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两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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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两小
衡公主每天总是在寅时二刻醒来，和沙漏一样准确。
昨晚下了一夜雪，天寒地冻，这会子屋外仍然北风呼啸，吹得人心惊肉跳。九锦今天特地挑了一件厚实的粉色袍子，待衡挑开幔帐出来的时候，她连忙给衡披上，衡习惯性平伸双手，让九锦为其穿戴。衡睡觉只着小短裤，从不穿睡衣，九锦从她身后绕到前面系腰带，有意无意窥见衡无一遮物的胸口，目睹无边的春色，顿觉脑袋发懵，脸上火烧火燎。九锦狠咬舌尖，暗骂自己。和衡一起长大，衡身上哪里有颗痣，哪里啥形状她可能比衡的母亲-音夫人还要清楚。也不知何时开始，九锦看见衡的身体，感觉会害羞，火烧一般。
许是感觉到九锦的异样，衡低头看看九锦“怎么了？锦，不舒服吗？”
九锦哆嗦了一下，像是被人看破，脸益发火烫，竭力稳住心神“没啊，没有不舒服，挺好的。”
衡关心地低声嘱咐“唔，如果不舒服，让御医来把把脉，服几剂汤药，天冷，总不要着了寒气，尤其女孩子。”
“是，多谢公主费心。”九锦总算冷静下来，口舌也恢复了利索。
洗簌完毕，她们来到外间，小几上已经摆上两份简单点心：煮鸡蛋、栗子糕和温羊奶。衡每天去书房上学前，必要晨练，活动筋骨，所以活动前的点心简单且易消化。九锦身份上是衡公主贴身侍女，与衡从小一同长大，一桌吃饭，穿戴除了身份标志外，材质剪裁并无多少差别。音夫人是拿她当女儿养大的，何况九锦还是郑国大儒太师蔡鳌的第九个千金。
音夫人始终认为，她的衡儿不缺兄弟姐妹，不缺仆人伺候，不缺富贵荣华，缺的是一个知她、懂她、与她生死与共、陪伴一生、甘愿为她付出一切的人，父母总是要离去，如果一个人的一生中缺少这样的陪伴，将是多么灰暗。这个人不会是夫君，以衡的身份，夫君必是王侯，试问一个王侯怎会一妻，怎会有时间和耐心懂妻、知妻，更不会生死与共、付出一切，因为王侯的使命是江山。为着江山，王侯需要多子，多子必多妻，王侯应与江山共存亡，王侯只能为江山付出所有，而不是一个女人。
于是，在衡六岁生日前半月，郑国有女儿年龄在5-9岁的王公贵族夫人无一例外收到一份邀请函，邀请她们携女儿在七月初三入宫，为衡公主庆生，邀请函最后也写清楚：此次庆生也是为公主挑选贴身侍女、终身陪伴的宴会，夫人们可以自行选择是否携带女儿。音夫人认为，这样的事情万不可勉强，总要互相情愿才好。
七月初三不到，郑国国都新郑所有驿馆、客栈均已爆满，多被从各地赶来的权贵夫人、家眷包下住满。整个郑国都知道，过几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衡公主六岁生日，同时也是公主挑选贴身侍女的日子。普通百姓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盛会，但挡不住好奇的欲望。
“啧啧啧，羡煞死人，我要有个女儿能陪伴公主左右，几辈子修的福气啊！”
“你？”众人纷纷鄙视“你个在土里刨食黑面黄腿的平民，也想攀高枝”。
这家伙一翻眼“平民？我家祖上可是正宗贵族，周天子城郭内的”
那个年代，周天子封地城郭的平民享有高人一等的精神优势，他们见多识广，虽然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寻常贵族是不在他们眼里的，就连他们称号也是“国民”，比他国“平民”，高出许多类似阶级的意思。即便周天子一年里次把次出来巡视，遇见城郭内的“国民”，还不一样客客气气，恭手施礼。
有人不服气，成心打假，高手在民间，果然，立刻一把口刀飘过来“他奶奶是周天子王庄二管家小舅子的小妾。”众人哄堂大笑，有人笑得肚子疼，蹲在地上，直喊“哎呦”。
“听说万一中选可是一世不能嫁人生子，公主有意外，是要殉葬的。”有人压低声音，悄悄说道，人群“嗡”的一声，议论纷纷。有人不以为然，认为值。有人心疼女儿，不愿孩子没有未来。
自从灭了商，殉葬制已废除几百年，周天子以纯孝、仁厚治理天下，冷不丁又冒出个殉葬，惊得人一激灵。
音夫人曾就此事征询过郑伯友，友说“听凭夫人安排”。他们夫妻都明白，衡的一生将是起伏跌宕的一生，父母从心底愧对女儿，力所能及让衡过的舒心些。身为女人，音夫人刻骨铭心懂得陪伴的重要性，陪伴，不在于性别，在于心的距离。
衡的生日宴会设在音夫人后花园。孩子们天正烂漫、无拘无束，若和大人一般正襟危坐，必拘束了孩子心性，无法释放真实一面。
后花园面积不大，但异常精致。西侧是一个不大的池塘，塘水引自城外豫水，七月的天气，满池荷花盛情开放。昨夜的小雨，在荷叶上留下晶莹的水珠。塘边成排的杨柳在清晨的徐徐微风中，婀娜摇曳。池塘一侧有一个伸进的木质露台，栏杆扶手和露台地面都是原木色，显得古朴而端庄。
“音，你忙了几天，累坏了。趁众夫人还没进来，我扶你去屋里休息一会,这里我盯着，侬尽可放心赖”一个白皙、修长，眉目十分清秀的女子右手轻轻握住另一女子的手，神情温柔如水，操着浓浓楚国口音，深情款款地说道。
另一女子个头稍矮，她抬起左手，用手背在说话的女子面颊上轻柔摩挲，身体软软纳入对方怀抱，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黑亮的眸子深不见底“琴，你说我们的衡，会如我一般幸运，得到她的琴呢？”言罢，闭上眼，更紧地靠进琴的怀抱，一副陶醉的模样，呐呐地道“就这样，很好。”
琴的怀抱一如既往温暖，绵软，踏实。琴的声音无疑也是动听的，“我相信我们的衡会得到属于她的幸福，只是不知道便宜了谁家小囡囡？”
“友说，让我留意上大夫蔡鳌家的姑娘，蔡家今天会有四个小姑娘进宫，分别是九岁、八岁、六岁和五岁。”
“扑哧”琴忍不住笑出了声，音依然闭着双目，心灵相通地明白琴为何发笑，微笑着叹了口气“蔡夫人肚子果然不同凡响，十年生九个姑娘，友说蔡鳌一提及儿子这件事，浑身瘫软。”叫音的女子睁开双眼，突发奇想看向琴，“如果我也十年生九个，不知会是什么模样？你会不会嫌弃我？”
琴在她耳边喃喃私语了片刻，音面红耳赤，羞涩地咬紧下唇，狠狠掐了她腰一把。
“夫人”一个侍女在露台下躬身施礼“右将军夫人携小姐进宫了...”旖旎的风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面对音夫人和琴左仕的卿卿我我，小侍女依然羞红了脸，满脸的羡慕。
待受邀夫人们到齐，衡被母亲音夫人牵着，来到花园。
秀美传于世的音夫人着了一件嫩黄色纱袍，纱袍里的真丝同色抹胸上绣着一株可爱的小草，嫩黄色衬出她白皙胜雪的肌肤，音夫人的发式稍显简单，头发束起盘在头顶成个发髻，插了一个玉簪，簪子柄端吊着一行水滴状玉串，随着头部和身体移动，画勒出一个个柔美弧线，看来明天水滴玉串的玉簪将会风靡京城，传于六国。
音夫人水汪汪黝黑不见底的美目左顾右盼，让人觉得它们看向了自己。今日，入鬓的剑眉取代了弯月眉，秀美里显出另一种勃勃英气，饶是同为女性，夫人们的眼睛粘在了音夫人脸上一般，一刻都舍不得移开。
作为今天的主角，六岁的衡被打扮得粉妆玉琢，大红的薄锦缎绣裙上绣着可爱的小动物：低头吃草的小牛、乜乜叫唤的小绵羊、疾驰飞奔的小马驹。这些自然是琴左仕的杰作，母亲音夫人从不拿针线，反正琴会做的，所以她不需要会。
音夫人的俊美和父亲友的英气在小小的衡公主身上得到完美融合、初见端倪，面对花团锦簇的贵妇们和她们掩饰不住的挑剔目光，衡，小大人一样，大大方方，举止进退有礼，全无寻常孩子的胆怯与害羞。乌黑如漆的秀发垂到腰际，全部梳到脑后，一根红抹额丝带束在洁白的额头上。和音夫人一模一样的眸子迎住人群射过来的各色眼光，沉稳而温和，只是，眸子里隐隐泛出丝丝和父亲一样的蓝色光彩。
许是从小习武的缘故，衡长得比同龄孩子结实、高壮。全郑国都知道这位衡公主是主公当儿子教育的，身上担负着不亚于太子的重担，也是主公和夫人心尖上的人儿，今日一见衡的样貌气质，许多贵妇们打定主意要让女儿竭力竞争这个位置。
花园里大槐树下，十几张巨长的长条桌排排铺开，桌上铺着雪白的台布，各色珍馐美味瓜果桃梨堆积如山，每张桌两旁站立两名侍女，随时为年幼的小姐们拿取食物。
孩子们吃饱了东西，开始在花园里随意玩耍。她们的母亲们则端着餐盘，三五成群，跪坐在树荫下的细条凉席上，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说笑聊天。
音夫人的凉席无疑是最聚人气的，众夫人们团团围住，请教着保养驻颜秘诀。衡则离开了母亲，和小姑娘们一块玩耍去了。王宫里和衡年龄相近的孩子只有弟弟掘突，比她小两岁，他俩都是音夫人所生，樽弟弟小掘突一岁，貔弟弟尚在襁褓，他俩俱是父亲姬妾所生。今天乍一见这么多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衡很是开心。
人群突然被分开，一个身高体胖、气场强悍贵妇挤到音夫人面前。音夫人认识她，上大夫蔡鳌的夫人。蔡夫人蒲扇一样两只大手里各牵着两个小姑娘，都白白嫩嫩，秀美可爱。蔡夫人把四个女儿按个子高矮一字排开，带头向音夫人施礼，然后从大到小一一介绍，“六锦，九岁；七锦，八岁；八锦，六岁，九锦...九锦...”只见叫九锦的小姑娘缩身抱住娘亲粗壮的大腿，小脸埋在娘亲大腿后面，死不松手，引来一阵哄笑。
“哦，害羞了，九锦”音夫人蹲下身体，伸手摸摸九锦毛茸茸小脑袋，柔声哄道，“你叫九锦，嗯，好听的名字。我这里有好吃食，都是你衡姐姐爱吃的，九锦和我一块吃，好不好？”
九锦好半天才从娘亲大壮腿后面移出两只乌黑的眼睛，面前这位仙女般的姨姨声音真好听，可是，那么多人盯着自己呐，九锦面色绯红，吓得大气不敢出，犹豫着又想缩回娘亲大腿后面，仙女姨姨伸出手，握住九锦，低声哄道“吃过东西，送你去衡姐姐那里玩耍。”九锦眼珠闪了一闪，弯弯的眼眉喜欢地看看仙女姨姨，顺从地从娘亲大腿后走了出来。
衡一直和小姑娘们在假山后面玩耍，她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把姑娘们分成我军和敌军，她率领我军，右将军家小姐率领敌军，说起来右将军家小姐也是出身行伍之家，小姐亦自幼习武，八岁的小姑娘身手矫捷，正率领一军和衡打得难解难分。
琴左仕把九锦领到衡那里时，衡看着手里还捏着半块栗子糕的九锦，立刻指派下职务：传令兵。可惜这个传令兵只会跟在主帅后面被保护，啥也干不了，右将军家小姐仗着身高体壮，一脚弹向衡大腿根处，站在一块假山石上的衡躲无可躲，旁边还坠着个小包袱九锦，衡余光扫到假山下面一片平地，毫不犹豫跳了下去，九锦一下傻了，啥都没想，也直挺挺跟着跳下去，假山有一人多高，衡练过武，知道如何高空着地而不受伤，九锦才五岁，没练过一天，衡情急之下，伸脚勾住九锦，裹在怀里，这样俩人都失去了重心，狠狠摔在地面。
九锦额头磕了一个大包，起先吓呆住了，没吭声，一会见娘亲和仙女姨姨还有一堆姨姨们面色惊慌的飞奔而来，这才觉察出额头的疼痛，不禁嚎啕大哭，泪水山洪倾斜般，砸出眼眶。
衡练武经常磕磕碰额，摔伤扭伤家常便饭，一见小猴样的九锦哭成这样，她倒是镇静，掏出香喷喷花手绢替她擦眼泪，擦过泪水又擦那个沾满灰尘的包块，九锦护疼，但又不敢躲闪，于是哭的更凶。衡接着擦净右手手指，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拧开盖子，手指沾着里面绿色的膏状物，小心地涂在九锦包块上，边涂边吹气，还一个劲哄她“乖乖的，一会就不疼了，待会姐姐带你去吃栗子糕和羊奶羹，你不是说你最爱吃栗子糕吗？”
六岁的衡坐在地上哄着同样坐在地上五岁的九锦，音夫人笑意盈盈，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琴左仕，俩人相视而笑，她们都看到九锦手腕上系着衡额头上的红抹额丝带。
九锦顶着一张乌眉皂眼小脸，用崇拜的目光，被衡牵到餐桌旁，吃着美味无比的栗子糕和羊奶羹，心里幸福满满。
同样在这一天，衡记住了右将军小姐的名字-原致。
作者有话说第3章 两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