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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金沙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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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琵琶声响!
舞女们鱼贯入场。
她们身着广袖长裙,肩披飞扬彩带,娉娉婷婷,袅袅娜娜,或捧鲜花,或抱舞乐,于未尽薄雾中站定,端的是仙气渺然。
却是有人不买账,嗤笑一声道:“这算哪门子的《飞天》?莫是把人当傻子糊弄!”
“就是!连清竹仙子的身影都没有,也敢自称《飞天》!简直岂有此理!”
《飞天》一曲既能红极一时,必少不了热衷热爱之辈。其中有些人为再睹仙子真容,费了极大力气才获得邀约,此时心中神女不在,自是满怀愤然,言辞振振。
一石激起千层浪。
好热闹是人的天性,本不爱听曲观舞的修士听得一二,纷纷参与其中,顿时嘈杂不已,关注度颇高。
口口相传之下,传得是越来越偏。
有人说:“这舞团好生可恶,竟假冒清竹仙子之名欺瞒我等!”
也有人说:“倒也未必。这凡人的舞团,我等又有几人能认个分明?或许只是舞曲重名,金沙城里请错了人罢。”
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挤眉弄眼道:“嘿,请错了人?我可不信——你们难道没有听说?这次庆典,可是在为某位不知名的散修高手接风洗尘!”提到高手,不少人望了过来。
那人卖弄般顿上两下,压低嗓门神秘兮兮道:“可这却不是城主的主意,而是宗门突如其来的要求!简直是莫名其妙嘛!你说……换作是你,你乐意?方城主他又能乐意?呵!叫我看啊,什么高手!连名头都不敢正大光明宣扬出来让人知道,指不定是哪路来的骗子,和这劳什子《飞天》一路货色!方城主如此高明,哪里会吃亏上当受骗?!就是故意做给某些人看的!你们只看到第一层,实际上,嘿——!”
这方侃得是热火朝天,那方角落,方城主低垂着脑袋冷汗涔涔,恨不得拿块破布堵住这群碎嘴子的口舌!
他急急为自己解释:“真尊,天地良心,我绝无此意!我……”
只是,未竟的话语竟生生湮进沉默的空气中。因为他发现,自己竟没得到真尊半个眼神!
——他发誓,方才的流言蜚语绝对入了对方的耳——这隐蔽暗阁赏曲儿可能不大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一等一的!
那他为什么毫不在意似的?
哪有这样的道理?仅有的几位真尊,哪个不高高在上,哪个能容忍被人敷衍,被人欺瞒,被人当做谈资,被人调侃窥伺?这位真尊却仿佛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似的。
那他到底在意什么?
方城主忍不住怀疑,这人当真为了名誉地位、是为了给天工坊挣一个未来而来吗?他当真会带着他们深入秘境,带着他们重拾往日辉煌吗?
方城主心里打起了鼓。自入城至今,这位重中之重好像未曾表示过半分,提都没提起,现在反而……认真地、兴致勃勃地观赏起舞蹈,好像这般大事也无足轻重一样!
无数的念头涌到嘴边,他张了张嘴,欲再度开口。但见半明半亮的阴影里,黑衣男人如同一堵沉默的墙,鹰隼般的双眸紧紧盯着下方舞台。从他宽大的衣袍中,延展出去的锁链般的黑雾使劲儿晃动,尽头,正是一刻钟前被他当作宝贝的虎兽!
狼狈挣扎的虎兽一瞬间戳动方城主的神经,方城主眼角狠狠一跳。
从千依百顺到弃如敝履,仅仅只隔了一扇门。虎兽不过是去寻它主人罢了,无情的黑雾说捆就捆。何其喜怒无常,何其性情反复,哪还有半点怜惜柔软。
所以,方才果然是看错了吧。
稳妥起见,方城主话语再度咽了回去,不敢轻举妄动,同时愈发提醒自己——此人不善,勿视勿听勿言勿动。
可……愈是提醒自己,思维便愈发不受控制,他连第一个勿都做不到,眼神跟着无意识瞧去。
这一瞧不打紧,还真教他瞧出了些许端倪!
舞台旁侧不起眼的角落里,不正是虎兽的主人——那个和天道宗关系匪浅的小姑娘吗?
方城主惊了,既觉出乎意料,又觉也在情理之中。
但惊讶过后,便是恐惧——天工坊请来的真尊,为何会对天道宗的人另眼相看?而且……这真尊怎丝毫不掩饰对虎兽的特殊,还在他面前做得这样明显,教他一不留神就发现了,连遮掩都不带的?
一阵冷风吹过,明明该是凉爽的、惬意的,但方城主却觉得沉重闷热。
他盯着下方娇小的身影直发愁。真尊到底怎样想的?
苗苗虽谈不上敏锐,但被人瞅了半晌也并非毫无所觉,只那感觉说不上厌恶,时间长了,总归还是有些别扭与奇怪的。冷风吹散了她蓬蓬的碎发,捯饬这些不听话的小绒毛之余,她顺道往四周瞧了瞧,没寻着“罪魁祸首”,她还有点儿小烦恼。
恰在此时,《飞天》一舞正近高.潮,随着玉盘滚珠之声渐渐激进,舞女们的舞姿也愈发灵动,翩翩然有如振翅飞燕,摇曳的裙摆荡出波浪,熠熠夺目的法纹如游龙舞凤般,洒下一地星辉。
翩若惊鸿。
不想错过精彩的苗苗立时将这小插曲置之脑后,扭头的瞬间,冷不丁的,余光被数十朵绽开的裙摆微光照亮,楼上某处角落,一张胖胖的老脸“唰”地点亮!且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在!
嚯!
苗苗一愣。
什么情况?
再一瞧,好巧,她还认得!难道刚才一直是方景成的阿爹在瞧她?
方城主硬生生挤出一个笑来。
相较于她的纳闷,可怜的方城主就只剩下尴尬了。想他一大把年纪,为了揣测年轻真尊的喜恶,竟被迫耍流氓般偷窥人小姑娘,活像个不怀好意的糟老头子——一张老脸简直丢得个干干净净!
却也似乎并没讨着巧。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方还视他如无物的真尊沉沉盯了过来,眼神里的不在乎迅速褪去,变成深深的审视。赤红双眼眼底泛着冷光,毒蛇一般,寒意森森,似笑非笑道:“看够了么?”
方城主心下一凛。
偏生,那小姑娘又友好得过分,认出他来,弯着眼儿冲这头笑得甜美可人。怕是若条件允许,她还会乖巧有礼地打个招呼。
沉默半晌,方城主回到最初的姿势,佝偻着背,低垂脑袋,眼观鼻鼻观心。
苗苗也不在意没得到回应,奇怪的感觉已知晓来源,她抛却烦恼继续心大地看表演去了。
此时,舞曲已近尾声,舞女们借助璀璨舞衣、精湛法纹,浮空而起,踏云而上,一群毫无修为的凡人,此刻竟个个化成飞天女仙,仿佛历劫进境得道成圣了一般。
闪闪舞衣宝光环绕,如接引神光,待萤光微尘彻底散去,楼台舞榭归于沉寂。
如梦似幻,仿佛替在座各位编制了一个羽化登仙的美梦。
众人不觉看得眼直,个个儿屏住呼吸,便是最先瞧不上之人,也奇异地息了声。
“好!”雅座里的方景成率先起身鼓掌,大嗓门儿惊天动地!
摇光趴在看台上,腾出手来,吹了个响亮的呼哨!
一干人等这才纷纷醒神,连连喝彩。
至于“飞天”了的舞女们又去了哪里?
场下诸人,恐怕只有暗阁里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季鹰与方城主知晓了。
只见苗苗所在犄角之处,短暂绽出一阵暗光,舞台上的众人还未站稳,便集体传到了这里。
硬撑着不敢闭眼的领头舞女如释重负,清点人数后对着苗苗盈盈拜礼。
俩小舞女更是手拉手,围着苗苗是又蹦又跳,赞美赞扬的话如开闸放水,倾情放送。
苗苗也觉得自己甚是不错,非常坦然地受了。
她微微挺起胸腹,带着一丢丢的自我认可,又有一些些大胆提议、小心求证得证后的欢欣。
方城主低垂着头,不敢再看她,只悄咪咪地注视真尊的一举一动。这次,他看了个分明,有一瞬间,真尊的唇角微微勾起。
只底下手拉手的俩小舞女,夸着夸着便吵起嘴来。
一个说:“你胡说!苗苗姐姐才是最厉害的!”显然,成功的救场已俘获小姑娘的芳心。
另一个则稍稍理智,谨慎道:“不可否认,苗苗姐姐的确厉害,若是没有她的提议,没有她为我们改造衣衫,我们可能不会圆满成功。但是,这并不能说明她比清竹仙子更懂舞蹈,我们应该实事求是。”
不知该如何回嘴的那个怄得不行,激情上头,诚挚邀请当事人拉个偏架,“苗苗姐姐,你一定比清竹仙子更懂!”
苗苗:“……”实话实说,她也想看看清竹仙子呢!
正待她发愁如何劝架时,顺着落下的掌声,几名小厮侍女走到跟前。
为首那个走了出来,高傲瞧上一眼,清清喉咙,哼一声道:“可叫我们好找!诸位,贵人有请,随我们走一趟吧。”
领头舞女飞速看了一眼苗苗,恭敬问道:“敢问是哪位贵人?”还有人能比这位贵吗?
小厮不耐:“你问这话是何意?难道贵人的身份还要向你表明不成?”
领头舞女一时被怼住,脸颊涨得通红,一边摇头暗示身后舞女们勿要轻举妄动,一边不经意地动作,将俩小舞女围着的苗苗暴露个分明。
那小厮显是瞧见了,对苗苗不俗的容貌惊讶了一瞬,似乎他们周遭也曾讨论过,知道她并非凡人,也是贵客,犹豫几分后,态度和善道:“不知这位道友可要一同去见贵人?”
贵人不贵人的,苗苗是完全不感兴趣的。既舞曲已结束,她也完美完成任务,现在也该回去找师兄了。
她拒绝得干脆,对舞女们一挥手,便哒哒哒地迈着步子悠闲往回走去。
领头舞女见小厮软了口气,趁热打铁,咬牙拿出攒下的半块灵石,塞进其手里,“还望您指点一番。”
小厮飞快地收了,瞧着才走开的靓丽身影,恩赐般诉道:“我这是瞧你心诚,旁人我都不稀罕说。雅座里的贵人觉得你们舞蹈新奇,得了趣儿,找你们问问话。但你们可别高兴得太早,我是瞧你心真才提点你,那可不是一般的贵人,是金沙城的贵客,是高人,是大人物!方才门口有条大黑蛇,知道不?那可是我们城主亲自招呼的,指不定就是这位贵客的!你们可得谨言慎行,放机灵点儿!得了好处,也别忘了咱们。”
哒哒哒——
哒哒——
哒——
轻快的步子越走越慢。
大人物?
巨型黑蛇?
几个字眼儿乘着夜风,忽悠忽悠飘入某只耳朵尖儿里。
咻地一下——苗苗的圆杏眼瞬间点亮,脚尖霎时换了方向。
她迫不及待转身回头,举手道:“我也要去!”
同时,暗阁里一声冷笑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