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之梦》烟弄尘

44、奋斗

　　沈司航被送进急救室抢救，他虽然流了很多血，又昏迷不醒，但他的生命体征还算平稳。医生说要准备手术室，估计他的颅骨被打裂了。叶芊芊和蒋韵之一起走进急救室，她们彼此不说话，但是心情却是相同的。
　　蒋韵之的手机响起来，是艺术馆打来催他们的。蒋韵之慢慢说：“司航现在受了伤，正在抢救，暂时不能画画了。”
　　“可是如果今天还交不上画就来不及了！”
　　“是画重要还是司航的命重要？”蒋韵之喊了一声，然后愤怒地就关掉了电话。
　　也许是她这一声喊，沈司航竟然苏醒过来。他的目光沉重地落在叶芊芊的脸上：“芊芊？”
　　“对，是我，你感觉好些了吗？”
　　“你……”他说话很困难。
　　“是我对不起你，我爸爸他……”叶芊芊哭了起来。
　　“这……跟你……没关系。”他又转向蒋韵之：“韵之，我的画……怎么办？”
　　“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想什么画？”
　　“不行……我必须画！”
　　“你会死的！”
　　“就算会死……也要画，这是我……全部的……梦想。”沈司航喘了几口气，“带我回去！”
　　“回哪里去？”
　　“回家！我要在……爸爸……面前画！”他虚弱的声音异常坚定。
　　“好，我带你回去！”蒋韵之和叶芊芊泪流满面。

　　本来阴霾的天空渐渐晴朗起来，阳光透过云层洒向人间，让街上行人的脸也都放了晴。蒋韵之和叶芊芊的心里却如同压着千斤巨石，她们知道这样一来可能会送了沈司航的命，但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沈司航的心就死了。对于一个人来说，心死了会比身体死去更可怕。聂骄阳一直默默地跟在他们后边，看到此时的沈司航，他忽又记起在法国塞纳河里，沈司航如何拼命救下了自己。他想也许叶芊芊说的对，自己和沈司航比起来，无论从感情还是从为人处世的态度上都逊色好多，输给这样一个人也不应算是耻辱吧？
　　一行四人出了医院大门，叶芊芊示意聂骄阳去找出租车。聂骄阳刚走出不远，一辆黑色奥迪突然如脱缰的野马一般直冲进大院，行人纷纷躲避。驾驶员血红的眼睛狠狠瞪了聂骄阳一眼，然后朝沈司航撞去。聂骄阳呆住，一向温文而雅的父亲此刻竟然面目狰狞，好像一个恶魔。回头去看沈司航，虚弱的他哪里来的力气躲开？两个弱女子自顾尚且不暇，又如何能救得一个垂危的病人？是不是到了我报答沈司航的时候？这条命本来就是他救下来的，那么现在就还给他好了！
　　想到这儿，聂骄阳转身奔到三个人面前，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张开双臂把三个人往大厅的门里一推。几乎是同时，那辆开足马力的奥迪已经驶到他侧面。
　　聂清泉一心要把沈司航撞成粉身碎骨，无论为此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在所不惜。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倒在自己车轮下的竟然是聂骄阳！
　　刹车已经来不及了，巨大的冲击力把聂骄阳的身子掀起，向前斜跌出六七米远，又滚了几圈，才停下来。鲜血在空中划个了凄美的弧线，砰然洒了满地，有几滴落在奥迪的前挡风玻璃上，红得像五月的杜鹃。
　　聂清泉推开车门，难以置信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聂骄阳，不禁老泪纵横。他连滚带爬地扑到儿子身前，看鲜血好像从他身上的每一个部分往外流。他跪在地上，轻轻托起儿子的头：“骄阳？骄阳！你醒醒，睁眼看看爸爸！骄阳！”
　　聂骄阳用尽气力睁开眼，父亲模糊的样子渐渐清晰，他费力地动动嘴唇：“爸，你不要怪我……爸……司航曾经救过我，我……不能欠他。”
　　“傻孩子，你不欠他的。我们不欠他姓沈的，是他们欠了我们。爸爸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都是希望你能快乐。你要是走了，我可怎么活啊？”
　　晶亮的液体在聂骄阳的眼睛里蓄满，慢慢流下来，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伸出一只手去轻轻碰了下父亲流满泪水的脸，在那里留下几条血印。然后他的手无力地垂落地上，眼帘合拢，最后两滴泪水也湮没在一地鲜血中……

　　沈司航在沈中原的遗像前坐下，蒋韵之和叶芊芊一起简单把小屋收拾了一下，为他钉好画布，准备画笔和颜料。屋子里静得连几个人的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看着衰弱的沈司航，蒋韵之知道每一秒钟对于他来说都是生与死的较量。她用力咬了下嘴唇，开始解衣服的扣子。沈司航看着她：“你真的准备好了吗？”蒋韵之点头：“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这算不了什么。我曾是你的第一个模特吧，自然不在乎再做一次。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要让我成为你的最后一个模特！”沈司航轻轻闭了下眼睛算是回答，他又看看旁边的叶芊芊，她的眼泪一直未停过，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开朗自信的叶芊芊了，他的心里有一忽的内疚闪过。
　　蒋韵之很快褪去了全部衣衫，按照他们事先想好的姿势端坐在那里。她解开长发，擦干泪水，强迫自己微笑，沈司航也笑了一下。论身材，叶芊芊真的比她更适合做模特儿，不过蒋韵之那纯真的笑脸，羞赧的神情却刚好符合作品要表达的意境。为了怕自己晕倒，沈司航让叶芊芊拿来一条毛巾咬在嘴里，然后就开始勾画轮廓。蒋韵之的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沈司航的脸，头上的绷带渐渐被冷汗浸透，血渍一点点渗出来，他的脸白得像纸，衬托得他的眼睛像夜空一样，那么黑那么深邃。叶芊芊坐在沈司航身边，用毛巾不断地为他擦头上的汗和血。她已经安排好了救护车，只要沈司航一完成，就立刻送他去医院。阳光迷离地照进小屋，折射得蒋韵之的皮肤闪闪发亮，沈司航得微微眯起眼睛才能看得清。他知道自己越来越衰弱，他知道这可能是自己这一生最后的作品，他也知道这幅画如果获了奖对于身为模特的蒋韵之意味着什么。他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再想，他要画出自己生命的全部精彩。汗水和血水一滴滴落下，与此同时，两个女人也洒下泪水，叶芊芊的流在脸上，蒋韵之的流在心里。
　　一个小时过去了。
　　又是一个小时。
　　蒋韵之看见沈司航眼睛里的光逐渐暗下去，她知道生命正从他身体里一点点流逝。她很想去抱住他，可是她不能动，她要让他把最美的自己展现在画布上！即使会被世人指指点点，她也无悔无怨。
　　第三个小时。
　　第四个小时。
　　叶芊芊手里的毛巾换了一条又一条，沈司航美好的侧影在她的眼睛里变得模糊。她知道这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事，虽然她很嫉妒蒋韵之可以做她的模特儿，她也嫉妒自己只能坐在他的侧面，无法享受他正视的眼神。但她也满足了，因为她曾经也做过，可以靠记忆回想他画自己的样子。虽然那幅画已化成灰烬，但在她心里，是永恒。
　　五个小时过去了。
　　第六个小时到一半的时候，沈司航示意蒋韵之可以穿上衣服了。蒋韵之立刻站起身来，叶芊芊则上前挪开画架，希望腾出些空间收拾东西，然后立刻送沈司航去医院。就在这时，沈司航忽然从椅子上倒了下去。他已经用完了最后的力气，画笔从手中落在地上，嘴里咬着的毛巾也掉了，一股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叶芊芊和蒋韵之连忙扶抱起他，他翕动着嘴唇，却发不出声音，目光投向桌上照片中的沈中原，嘴角浮现一个艰难的微笑。几个医护人员冲了进来，把他抬上担架，蒋韵之和叶芊芊看见他眼中的光迅速地暗下去。混乱中，他的目光又在她们的脸上流连了一圈，就慢慢合上了眼帘，头无力地垂向一边。一群人冲出小屋，上了救护车，一地凌乱中矗立着沈司航几乎竭其生命完成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