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的黑脑洞》中华田园苏

14、SD狂想记（四）

　　四

　　清扫完公共区域，照例是下午无聊的五节正课。不知为什么，罗莱忽然不再哼唱那诡异的歌谣了。只是在那个本子上写写画画愈加频繁。而且很多时候，她都是一副分外疲惫的样子，连零食都吃得少了。有时候，我觉得她像是下一秒就会消失一般。

　　天哪，这可真是个荒谬的想法！她一直好端端坐在你旁边，从未消失过！虽然，她越来越喜欢长久地保持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神游整节课。令我奇怪的是，她的数学笔记总是很完整，尽管她同我一样，是那么讨厌数学的存在。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我在街上一面漫步，一面左顾右盼。我们的学校位于繁华的市中心，行人多，往来车辆也不少，于是也带动了一种特殊存在的繁盛，那便是乞丐。

　　今天，我刚走出校门不久，就遇到了一位乞丐。那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破旧的灰布衫在夹道华灯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凄凉。老人蜷坐在地上，一条裤管空荡荡的，另一条裤管里那截灰黄色的残肢也让我不忍多看。老人用一手撑着地艰难地挪到我面前，另一手握着一只灰绿色的瓷杯颤颤巍巍地伸到我眼前，杯底躺着零星几张角票。

　　老人没有言语，我却分明从他浑浊的眼眸里瞧见了几分卑微的希冀。我承认，那种希冀勾动了我心底为数不多的怜悯。我从手上仅有的十几张一元纸币中抽出一张，轻轻放进老人的搪瓷杯里。新绿的一元纸币将灰白的搪瓷杯染上几分蓬勃的朝气，暂时驱散了这些天来在我心底积聚的阴云。

　　我友善地朝老人笑了笑，脚步轻快地掠过老人向自己看中的小吃摊位走去。老人喃喃地对我念叨着些感激的话语，又抱着他的搪瓷杯向下一个行人挪去。

　　不过，我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太久，因为今晚的乞者似乎格外多。或老或少，或独自一人，或三两成群，反复向行人们诉说他们的凄惨故事与卑微乞求。我透过路灯与沿街的霓虹灯招牌的光亮向这满街人影瞧去，恍恍惚惚之间竟有种只见乞者不见行人的可怕错觉。我狠命地晃了晃脑袋，感觉视线更加模糊，光影迷离之中，眼前影影绰绰的人影竟在我脑海里重叠成一组诡异的画面……

　　“妍妍，你在发什么呆？”罗莱的声音传来，有点儿渺远，却又无比清晰。

　　“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天街上乞丐太多了点。”我回过神来，恰好瞧见她最近难得一见的开怀笑容，不由眨眨眼。与此同时，眩晕的感觉从我脑海中迅速褪去了，褪得干干净净，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今天乞丐……多？”罗莱茫然地四下打量，从无意识提高的尾音来看，她现在的心情的确不错。

　　“嗯，刚才我感觉还挺多。”我也四下一扫，随口答道。现在街上依旧人流如织，但目光所及乞丐不过五六人，虽然也不少，但绝不是我之前瞧见的那种恼人幻境。

　　“快点，第一节可是兰姐的课！”罗莱说着，就拉着我往摊子前面挤去。兰姐……我脑中瞬间勾勒出一个微胖的女青年瞪着眼冲我大吼的模样，不由咧咧嘴，顺从地跟着罗莱往前去。

　　这一片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碧蓝的校服占据了我全部的视线，远远望去，像是大片起起伏伏的蓝藻。我也是这“蓝藻”中的一部分。罗莱的黑裙子本该很显眼，但此刻也毫无悬念地淹没在“蓝藻”的海洋里了。

　　晚自习共有三节，分别是语文，数学和英语。然而今晚三位老师像是达成了某种奇妙的默契，居然一致舍弃了习惯的讲解时间让我们正正经经地“自习”。不过有一点，不许吵闹。

　　新来的实习老师黑面神似的坐在教室前端的讲台上，严酷的目光完美打消了我们心中刚冒头的兴奋。拿起笔，铺开本子，我呆呆地坐在座位上，忽然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灵感枯竭？真是个糟糕的消息，比考试不及格更让人不愉快！我有点儿焦躁地环视四周，只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同学们都在伏案苦学，白惨惨的灯光洒在一个个墨色的发顶上，隐约凝结成一层苍灰，恍惚间仿佛一群鬓发斑白的老人。是了，高二的学习压力已然不小，压得整个教室都静得像是死去一般。

　　挂钟背面撒旦低语潜藏，

　　红色落雪浸透天使翅尖，

　　还有谁会给予堕落的灵魂以救赎，

　　在野猫狞叫之前？

　　俗世的路引跌入尘泥

　　抛开吧，这无意义的时间

　　少女团扇上的蝶啊

　　早已沾染硫磺的气息飞舞翩翩……

　　罗莱又哼唱起那首诡异的歌谣，歌词像是与前段相续，却莫名添了几许令人不安的狂热。我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地往远处挪了一点儿。罗莱毫不介意，她仍旧自顾自地哼唱着，用极低极细的声音。我怀疑那声音只有我才能有所觉察，并且忽然有些还念之前那种死一般的寂静了——至少它比此刻顽固盘踞在我耳边，针尖般的歌声可爱。

　　这样的“受刑”时间按理来说是很难熬的，可我居然没什么感觉就等到了放学。罗莱的歌声依旧断断续续的，像生锈的刀子一样刮着我每一寸身躯。可下课铃响时，我只在心里转了个逃跑的念头，就那样从容不迫地走出了教室。

　　“罗莱，再见！”我甚至很有闲心地同罗莱打了个招呼。

　　“再见。”罗莱友善地回应，她声音依旧不自觉地上扬着，看上去比之前更加愉快了。

　　出了校门，迎接我的又是一片熟悉的霓虹灯，街上行人稀稀落落，还有三五乞丐零星地堆在街边，却已不是我之前见到的那几张面孔了。纷纷扰扰的街景再次把我拉进那些影影绰绰的画面中，一阵眩晕开始吞噬我的意识……

　　“嗨，妍妍，再不走要迟了！”罗莱从后面大力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美丽的眼眸里荡漾着碎星般的光，“下节课是王胖子的课哟！”王胖子是我们给历史老师取的绰号。那个老师很喜欢唠叨，但比兰姐要和气得多，我其实不大怕他，于是只是笑笑，继续慢悠悠地往学校走去，喧嚣的街景在我们身后渐渐远了。

　　“报告！”这一回，我略迟了一点，但罗莱居然和我同一时间到达教室。王胖子看见我俩，圆胖的脸上依稀露出一点儿不赞同的神色，但还是很好说话地把我俩放进了教室，然后继续监督同学们上自习，教室里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这一次罗莱不再哼唱，当然，也没有沉默，而只是低低地呢喃

　　时间有什么意义呢，

　　譬如唯有厄运会许诺的永远，

　　当你冰凉的注视冻结我的血液，

　　我就停止歌唱。

　　时间又什么秘密呢，

　　譬如奇迹只在梦中惊鸿一现，

　　那比浮虹更短暂的瞬间，

　　我只有止步不前……

　　“失落的时间？”我也随之呢喃了一句，感到甘美的灵感源泉再度充溢脑海。我抓紧笔，郑重地为那不该出现的情节续写：……幼天使进入京天使失落的记忆，与永恒的执念为伴。

　　写到这里，我的签字笔一抖，在雪白的纸上划出一道扭曲的墨痕。幼天使的故事到这里就算是结局了，但我不确定这样算不算做到了对罗莱的承诺。

　　“罗莱，我写完了，幼天使的故事，你要不要看一下？”我犹豫着把本子递给罗莱。

　　“还行吧，看着挺有意思。”罗莱很仔细地翻看了，唇角似是含笑，我却无端有些不安。

　　恰好，寂静的晚自习结束了，我背上书包走出校门，感觉眼前的街景愈发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