恩，接着群臣向和公主施礼、贺喜，宴会开始。
　　一年一度的拜年宴会，少了些许约束，多了几分随性和热闹，夫人小姐公子少爷们，有交好的凑到一块喝酒说笑猜谜，夫人们借机看看谁家小姐长的俊、脾气好，想着给儿子讨房好媳妇，一时间，祈元殿里热闹非凡，不大一会，郑伯和大臣、使节们凑成一堆，音夫人周边则围满了各位夫人小姐。
　　大殿一隅，两个使节模样的人没有去凑热闹，而是单独坐到了一起。二人互相拱了拱手，算是招呼，对面坐下，先是端起酒各饮了几爵，穿褐色礼服、蓄两撇八字胡、面皮白净这位和对面着暗红万字纹礼服者对视了一会，率先开口：“如果在下没记错，贵特使是最早来新郑求亲的吧，掐指算算，也有二十余天啦。”
　　暗红万字纹这位嘿嘿一乐，露出一口白且长的牙：“你陈国来的也不晚，”伸出两根手指晃晃：“就比我晚两天。”
　　八字胡拈了颗花生米嘎嘣嘎嘣嚼得起劲：“贵使觉得公主衡还有可能远嫁他国？”
　　暗红万字纹扭头看了一眼远处莺歌燕语、脂粉扑鼻的女人堆：“女人嘛，终归是要嫁人生子，或许郑伯和夫人想为公主招赘。”
　　八字胡感慨地点点头：“说句不当讲的，换作我要有个公主衡一般容貌、才干的女儿，也不会舍得远嫁。”
　　“你？”暗红万字纹鄙夷地撇撇嘴：“也配！”
　　八字胡不以为然端起酒爵“啯”喝了一口，酸溜溜地道“你晋侯夫人和音夫人是同胞姐妹，怎么也沦落到和我们一样，吃了闭门羹。”
　　暗红万字纹啪的一拍案几，恶狠狠瞪视着他，像一头要吃人的豹子，片刻功夫，忽然仰头大笑，点指着八字胡：“你总算明白，我晋国都得不到的东西，你陈国居然白日做梦、痴心妄想。”
　　八字胡从怀里掏出个手绢，擦擦嘴，不慌不忙的道：“老兄，不要激动。听兄弟我仔细说给你听。”言罢，笑嘻嘻给暗红万字纹斟满酒。
　　“晋侯夫人和音夫人是姐妹，世子伯和公主衡乃姨表亲，齐公是晋侯夫人和音夫人兄长，其子禄甫和公主衡是姑表亲，从小处说，亲上加亲、肥水不流外人田，从大处说，放眼天下，晋齐两国均是一等一大国。公主衡若要嫁人，不外在你们两家中择其一，我们这些个诸侯，不过是来看热闹，陪太子读书。郑伯连你们两家一并拒绝，看来真的是不打算嫁公主喽。”
　　暗红万字纹又好气又好笑：“人家不嫁公主，你得意什么劲？”
　　八字胡摇头晃脑：“我可是听说晋侯给你下了死令，娶回公主之日就是你回国之时。前几日，我和卫、西申、楚几国特使喝酒，过完年，若再没什么消息，我等都要回国复命，听说燕、鲁、齐几国也打算回国，那时，独留你老兄一人坚守新郑啦，哈哈哈哈哈。”说笑间，几爵酒下肚，越发得意洋洋。
　　暗红万字纹气恼地连干几爵酒，拧紧眉，愁容满面。
　　八字胡故作不经意看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晚间溱水老店。”说罢，不等暗红万字纹反应过来，端起酒爵朝最热闹的地方走去。
　　初青，不，和公主，无疑是今天宴会的焦点。她坐在音夫人身边，公主衡站立一旁，一一给她介绍前来赴宴的夫人小姐们。毫无疑问，这些夫人们的丈夫、儿子、兄弟都是郑国最有势力的权贵，极大影响着国家命运和发展方向。而夫人和小姐们也想近距离探查一下这位凭空掉下来的和公主。从君上和夫人态度看，对和公主着实宠爱有加，天爷爷，就连立了那么大功劳的公主衡，居然站在和公主一旁，毕恭毕敬，开口闭口称“姐姐”，这是多大的面子啊。
　　公主衡是什么人，君上和夫人的心尖尖，在镐京当着天子和全天下诸侯，把晋国世子撂倒，率领铁骑平叛滑国内乱、一举为郑国赢得三座城池，被天子封为二等侯爵柱国上将军，她竟然如此恭恭敬敬，这个和公主究竟有何来头。
　　初青机械的微笑着，脸上肌肉已开始僵硬。她无意间向人群中扫了一眼，心头一荡，原致眉开眼笑正往她这边瞅，二人视线一对，初青一阵心慌意乱，忆起昨日她说父母会在今天宴会上相看媳妇。
　　公主衡率先发现有些姐姐有点心不在焉，于是弯下腰，凑到她耳边：”姐姐可是有点疲惫？”
　　“没、没有”，初青像被人窥中心事，紧张地磕巴起来。
　　衡顺着她刚才的视线看过去，立刻明白了姐姐的紧张所为何来。
　　该来的总会来的。只见原致搀着一位衣着华贵、身材高大、气度不凡贵妇来到音夫人和初青近前，还没等她们下跪施礼，音夫人双手虚虚一托：“听说昌义夫人最近腿疾又犯了，免礼、赐座。”原致母亲去年被加封为昌义夫人。
　　初青眼睑微微下垂，就这样青天白日、大庭广众被未来婆婆相看，心里怎能不慌乱如麻。音夫人如何不知义女内心小鹿乱撞，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和昌义夫人聊起家常里短、胭脂水粉。
　　“昨日夫人让鼓婴送来的瓜果蔬菜很是可口，只怕比王庄上的还要强些。”
　　昌义夫人稍欠身：“君夫人喜欢便好。年初，重金从陈国请来一位种菜高人，他伺候的菜产量高、口味好，入冬，还教了腌制青菜、制作干菜的方法，这下菜多吃不了，再也不会烂在田里了。”
　　“哦，这个法子好。原老将军在外保家卫国，夫人潜心持家，教育孩子，为郑国培养出一个个可用之材，实乃众夫人之楷模、国之典范。”
　　受到音夫人如此赞誉，一众夫人羡慕以及。
　　“你们原氏庄子出的吃食，无论产量还是口味无人能及其右，君上方才说，杀敌卫国有功，田地种的好一样有功，孤家就要为夫人向君上讨一讨这个种田的功。”说罢，音夫人和众夫人一阵轻笑。
　　昌义夫人脑瓜子一转，眼见聊的差不多了，后面还有好多人等着谒见，赶紧办正事要紧，于是站起身，从原致手里拿过一个用红锦缎包着的盒子，双手呈上，递到初青面前：“臣妇不敢居功，初见公主，心下着实欢喜，这有一祖传之物，望公主笑纳。”
　　初青站起身，双手接过，娇羞不已：“多谢夫人。”打开盒子，是一块翠绿似水、温润华泽的玉琮，无论水头还是体积均属罕见，玉琮，是祭祀上所用礼器，绝非一般贵族所能拥有，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没有到那个等级，根本不能据有，搞不好要掉脑袋的。这块玉琮，造型古朴、雕刻精美，从工艺看应该是前朝老物。捧着如此贵不可及的宝物，初青一下不知如何是好。
　　“青儿，还不多谢昌义夫人。”心思玲珑剔透的音夫人抿嘴莞尔，昌义夫人的心思她心知肚明。
　　“娘”，原致扶娘亲回到位子上，给老娘倒了杯水。昌义夫人大手一挥：“酒。”
　　“娘，您不是答应爹爹今天滴酒不沾吗？”
　　“我有这么一个好媳妇，心里高兴，给娘斟上，就三爵。”
　　原致斟上酒双手端给娘，“娘，我都不知道，您还有这么个玉琮。”
　　昌义夫人豪爽地一仰脖干下一爵，咂摸了一下：“缺点劲。这个玉琮是我娘家陪嫁，娘的祖上鲜氏从夏开始是大祭祀，代代相传，夏亡商立，依然是大祭祀，现下镐京天子的大祭祀还是我鲜氏，论辈分，他还是我叔公。”
　　“我们家还有这门亲戚？从没听娘说起。”原致兴奋地两眼放光。
　　昌义夫人自豪地抬起下巴：“原氏是一等一的豪门大家，你爹身为族长，却从不敢和我说门第，我鲜氏从夏朝就贵为祭祀，那个时候，你爹的祖上怕还在哪个山沟沟里放羊。”
　　“哦，我的身上也流着鲜氏的血。”
　　昌义夫人怜爱地摩挲着原致的脸：“所以我的女儿出类拔萃，与众不同。这块玉琮娘原本给你做陪嫁的，看来你是不会嫁啦，只好给你媳妇了。”
　　“娘”，原致脸涨的通红，有些害臊。想了想又道：“娘怎么想起在大庭广众下给青儿，青儿都傻了。”
　　昌义夫人点点头：“傻就对了，说明我媳妇是见过世面的，知道玉琮的来历。此时不给，更待何时？娘的傻女儿，娘可听见好几位夫人议论，有想求娶和公主做儿媳妇的意思，喏，那一堆求亲使团，年前就来我国向衡公主求亲，都被拒啦。保不齐改变主意转而向和公主求亲。”
　　原致一脸匪夷所思：“怎么可能？青儿来郑国，就是为我而来，与他们何干？”
　　“郑国的贵戚们为娘不担心，他们争不过娘，怕就怕诸侯国太子、公子，国与国之间，不好说。公主，历来都是外嫁他国、巩固两国关系的筹码。先下手为强，方才音夫人让青儿收下玉琮，说明夫人已然同意你俩婚事，这下为娘的心才算搁在肚子里。”
　　“娘，你真好。”
　　“别说甜言蜜语，娘不听。你真想感谢娘？”
　　“想，无论娘说什么，女儿都遵命。”
　　“好，再斟三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