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之梦》烟弄尘

37、报复

　　聂清泉推开儿子的房门，屋里一片黑暗。还不到睡觉的时间，可是为什么不开灯？他摸到开关，立即点亮，却发现屋里好像没人。
　　聂骄阳从不出门，怎会不在？
　　聂清泉再仔细一看，发现床里侧靠窗伸出一条腿，他连忙走过去。
　　聂骄阳半躺在地毯上，头和肩靠着床，脸朝向窗外，左手里攥着个酒瓶，已经空了。他闭着眼睛，头发凌乱，两腮酡红，好像醉酒睡去了。聂清泉蹲下身，心疼地端详着儿子：“怎么就睡在地上？”他拿过空酒瓶扔到一边，两手搂住儿子的腋下，把他往床上推。他毕竟年纪也不小了，聂骄阳再瘦对于他来说也很重，直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才算把聂骄阳安顿在床上。这么一折腾，聂骄阳突然醒了，睁开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
　　“爸？！你回来了？”他的声音虚弱而嘶哑。
　　“你吃晚饭了吗？”聂清泉关心地问。
　　聂骄阳摇头。
　　“那你喝什么酒？这酒很烈的，你的身体受不住！会喝坏胃的。”聂清泉对门外喊：“宋婶，给骄阳煮碗面！”
　　“不用了，爸，我不饿。”聂骄阳突然咳嗽起来。
　　聂清泉摸摸儿子的额头，滚烫，他病得挺厉害：“你病了？这个宋婶怎么做事的？你病了她都不知道？明天我辞了她！”
　　“不关她的事，是我不让她进我房的。她做饭我也没吃。爸，你回来就好了，我……就是很想你。”两滴泪忽然从聂骄阳的眼角流出来，滴在枕头上。
　　“傻孩子，爸这不是回来了吗？”聂清泉的心里酸酸的，声音也颤抖起来。
　　“爸，我也想我妈！”
　　“别提她，那个忘恩负义的女人，是她抛下我们父子两个过她的神仙日子去了。虽然那时的我不算特别富有，但是我也尽我所能去爱她，不让她受苦。可是她呢，只贪图安逸的生活，就跟那个大老板远走高飞了。从那时起，我就发誓，一定要活出个样儿来让她后悔。有爸在，你不要想她。”聂清泉抚摸儿子瘦削的脸，语气又温柔起来，“孩子，爸希望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吗？爸知道自己有时很自私，让你去追求芊芊，也是为了能巴结上她父亲。但是你真的很喜欢芊芊，对吗？那就不要轻易放弃！”
　　“可是芊芊她根本不爱我，她只喜欢沈司航！”
　　“没关系，你很快就会明白，在这个世界上，爱情决定不了任何人的命运。即使芊芊不爱你，但我也会让她嫁给你，我们手里还有一张王牌！原想再利用沈司航赚几年钱，现在为了你，我的计划就得提前。”
　　“爸，你真的能让芊芊嫁给我？”
　　“不但如此，我还要让沈司航父子两个把欠我的债加倍偿还！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他们欠我们的？”聂骄阳不解。
　　“这个你很快就会明白！”聂清泉站起身，“沈中原啊沈中原，这个你隐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还得我帮你才能大白于天下！”诡秘的笑容爬上他已显现皱纹的嘴角。仇恨的力量就是如此的不可思议，即使过了再多年，它还是会让一些人心中那深埋的邪恶再度萌生，甚至可以把天使变成魔鬼。

　　聂清泉突然打来电话找沈司航到他的美术馆去一趟，说有一个客人要见他。沈司航告诉父亲有个朋友约他出去玩，就往美术馆去了。他猜测着是什么样的客人，没有看见蒋韵之走过来，蒋韵之却看见了正在想事情的他。她没有声张，悄悄地跟在他后面，想看看他要做什么。那天偶遇叶芊芊，她的富有，她的美丽让她不能不有危机感。
　　沈司航到“新艺苑”门口时，聂清泉正焦急地张望。见他来了，迫不及待地拉住他：“你总算来了，跟我来！”然后就往屋里拖他。
　　“是谁啊？”看他那紧张的样子，沈司航知道这个客人非比寻常。
　　“别问了，快来吧！”聂清泉拖着沈司航来到馆长室，蒋韵之也跟了进去，在门外停下脚步。屋里的老板椅上坐着一个人，很久未见，但沈司航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不由锁紧两道浓眉。
　　“久违了，沈司航！”叶展翔的表情冷若冰霜，说的话也是冷冰冰的。
　　沈司航没理他，转头问聂清泉：“您说的客人就是他？”
　　“当然了，叶老板就是你的客人！”聂清泉刚刚的笑脸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阴沉着的面孔。
　　“他怎么会是我的客人？”沈司航的态度也硬起来。
　　“你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聂清泉冷笑着，“你的画全是叶老板买走了，他怎么不是你的客人？他是你唯一的客人！”
　　“什么？我的画全被他买走了？”沈司航的心沉到底。
　　“芊芊是叶老板的女儿，她买你的画就等于是叶老板买的一样！”
　　“芊芊？”不用再解释，沈司航什么都明白了，他甚至也猜到了叶展翔今天来所为何事，“你想怎么样？”
　　“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我只要你远离我的女儿！”叶展翔狠狠地说，“我真不知道你有什么魔力，芊芊竟然会为了你不惜欺骗我！你除了会画画，就没有别的能耐了，怎么配得上我叶展翔的女儿？你要知道你的画根本一文不值，还妄想靠这个发财？”他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真是异想天开！”
　　“叶老板！”沈司航讨厌他目中无人的样子，“我真的很奇怪芊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她不仅长得漂亮，心地也很善良。可是你呢？自以为有两个臭钱高高在上就可以摆布一切，你错了！如果早知道我的画是芊芊用你的钱买走的，我就是饿死也不会让她这样做。我原以为芊芊会很幸福，有一个疼爱她的父亲，现在看来，与其要一个这样霸道无耻的父亲，还不如有一个贫穷但和睦的家！”
　　“住口！”叶展翔一拍桌子，“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你活腻了是不是？你别以为我放过你一次就会放过你第二次！”
　　“怎么？又想故伎重施？这里是中国，是讲法律的地方，你杀了我是要偿命的！”
　　“你……”叶展翔气得一时无话可说，只能干瞪眼，沈司航轻蔑地扬扬嘴角。一旁的聂清泉不知什么时候已踱到叶展翔那一边，表情阴鸷地看着沈司航。见叶展翔无言以对，他冷笑了两声：“沈司航，你不要只在这里说别人，你知道你有个什么样的父亲吗？”
　　“我父亲？我父亲虽然生意失败，又穷困潦倒，但他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
　　“光明磊落？”聂清泉的冷笑让沈司航心里直发毛，他看出这位原先慈眉善目的聂伯伯和叶展翔其实是一个鼻孔出气，亦非善类，不知他的嘴里又要讲出什么脏话来。
　　“我不能确定沈中原是否光明磊落，但是你的父亲绝对配不上这四个字！”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沈中原根本不是你父亲！”
　　犹如晴天霹雳，沈司航呆在当地，半晌无语。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沈中原不是你父亲！”聂清泉提高音量，这一次他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母亲临终对自己的嘱托，父亲倾其所有的关怀与奉献，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他的耳朵里嗡嗡直响，聂清泉的声音在回荡。他摔摔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我父亲？你有什么证据？”
　　“我早就知道你有一天会找我要证据，我已经准备好了，证据在这里！”聂清泉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照片摔在桌上。沈司航看看两个人，他有些胆怯，手也在颤抖，几次都没拿起来。照片里有三个人，是三个年轻男人肩搭着肩的合影。沈司航从左边的第一个人看起，细眉细眼，笑容里带些傲慢，这是聂清泉。中间的一个浓眉大眼，笑得很真诚，这是沈中原。右边的那个……沈司航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花了，他用力闭了下眼睛又睁开，那眉眼，那笑容，活脱脱就是自己！不！不可能！这张照片至少是二十年前拍的，那时的沈司航还没有出生！他又仔细端详，不，这不是自己，照片中的那个人虽然在微笑，但那笑容里透出深深的忧郁，还带着些柔弱，这种微笑不属于自己。
　　“看到了吧！”聂清泉观察着沈司航的表情，心里说这小子和他长得真是一模一样。“感觉好像在照镜子吧！那个人就是你的生父，他曾经是我们的朋友。忘了告诉你，沈中原也曾经是我的朋友。不过那些都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这是怎么回事？”沈司航喃喃地说。
　　“这些陈年往事还是让沈中原亲自告诉你吧，我说的话你也未必相信。这张照片你拿去，我留着也没用，不然沈中原是不会说的，他那个人就是煮熟的鸭子，嘴硬！咱们还是别忘了今天的正事，关于叶老板的女儿，你就不要再妄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了。你这么复杂的出身，会玷污芊芊的名誉，你不想让她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吧！叶老板大人有大量，以前的钱就不用你还了，但你要保证从今以后永不见芊芊！”聂清泉得意地看看叶展翔，两个人阴森的笑声让沈司航不寒而栗。他除了知道自己脑子很乱以外什么也感觉不到，感觉不到自己说不再见芊芊，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脚在走路，感觉不到肩膀撞到门框上的痛，感觉不到蒋韵之扶着自己出了美术馆，又把自己塞进出租车。蒋韵之站在门外，什么都听见了，看沈司航失魂落魄地走出来，她的心好痛。坐在出租车上，她揽过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沈司航没有拒绝，两眼直勾勾地，眼神涣散，好像已经失去了知觉。她握住他冰冷的手，看见那张照片还被紧紧捏在他手里，就把它拔了出来。看到照片中那个和沈司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以后，她最初的怀疑也变成了震惊，她感到怀里的沈司航在微微颤栗，她知道此刻的他就处在崩溃的边缘。沈司航的脑海里往事拥挤再现，因为没有父亲，他被同学欺负，因为没有父亲，他交不到一个朋友，因为没有父亲，妈妈一个人带他，含辛茹苦。妈妈去世以后，他有了父亲，经过怨恨，经过分离，经过痛悔寻回的父亲竟然不是自己的生父！
　　快到家时，沈司航才猛醒过来，他下意识地去看手里的照片，却发现不见了，于是大叫起来：“照片，照片在哪里？”
　　“在这里，司航，你冷静一下。”蒋韵之把照片递还给他，他一把抢过来又看了看才略放下心，忽又意识到蒋韵之的存在：“你怎么在这儿？”
　　“我一直都在你身后，你都没注意到我。”蒋韵之看到他额头上渗出冷汗，掏出手帕去擦，沈司航这次躲开了：“那你都听见了？”
　　“是，你打算回去问你父亲吗？”
　　沈司航轻轻点头，蒋韵之也不再说话，她预感到暴风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