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描述恰少年》英俊的三千千

9、第八章

　　温洋遇见叶天明是在三年前的夜晚。
　　那天温洋要去便利店值夜班，因为一点事耽搁了一会儿，被正好酗酒回来的父亲拿酒瓶子砸中了右腿。
　　大伤小伤虽是习惯，，拖着伤腿，去离家不近的便利店终究还是太难。
　　他坐在路灯下的石墩儿上，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手里的钱，伸直了腿给自己检查伤口。肉里扎了碎玻璃碴，血浸了半条小腿。微微一动，钻心的疼。
　　叶天明过来的时候，温洋正在清理伤口，咬着牙，把刺儿状的玻璃拔*出来。温洋用沾满了血的手指捏着的玻璃在路灯下折射出的光射进叶天明眼睛里，鬼事神差的，叶天明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人。
　　温洋感觉到黑影笼罩过来，皱着眉抬头，看见一个一身戾气的少年现在自己面前。少年脸上带着伤，头发乱乱地蓬着，一双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带着伤，沉默而倔强。
　　叶天明。
　　温洋知道他。
　　一个跟自己一样的可怜人。
　　或许是感受到同类的气息彼此相吸引，两个人在无形中都离对方更近，温洋咬着牙继续寻找更深的玻璃碴子时，叶天明突然蹲下来，打开了他的手。
　　叶天明捧起温洋的腿，仔细盯着伤口瞧了一阵儿，抬眼问道：“你要去哪里？”
　　温洋盯着叶天明，眼里都是戒备。
　　叶天明放下温洋的腿，背过身去：“上来，我背你去。”
　　温洋眼里有些诧异，他僵着没动，眼里的戒备更深一层。
　　叶天明没什么耐心跟他耗，直接作势要抱，温洋忙推开说：“不要抱，你背我。”想了想又说：“去那家24小时便利店。”
　　少年的肩膀尚且削瘦，但是却很结实。温洋趴在叶天明背上，忍不住还是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知道。”叶天明好像是笑了一下：“一中的小疯子。”
　　温洋苦笑自己问了个傻问题，这小城里谁不知道他温洋。亲妈早逝，亲爸又好吃懒做，终日酗酒，热衷家暴；他本人也是脾气怪异，不接受任何人的帮助，日常沉默离群，一但被惹到，立刻发疯反击，一副不要命的模样。
　　有次一群日常以欺负人为乐的学生混混在小巷子里堵他，要他交出来零花钱给他们买烟抽，否则揍他，没想到温洋从裤兜里摸出来小刀弹开就往自己胳膊上划了一刀，用带着血的刀尖指着他们让他们有种就过来，小学生混混当然害怕，找了个蹩脚的理由要走，这孩子一点没放过他们，挥着小刀追着他们把巷子窜了个遍。从此再没敢来找他。
　　都说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神经病的。
　　不要命的神经病。
　　大家怵着他，都这么说。
　　不过他倒也因祸得福，借此得到了便利店夜间营业员的工作。

　　到了便利店，习以为常的店主叹着气急急忙忙地给他们拿来碘酒纱布棉签和小镊子，就赶回家去了。
　　“为什么帮我？”
　　叶天明给他仔细清理伤口的时候，温洋问。
　　“你不是没地儿回吗？”叶天明拧开一瓶新碘酒，拿棉签给他上着药咧嘴一乐：“我也没地儿回，借你个地方。”
　　当时叶天明家刚出事儿，流言四起，满城风雨。叶天明正值敏感阶段，每天一小架，三天一大架，背后嚼他家舌头的被他发现了都死命的揍，回头人家再找来一帮人报*仇。十三四岁的小心灵饱受仇恨摧残，放眼望去哪里都是暗无天日。
　　温洋没说话，看着叶天明扯着伤依然向上翘着的嘴角，突然觉得好疼。
　　为什么活着，一天天的，会这么疼呢？
　　包扎完伤口，温洋指了指墙角的折叠床：“可以，睡会儿。”
　　叶天明走过去撑开，把薄被子丢上去，指了指：“自己去睡。”
　　“你睡。”温洋垂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去柜台：“我值班。”
　　“得了吧，别逞强了。”叶天明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来放在折叠床上，把椅子上的小被子丢上去，自己坐进了柜台里。
　　温洋仰面躺着，呼吸声轻得几乎听不到，薄薄的眼皮微微垂着，颜色淡淡的薄唇轻轻抿着，眼角唇边微微上挑，若不是神色间那挥之不去的憔悴神色，本应该是很有风情和味道的一张脸。
　　叶天明侧着头看他，忍不住就想像了一下温洋笑起来的样子……反正肯定得比现在好看多了。
　　“看着我干什么？”
　　“你长得还挺好看。”
　　“……”温洋沉默，就在叶天明以为温洋不会再理他的时候，身旁突然传来弱弱一声：“人家常说的。”
　　“就你这人缘儿还有人说你？”
　　“你现在这人缘儿也没碍着人家小姑娘喜欢你吧？”
　　叶天明“噗嗤”一乐，说：“没想到你还挺幽默的。”
　　“也只有你这么说。”
　　两人再次安静下来，叶天明趴在桌子上看着门外浓浓的夜色，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你……还挺乐观的。”温洋说。
　　“乐观？”
　　“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笑得出来。”
　　“谁规定我就不能笑了？”叶天明说：“这不是乐观，乐观是对未来有饱满的期待。你有期待吗？”
　　“解脱算吗？”温洋看着他。
　　“这是早晚的。”叶天明的眼神看起来很是安慰：“你会好起来的，你有乐观的理由。”
　　“你呢？”
　　“我的期待是我的家能复原。”
　　“……”温洋眼中带了同情。
　　“别用那个眼神看我。”叶天明别过脸，眉眼埋进臂弯：“希望是死的，也就不存在什么乐观。”
　　跟叶天明聊的这次天让温洋突然觉得日子没有多难熬了，他那句“你有乐观的理由”让他的心里宽慰不少。温洋找了另一份白天的兼职，是帮一个精品店加工和编织一些手工饰品。
　　他开始每天抱着一个大盒子去学校上课，下课了就打开盒子拿出东西忙活，一个月多了几百块，也让他在父亲酗酒缺钱时更好过了一些。
　　让他没想到的是，叶天明竟然经常光顾他打工的便利店。
　　“你为什么卡我的上班时间这么准？”温洋问。
　　“有几次来你没在，我就回去了。”
　　“为什么不想回家？你妈不是还……”
　　“跟你在一起更舒服。”叶天明用那双小学时就迷倒无数小女生的桃花眼注视着温洋，语气认真：“因为我们是一类人。”
　　不知怎么的，温洋突然觉得他的眼神像是两道热热的光线，直直的照进了自己心里。
　　或许是出于同类的惺惺相惜，或许是眼前少年的目光给了他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感觉，他第一次感到，原来自己也正在被需要着。
　　这种感觉很美妙，仿佛自己的存在瞬间有了价值，每一天都有更强烈的对明天的期待。
　　便利店的陪伴没有维持很久，叶天明把温洋带到了自己的家。
　　“不用值夜班的时候，你就住这里。”叶天明说：“我妈走了，你来陪陪我吧！”
　　明明知道他是为了帮自己摆脱家里对自己的干扰，若是直接说出来，依温洋的性子是一定会拒绝的，可偏偏是这种略带撒娇的求助的语气让温洋那颗冰封依旧的心，一点一点软成了一片棉花。
　　能被你需要真是一件美好的事，只有在被你需要的时候，我才有勇气去大胆的需要你。
　　接着就认识了沈星。
　　叶天明把沈星带进来的时候，这个眼睛像星星一样亮的小男生用另外一种方式对自己好着，比如偷偷帮他做完没完成的手工，让已经初三的他更有时间好好读书，还时不时嚷着爷爷饭做了太多，送上两份过来。
　　沈星的好让温洋感动，可温洋总觉得这个笑容像小太阳的男生，跟自己的距离太过遥远。
　　自己的世界是浓重的夜晚，偶尔出现的点点星光都是需要珍藏的风景；而沈星的世界是明媚的晴天，万里无云，阳光普照，偶尔出现的小阴影都能给美好的景色平添别致。
　　比起沈星，叶天明这个所谓的“同类”才更让温洋渴望接近。
　　更想和他永远相互陪伴，惺惺相惜。
　　每天的朝夕相处的这段日子是他记忆中最珍贵最恬静的时光，让他几乎渐渐忘了自己曾经生活的那个地方。
　　那个破旧的平房，那个永远充满酒臭的房间，和那个永远酗酒的暴虐的父亲。
　　温洋在享受着叶天明带给自己的一切时一直都在担心，担心父亲会发现，担心自己的这种生活会结束的太早。
　　实际上这一天并没有来得很快，三个月后，也就是离中考 还有两个月的时候，他的父亲还是找来了。
　　醉醺醺地找到学校，在校门口堵到他，逼他回家。
　　这一次不仅是要钱，还有一笔数目不小的赌债。
　　温洋的父亲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死命地抓着，仿佛看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值钱的物品。
　　“回家。”
　　温洋觉得这个词变得比以前更狰狞可怕，他跟父亲在校门口拉扯着，众人侧目，却没一个来帮他。
　　“回家？我回家做什么？你欠了那么多债我怎么帮你还？！”温洋眼睛里挤满了眼泪，他身体瘦弱，根本拉扯不过自己的父亲。
　　“你回去，回去了就有办法，就能有钱，就能还上债，就能保我的命……”温洋他爸絮絮叨叨神经质一般地顺着：“你这个人是好的，你的器官也是好的，你这个克死你妈的小畜牲，总是还能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