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之梦》烟弄尘

16、出国

　　沈中原接到曲老师的电话时吃惊不小，当下找校长理论，却晚了一步，学校已经把决定公之与众了。校长、副校长、大小主任早就联合成一个“加强连”，不用说也知道这场争执孰胜孰负。事情没有解决不说，还惹了一肚子气。急急忙忙赶回家，云姨却说沈司航没有回来，更让他担心不已。又是冬季，因为担心去年的悲剧重演，沈中原丝毫不敢怠慢，大街小巷开始寻找儿子。
　　北方的冬季白昼很短，天很快黑透了，下班的高峰一过，街上的行人就少了很多。这个城市不算太大，可是也不小，要漫无目的地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沈司航没有朋友家可以藏身，除了自己也再无亲人，他能到哪里去呢？沈中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突然脑际灵光一闪，有一个地方自己没想到，对，一定是那里！
　　沈司航在工地的一个角落找了几块散落的砖摞在一起，又从书包里翻出一个没什么用的练习本垫在上面。坐下以后，他就出神儿地看工地上的建筑工人穿梭忙碌。一年半前，他就是从这里的棚户区离开，在一些不知究里的人的羡慕眼光中走进沈中原的豪宅。如今，随着城市改造的深入，政府出资改善棚户区居民的生活环境，推倒了原来密密麻麻，乱七八糟的平房，即将建起新的现代化小区。沈司航在这里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原先自己和妈妈住的那间低矮阴暗的小屋的所在，只好在大概的方位停下。想起母亲，他有一百个理由想哭，本以为经过自己的努力可以实现母亲的夙愿，考个好大学，毕业以后能帮父亲做些事。可是老天却和自己开了一个玩笑，一夜之间又被打回原形。梦想像一个个美丽的肥皂泡，瞬间破灭消失，叫人实在难以承受。他在心里反复念叨三个字—“对不起”，一坐就是多半天，午饭也没吃，天黑了也不知道。
　　好在工地上的照明灯很亮，沈中原又目光如炬，不肯放过一个角落，终于看见伸长着两腿，垂着头的沈司航。他慢慢走上前，在儿子对面蹲下身子，双手扶住他的膝盖：“孩子，你怎么在这里？”
　　他感到沈司航的身子震颤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爸？你怎么找到我的？”
　　“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沈中原反问他，从他通红的眼睛看得出他哭过。
　　“我……”沈司航又把头低下，不知该怎么解释今天的事。“我被开除了。”
　　“我知道了，你们曲老师都告诉我了。”沈中原的回答让沈司航有些意外。“所以，你就一个人跑来这里，向你妈妈谢罪吗？”沈中原看见儿子低垂的眼帘有泪水滴落，砸在地面上，心里酸酸的。
　　“爸，对不起！”沈司航抽泣着说。
　　“你没有错，孩子，也没有做对不起我和你妈的事。有些事情的结果是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只要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没有放弃原则，就不算失败！来！”他拉沈司航起身，胳膊搭住他的肩，“咱们回家！云姨给你准备好晚饭了，等你回去吃呢！关于学校的事，我再想办法。”
　　沈司航又恋恋不舍地回头向工地看了一眼：不能总是回首往事了，应该向前看！过去的已经过去，再也不能改变。未来却还是未知，等待我去创造！

　　沈中原想凭自己的关系在市内的其他几所高中再为沈司航联系一个新的环境，但事情不像他想得那么简单。首先沈司航是被开除的，很多学校都顾忌这一点，不肯接纳他。再者就是那起案件在社会上造成的舆论影响还没有完全消失，使一般的学校难以承受。所以转眼两个月过去，沈司航还是只能呆在家里。上网、看电视只是一时的新鲜，很快就腻烦了，于是沈司航又想起自己的最爱――画画。
　　这年的春节来得有点迟，年三十的晚上云姨包好了饺子，准备好了一桌饭菜才赶回郊区的家里过年。家里只剩下父子二人，本来就很冷清，沈司航却迟迟不肯下楼来吃饭。于是沈中原来到儿子的卧室，推开门走进去。屋里显得很零乱，各种颜料摆在地板上和写字台上。沈司航背对着门口，正全神贯注地画一幅画，沈中原走到他身后他也没听见。儿子的背影是挺拔的，那执笔的手也是坚定的。经过这么多事，沈中原也不再反对他画画，他也发现儿子在这方面真的造诣非浅。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这幅沈司航即将完成的画上时，竟然呆住了。画中的女子坐在桌边，正浅浅地笑着，美目流盼，朱唇微启，还有那一头如瀑的长发轻垂于腮边、肩头。这不是我的素妍又是谁呢？沈司航正在添画最后的几笔，他也就这样痴痴地站在那里。
　　终于完成了，沈司航放下画笔，仔细端详自己的作品，自言自语道：“妈，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这么美！”说完，他往后退了两步，想远距离审视一下，却撞进沈中原的怀里。他吓了一跳，转回身，看见是父亲：“爸？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沈中原好像没听见他的话，眼睛里满含着泪水。
　　“爸，你……”沈司航不知道自己这幅画竟然有如此大的魔力。
　　“哦，我来叫你吃饭，已经热过好几次了。”沈中原回过神来，用力地眨着眼，强忍住眼泪。
　　他的样子让沈司航不禁有些意外，父亲的眼神证明他爱母亲爱得深切，可是他们为什么又……现在还不是问这件事的时候，于是他叹息一声说：“走吧，一起去吃。”说完先出去了，沈中原也转身跟上，却还是一步三回头地不忍离去，他在心底里狂喊：素妍，你知道你有多爱你吗？可你为什么不给我机会让我爱你一生一世呢？
　　窗外的鞭炮声震耳欲聋，屋里的两个人却谁也不说话，心事重重。沈司航知道父亲一直在看着自己似乎有话想说，他也不知道找个什么样的话题才能打开沉默的局面。最后，还是沈中原说话了：“司航，你很喜欢画画是吧？”
　　“哦。”沈司航不明白他的意图，继续吃饭。
　　“之前我和曲老师聊过你的事情，她说她发现你在画画方面确实很有天赋，还建议过我让你考艺术院校。虽然现在看起来好像是妄想，但是我突然想起你可以出国啊，专门去学画画，你觉得怎样？”
　　沈司航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停下筷子，看父亲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好啊！”
　　“如果你同意，过完春节我就找人给你联系学校。”
　　“同意，当然同意！”
　　“那你想去哪个国家？”
　　“法国，当然是法国！”沈司航的眼睛亮了起来，笑容也浮上他唇边，“那里是绘画者的天堂！”
　　“好，就法国！”看久违的笑容又回到儿子的脸上，沈中原也由衷地为他高兴。笑容使他年轻的面孔更加俊朗，他太像一个人了，尤其是这笑容，没有人知道做出这个决定也会让他的心不停地滴血。

　　今年冬天的雪好像特别多，大年初一也下了一整天。初二一大早，沈司航还没起床就接到了蒋韵之的电话，她的声音有些激动：“喂喂喂，天气好好哟，要出来玩吗？”
　　“还有心思玩吗？”沈司航明明高兴却故意用责怪的口吻说。
　　“不只是我一个人，我们班很多同学都来了，你也来吧，我们在滑雪场！”
　　“什么？”滑雪场这三个字吊起了沈司航的胃口。
　　“对，这里好多人，好好玩，快来吧！我在门口等你，一定要来哦！同学们难得释放一下，又都很想你，你一定要捧场啊！”蒋韵之不容沈司航拒绝先挂了电话。沈司航想自己也在家闷了这么久，出去透透气倒也不坏，滑雪自己以前从未尝试过，一定很好玩，又可以见到同学们。想到这他就迫不及待地收拾停当，出门叫了出租车，直奔滑雪场而来。一下车就看见蒋韵之跑过来：“还好，还好，你再不来我就冻成冰棍了！”
　　“都有谁来了呀？”沈司航四下看看，没发现有熟人的影子。
　　“他们早就进去了，你跟我来！”蒋韵之拉着他进门，门票她早就买好了。
　　滑雪场里真的好热闹，年轻人居多，大家尽情地享受这银白的冰雪世界，也许是因为挑战自己能让人忘却一切烦恼，才会有这么多人爱上极限运动吧。蒋韵之拖着沈司航的手，把目不睱接的他拉到租雪板和雪杖的地方，帮他搞定了滑雪的行头。有两个人脚踩着滑雪板向他俩滑过来，到了近前，摘下风镜，沈司航才认出是陈宇轩和张闯。
　　“怎么？装备好了吗？”陈宇轩和张闯一人架住沈司航的一条胳膊。
　　“喂！你们要干什么？”沈司航对滑雪可是一窍不通。
　　“来吧，别紧张！”两个人不由分说把他拉上了缆车，蒋韵之也诡秘地笑着。
　　“哇！好高啊！”站在高处的感觉除了心胸舒畅之外还有一点恐惧，沈司航的腿开始发软。
　　“怎么？你沈司航也会怕吗？”陈宇轩忽然严肃起来。“你看！”他往终点方向一指。“下去，有好多人在等你！”他架住沈司航的左臂。
　　“好！”沈司航咬住下唇，“大不了一死！”
　　“你不会死的，有我们陪你！”张闯也架住他右臂。
　　“走了！”陈宇轩发令。三个人从高处直冲而下，陈宇轩大声在耳边提示沈司航要重心向后，掌握方向。飞溅的雪花打在脸上，冰冰的，还有些疼，耳边风声呼啸，感觉好像飞起来一样，沈司航兴奋地大喊起来。
　　快到终点时，陈宇轩和张闯约定好了一样，一齐松开扶住沈司航的手，让他一个人滑过去，他收势不住，一头扎进前面的一大堆红气球里。接下来就是“噼哩叭啦”一阵爆炸，然后是同学们的欢呼和笑声。
　　沈司航好容易才爬起来，已经滚了一身雪，样子又狼狈又滑稽。当他看见曲老师和同学们都在的时候，高兴极了：“大家都来了吗？”
　　“是！”无数个声音齐声答。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大笑。蒋韵之喊：“好，我宣布，今天整人计划圆满成功！”又笑倒一片。有人早准备好了雪团，于是大家立刻打起了雪仗，你追我赶，笑声经久不绝。
　　在滑雪场玩够了，大家意犹未尽，沈司航提议：“我请客，咱们去唱KTV好不好？”虽然已经很累，还有十几个年轻人蜂拥来到一家很大的KTV，包了一个大包房，点了一堆小吃，饮料和果盘，南腔北调地唱了起来。
　　三首歌过后，沈司航觉得屋里有点闷，就走出来透透气。外面华灯初上，霓虹璀璨，整个城市都沉浸在浓重的春节气氛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新的一年新的开始，生命中下一个转折的惊喜也许就在新的一年里，等着与你撞个满怀。
　　“怎么不去唱歌？可是你请客呀！”陈宇轩也出来了。
　　“屋里人太多，我出来透透气！”沈司航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陈宇轩不知道该不该旧事重提，所以停顿了一下，“我来向你道歉！”
　　“为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
　　“算了，还提这事干什么？你复习得怎么样了？把握如何？”
　　“你放心，我一定能考上好大学！我也已经决定要学法律，算是回报你。”
　　“好！”沈司航轻轻擂了他一拳。
　　“我们真是不打不相识啊！你的拳头很硬！”陈宇轩摸摸自己的鼻梁，“我浑身上下最满意怕地方就是鼻子了，差点儿废在你手上！”
　　“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沈司航笑着。
　　“其实今天的活动是蒋韵之一手安排的。”陈宇轩早有预谋要谈她的问题，几句就转了过来。
　　“我猜到了。”
　　“其实她是个好女孩，不光人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好，待人接物也很得体。”
　　“这个我也知道。”
　　“我一直很喜欢她。”
　　“看得出来。”
　　“可是她好像更喜欢你。”
　　“……”
　　“不过我不服气，咱们开始公平竞争吧！”陈宇轩歪头看他。
　　“你听说过‘不来电’这个词吧！”沈司航半天才说。
　　“什么？”陈宇轩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们……其实不是……，我是没机会的，你倒要加把劲儿呀！她可不容易追到手哦！”
　　“要没你小子插一杠，我早追上了！”陈宇轩推了他一把，“你刚才说什么？没机会？为什么没机会？”
　　没等沈司航回答，蒋韵之从里面“冲”了出来：“喂，你们两个在这儿干什么哪？司航，你不会是想溜之乎也，赖了这笔帐吧？”
　　“我俩在这交流交流感情！”陈宇轩说。
　　“是吗？”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没骗我？”
　　“骗你干什么？走走走，回去唱歌！”陈宇轩推她，沈司航也跟了进去。
　　他们又唱到了九点多钟，因为不敢太晚回家就决定散了。数一数来人，刚好一个男生送一个女生。蒋韵之自然选了沈司航，他在这种情况下不能拒绝，就答应了。陈宇轩难免有点儿嫉妒，可是也没办法。
　　因为有上次的教训，他们决定打车，时间太短，不够谈多少事情，虽然各怀心事，两个人只是互相鼓励了几句就道别了。

　　春节长假很快就过去了，初八一上班，沈中原就开始履行诺言，联系法国的艺术学校。因为他交识甚广，这件事很快就有了着落。朋友推荐的是一间位于巴黎近郊的艺术学校，环境设备都不错，只是每学年光学费就要将近四十万人民币，再加上生活费的话就得五六十万。为了让沈司航能安心画画，沈中原表示不用他打工挣钱，只要把全部精力放在专业上就可以了。对于沈司航来说，这家学校最大的优点在于它并不十分看重学生的文化课成绩，只要操行评定合格，并能交出一幅不错的入学作品就可以进入学校。为这，沈司航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三夜，除了吃饭几乎不和外界交流，精心绘制了一幅油画《早春》作为入学作品，连同自己的履历表寄了过去。就在春季开学后不久，沈司航接到了该校的入学通知。因为那边的新学期也即将开始，沈司航的行程就近在眼前。
　　接到入学通知后的一个周末的晚上，沈司航把陈宇轩，蒋韵之和张闯约到了一家饭店，请他们吃饭，顺便和他们告别。起先他们并不知道沈司航要出国留学的事情，还有说有笑的。当沈司航说明情况以后，他们个个惊诧不已。
　　“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不早说？”还是陈宇轩先反应过来。
　　“因为一直没有一定，所以不敢说。”沈司航带着几分歉意。
　　“那什么时候走？”
　　“下周三。”
　　“你还回来吗？”张闯问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这个不好说。”沈司航偷看了一下蒋韵之，她的脸显得很苍白，让他多少有点儿担心。陈宇轩也看见她脸色不对，连忙举起酒杯：“好了，虽然是你请客，也算是我们为你饯行。也许这对你来说，真的是再好不过了。祝你学业有成，一路顺风！”
　　“对，我祝你梦想成真，生活幸福！”张闯也举起了酒杯。
　　几个人的目光全落在蒋韵之身上，沈司航端起酒杯微笑着说：“怎么，韵之？你不想祝福我吗？”他的微笑有点儿牵强。蒋韵之不说话，只是沉默，接下来是两滴泪从她眼里掉出来，又是两滴，她的泪让几个男生的鼻子酸酸的。过了一会儿，蒋韵之抬眼去看沈司航，她失望痛苦的眼神让沈司航和陈宇轩的心一阵紧缩，她缓缓举起酒杯：“我祝你可以过上你想要的生活，远离痛苦和寂寞。如果你成功了，请你忘记我们，如果你失败了，随时可以回来。”说完，她一饮而尽，几个男生也都干了杯，他们觉得今天的啤酒特别特别苦。
　　之后，四个人再也没有心情吃饭了，蒋韵之站起来：“对不起，我有点儿不舒服，先走了……你们都不用送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未容三个人回答，她就疾步走出了饭店。陈宇轩望着她逃跑似的背影，叹了口气：“看来她真的很喜欢你！”
　　沈司航又干了一杯：“可是我不能喜欢她，你还有机会。加油吧，朋友！”
　　“你为什么不能？学成回国她一定会等你的！”陈宇轩也喝。
　　“不能预知的未来，我不敢有任何奢望。”
　　“路靠自己走，命运也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你们也许是，我却不见得。”
　　“此话怎讲？”
　　“不知道，总之我现在还是看不清自己的未来。”沈司航苦笑了一下，一个劲儿地喝酒。陈宇轩和张闯也陪着他，想一醉方休，可是越想喝醉越是不醉，两打啤酒下肚，他们依然很清醒。
　　“算了，别喝了，我们回去吧！你们明天还得上课呢！”沈司航先站起身。
　　“好吧，周三几点的飞机，我们去送你！”
　　“不用了，你们还得上课，时间来不及。”
　　回到家里，沈司航才觉得头疼得像要裂开一样，胃里也一阵阵难受，连忙冲进洗手间里吐起来。平静之后，他漱漱口，洗了把脸，看镜子里自己微醺的眼。渐渐地，他在镜子里看到了蒋韵之流泪的样子，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真的让他很心痛。他用力闭了下眼睛，把她的影子赶走：不可以，我不能喜欢她，我给不了她幸福。他放了一缸热水，脱去衣服躺下来，感觉被温暖地拥抱，这使他想起了妈妈：妈妈，我不知道当初你和爸为什么都反对我画画，但是看来我现在只能走这条路了。我一定会尽我的全力，不让你们失望。希望你的在天之灵可以保佑我。

　　接下来的两天沈司航开始收拾行囊，云姨真像一个唠叨的母亲，一会儿叮嘱他这个，一会儿又叮嘱他那个，还给他准备了很多衣服，包括内衣和袜子。沈中原白天上班，可是即使再忙晚上他也会赶回家里，虽然很少说话，但从他的眼神中，沈司航看到了一个父亲的牵挂与不舍。这两天，他都被浓浓的亲情所包围，让他忽然心生眷恋，给他的兴奋与憧憬中增添了几许离愁。
　　周二的晚上是沈司航离家前的最后一夜，所有的行李都已经整理完毕，有一部分已经先行寄出。沈中原敲开了儿子的房门，他轻轻走进来，在儿子身边坐下，又轻轻握住他的手。
　　“司航，到了那边如果住学生公寓不习惯的话就到外边租房子住吧。”沈司航不说话，静静地听他讲。“先前我也说过你不用勤工俭学，吃住的费用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按时给你汇过去。一个人在外边没人照顾你，要按时吃饭，注意天气，别搞坏了身体。在国外不比在国内，不要乱交朋友，不要惹事。如果真的不适应就回来，千万别勉强。有空的时候打打电话或者写信，发电子邮件也行，让家里知道你平安。你放心，爸爸肯定会供你到底，你一定要努力学画，成为世界知名的大画家！”
　　听着父亲说的这些话，沈司航觉得自己的眼睛模糊了，喉咙发紧，想回应父亲一句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大概是怕自己会流泪，沈中原强抑制住哽咽，用力握握儿子的手起身往外走。到了门口，他犹豫着，最后还是转回身，试探地问：“司航，爸爸想跟你要一样东西，你……能答应吗？”
　　“是什么？”沈司航把眼泪憋了回去。
　　“你的一幅画。”
　　沈司航当然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他起身到窗帘后边拿出了他画的那张《母亲》：“是这一幅吗？”
　　沈中原的眼泪夺眶而出，用力地点点头。
　　“我本来也没想把她带走，就算是个……‘纪念’吧！”沈司航把画递给父亲，“还有……谢谢你，爸爸！”
　　“不！爸爸欠你的太多，可是做的太少了，你要加油啊！”
　　沈司航拼命点着头。
　　这一夜，父子二人都没有睡。沈中原坐在床上，对着那幅画不停地流泪。沈司航则翻来覆去，脑海中电影般地交替出现母亲，父亲，蒋韵之，陈宇轩。他们的欢笑，他们的眼泪，而这一切都将远去。

　　如果分别的日子阴雨绵绵，一定会赚得不少离人的眼泪，可是这天的天气出奇的好，所以沈司航打定了主意不会哭。沈中原亲自开车送他到机场，同行的还有云姨和沈中原的秘书。在候机大厅里，云姨还在做最后的叮嘱，沈司航却不安地四下张望，他坚信她一定会来送他，虽然他有时会希望她最好不要来。
　　快到登机的时间了，沈司航终于看见两个穿着高中校服的人影飞快地向这里奔来，他几步迎上前去。
　　“还好赶上了，没白白翘一回课！”陈宇轩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沈司航用力和他拥抱了一下：“再见了，朋友！”
　　“你要多保重，一路顺风。”陈宇轩也用力地拍他的肩。“快，韵之她有话要和你说！”
　　沈司航转向蒋韵之，她还是有点儿胆怯，竟一时语塞。陈宇轩急了：“你倒是快问呀！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蒋韵之的目光定格在沈司航的眸子里，她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眼神会这样深邃，让她始终看不透他的内心？有时，她坚信自己可以感受到他热血沸腾的心，可是他的脸却依然冷若冰霜。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啊？
　　“你要问什么？”沈司航温柔的声音给了她勇气。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蒋韵之摊开手，掌心里是一条银质的项链，下面是一个心形的坠子。“如果是，戴上它，我就会等你，等十年八年也行。如果不是……”她没想过后面的话应该怎么说。
　　“不是！”沈司航几乎连想都没想就做出了回答，他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一点儿变化，“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你应该问的是宇轩，不是我。你不是我要的类型。”
　　陈宇轩用手扶住蒋韵之僵硬的身体，生怕她会突然倒下去，沈司航的回答让他也很意外，不知说什么才好。沈司航两手同时拍了一下他俩的肩膀：“谢谢你们来送我，不知再相见是什么时候？期待你们能有好消息！珍重！”说完，他回去接过父亲和云姨手中的行囊，头也不回地穿过登机口离去了，没人看见他的泪水全都流向心底里。蒋韵之呆呆地站在原地，让陈宇轩震惊的是她没有哭，也没有倒下，因为翘课被老师家长狠剋她也没有哭，只是从那以后她都很少笑了。
　　看着沈司航的背影消失，沈中原稍稍放宽的心又隐隐有了一丝的不安。他毕竟才刚满十八岁啊，完全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这一走就是远去异国他乡，前路茫茫。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但愿泉下的素妍不会责怪自己推卸责任才好；但愿他这一去能有所成就，实现抱负，好让他饱受创伤的心早日享受幸福的滋养。
　　沈司航坐在舷窗边，感受飞机冲天而起，看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城市渐渐远去，消失。人生的际遇真的很奇妙，这短短的不到两年时间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真可谓大悲大喜。从前，他的世界里只有母亲。母亲是他的天，是他的一切。突然，仿佛是以失去母亲为代价，他有了父亲，有了朋友，有了爱情，如果这能算□□情的话，还有了属于自己的理想。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放手追逐自己的梦想，而现在的他正朝着自己的理想飞去，那应该是一种天堂般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