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随风》红尘蓝尘

28、进宫

　　第二十八章进宫
　　除夕，整个郑国沉浸在欢快的气氛中，从城邑到乡村，从王宫到农舍，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饭菜酒香。每年除夕，国府郡县都会赐民于肉食，男女老少雨露均霑。十岁以下娃娃和五十以上老者，每人猪牛羊肉各一斤，其余者，每人猪牛羊肉各两斤。今年风调雨顺，收成大熟，除上述恩赐，国府额外赏每人活鱼一尾，寓意年年有余。自此，除夕团圆饭，一尾只看不吃的红烧鱼渐渐成为风俗。
　　这天一早，宫里来人，接初青和曾鸣进宫。前一天她们二人已接到通知，故今日早早起来，梳妆打扮，等待进宫。
　　“姑娘，琴左仕已到二门，姑娘还是快些迎候吧。”一个老宫女禀报。浣花阁里有一批音夫人早年留下的宫人，因年纪大了，不适合劳作，就留在浣花阁看门洒扫，颐养天年。她们对于和音夫人如影如随的琴左仕仍然印象深刻。
　　“是，多谢姐姐提醒。鸣儿，随我一同去迎候琴左仕。”
　　来郑宫这些日子，初青和浣花阁里宫人相处甚好，从她们口中了解到宫里女官等级称谓，君夫人身边女官分为左仕、右仕、展宜、展修、展容，左仕相当于夫人秘书长，负责夫人一切活动安排、起居饮食，右仕偏重于文化，记录夫人言谈举止、起草颁布后宫政策法规，展宜掌管指导宫内各个部门具体工作，展修则为各部门经理，展容是主管。这位琴左仕定是夫人身边第一得力信任之人，不知是何等人物。
　　宫女领着初青和曾鸣往外走，一边说：“琴左仕二十年前从齐国随夫人一同来到郑国，和夫人关系非比寻常。”说罢，脸上显出一丝耐人寻味的表情，顿了顿又道：“琴左仕能来亲自接二位姑娘进宫过除夕，可见夫人对二位重视程度。”初青谦和地边走边欠身，许是将要进宫见到美貌时尚名遍天下的音夫人，小曾鸣兴奋不已：“琴左仕漂亮吗？”
　　宫女浅浅地微笑道：“一会小姐见了便知。”
　　她们一行人穿过花园，来到二院，刚一进院子，初青和曾鸣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待客厅回廊上立着一位宽衣博带男装粉衣丽人。阳光，从廊檐下方穿过，包裹住她，在回廊地板上投下一个修长的影子。粉衣外披着一件纯白似雪狐裘，头上亦是一片粉色薄纱高冠，束住漆黑的发髻，颌下黑缨缠结，听到动静，她转过脸来，如一道阳光倾泻而下，恍得人睁不开眼，似一抹雨后彩虹，风姿妖娆。俊朗的容颜不沾一丝尘埃，漆黑的眸子如点点星光。轻启唇瓣，初青注意到，偏是那唇瓣鲜艳欲滴。一个女人，生生把男子衣穿出女子的妩媚婀娜，摄人心魄。眼前之人的俊朗与公主衡不同，如果说衡的俊朗有着少女的青涩与清新，那么她却携着时间的醇厚与回甘。
　　初青心里连连感喟，郑国何来如此之多妖孽。
　　老宫人引见，琴首先有礼“见过初青姑娘、曾鸣小姐。”
　　初青和曾鸣以礼相还，“见过琴左仕。”
　　琴左仕上下打量公主衡要求音夫人收为义女的滑国琴师。只见她身量中等，皮肤白皙通透，削肩蜂腰，鼻梁小巧挺直，莹莹生辉的双眸墨如点漆，看人时带着温婉与睿智，浑身上下散发一股知性与浓浓书卷气。琴左仕眼尖，发现饶是淡青色缎面狐皮袄还是包裹不住初青胸部的丰腴，袄里白色罗裙交领把张小脸衬得益发粉白娇嫩，淡淡妆容，掩盖不住隽秀的气质。内藏乾坤哦，琴左仕心里揶揄原致。
　　“原将军艳福不浅。”琴左仕忍不住打趣，初青面红耳赤，恨自己不会土遁。“原将军将门之后，武功才华过人，前途不可限量。初青姑娘好眼光。”
　　初青羞涩地道：“初青不过随心而走。她就是她，初青喜欢她这个人，其他的，随遇而安吧。“
　　琴左仕感佩之情油生：“没想到初青姑娘小小年纪竟如此豁达淡定。”
　　浣花阁虽属后宫，离音夫人的琉璃阁还是有一段不近的距离。
　　初青和曾鸣坐在牛车里，四周包裹厚实帷幔，软垫暖被，暖手炭炉一应俱全，初青心口暖意融融，来到异国他乡，竟得如此照拂，她眼角有些湿润了。她掀开帷幔小窗，向外说道：“琴左仕，天冷风大，进来坐吧。”
　　琴左仕骑着一匹通体雪白骏马，跟在车左侧，狐裘被风吹起飘扬在身后，脸颊微微泛红，闻言，她朗声道：“我不惯坐车，憋的慌。坐车，哪里体会到驰骋沃野、信马由缰的乐趣。我呀，每日都要骑着我这匹玉玲珑驰骋半个时辰。”说罢，疼爱地摩挲□□坐骑修长的脖颈。忽见曾鸣的小脸出现在初青旁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曾鸣嘟了嘟小嘴，终是没忍住好奇心：“琴左仕为何左耳是一颗耳钉、右耳是三颗呢？”
　　“鸣儿，休得无礼，”初青轻声呵斥道，其实第一眼看见琴左仕她就发现了，但贸然问一个女人妆容方面问题，实在无礼，何况和琴左仕才一面之缘，不是很熟悉。
　　“琴左仕，鸣儿年幼，初青代她向您道歉。”
　　琴左仕笑容舒展，如梦似幻的眼神飘起一团清雾：“童言无忌，无妨。我原为楚国人，在中原大国眼里，我们楚国是断发纹身蛮夷。其实并不尽然，断发纹身不假，蛮夷，不敢苟同。我们楚人学习中原文化、经典史籍，采纳谏言、遵循周礼，渐渐褪去蛮荒思想，但许多习俗还是保留了下来，譬如打洞，耳洞、鼻洞、舌洞，身上任意地方均可打洞，或穿环、或钉钉，全赖个人喜恶，我三个耳钉算是简约派。”
　　初青和曾鸣听得目瞪口呆。望着她们呆萌的表情，琴左仕哈哈大笑，清脆爽朗的声音带着金属质感，身为琴师，初青可以断定，琴左仕有一副动人的歌喉。
　　远远望见黑压压一片宫阙矗立在土黄色宫墙里，黑色瓦屋连绵一片，琴左仕遥指一座居中八角攒顶三层楼宇道：“那就是音夫人的琉璃阁。”
　　琴左仕把马缰绳递给内侍，优雅地整了整衣袍冠带，“请跟我来”，言罢，领着她们走进毓琉阁。
　　黑色宫门高大、肃穆，八个戎装侍卫木桩子一样钉在宫门两侧，目不斜视。进得里来，宫门正门口卧着一方青石影壁，影壁正面雕有海水、日出、云朵、桅帆，背面是高山、峻岭、险壑、深沟，初青和曾鸣仔仔细细观看着浮雕，显然是一整块青石雕就。
　　“夫人是齐国公主，君上命人雕出海水、日出齐国风景，实为解夫人思乡之情。这背面的峻岭、深沟却是君上别一番深意。”琴左仕介绍道。
　　绕过影壁，是一个开阔院子，天气寒冷，树木凋零，满院阳光倒也温暖可亲，正房是三间会客厅，质朴简单。琴左仕一路介绍，她们顺着宫门两侧抄手回廊，向后走去，回廊全木质结构，地面干干净净，光亮鉴人，绕到客厅后面一个小院，从居中一花门出去，是一条青石板铺就通道，通道宽敞，可供两辆马车并排通行。
　　琴左仕指着通道左侧一片院落道：“君上有三子一女，二公子樽就居住于此，说起来，樽公子生母璇姬还是滑国公主，滑国当今君上的姐姐。”她又指着通道右边，与左边对称的院落道：“三公子貔和二公子对面住，二公子和三公子虽不是音夫人亲生，却从小在夫人身边长大，得夫人亲自教诲。宫门口影壁上的峻岭、险壑，就是提醒公主和公子们，不能以富贵自堕，不能以居上自大，世事艰难，处处警醒。”
　　想起滑国王宫的奢靡与沉醉，初青心里一阵叹息。
　　“衡公主的住处在哪呢？她也住在毓琉阁吗？”曾鸣瞪着大眼睛，她有点想公主了。
　　一提到衡公主，琴左仕脸上立刻荡漾一丝极其温柔的神态，浑身散发出一股母性的味道，自然，小小的曾鸣是发现不了的，可这，却逃不过初青的眼睛。
　　“衡儿是君上和夫人第一个孩子。”琴左仕说的是“衡儿”，“哪里舍得放到毓琉阁外，不管衡儿以后与何人成婚，必要与君上和夫人一起住的。所以啊，君上夫人住哪，衡儿就住哪。夫人常说，毓琉阁里没了衡儿，毓琉阁就不是毓琉阁了。”
　　青石板通道尽头是两扇对开的土黄色木门，铜皮包边，门不大，可容一辆马车通过，门两边立着两名年轻内侍，见琴左仕一行，慌忙弯腰低头，待她们走过，才敢缓缓直起腰来。
　　出了后门，站在石阶上，左右各一条青石板道通伸向远处，眼前，复又一道宫墙，与樽和貔的院落宫墙平行，依旧黄墙黑瓦，仔细看去，差别尽显，宫墙更高，黑色筒瓦明显宽、厚许多，最醒目的是同一中轴线上两扇朱红漆大门，在阳光照射下，似火如荼，恰如冬日里一团烈火，给人无尽温暖和安心。
　　八角攒顶楼宇近在眼前，它就在这扇红漆大门背后，进了这扇门，才真正进入毓琉阁腹心，初青不由心跳加速，生出些许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