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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年年有余 ...

  •   司机师傅鸣笛一声以示催促,我提醒说:“该上车了。”

      初原“嗯”了声,我帮他将行李搬上车,初原坐进车里,我招招手,对他说“保重”。

      “你也保重。”初原的目光在我身上停了停,转回头,吩咐师傅开车。

      “等等!”

      若白!

      我霍然回头,果真是若白。他撑一把黑伞奔来,白鞋踏在雨地里,溅起步步水花。我看向初原,对方眼睛一亮,伸手打开车门,朝若白跑去。

      若白很勉强地扯出一抹笑容:“我等你回来,大师兄。”

      初原也笑了笑,又皱起眉,伸出拳头在若白肩上轻敲了下,说:“好。”他这才抽身离去,若白将伞递给他,我忙撑伞迎过去。我们留在原地,目送初原上车,离开,直至那辆车驶出视线。

      岸阳的天气自那日起每况愈下,连日阴雨霏霏,再没有过大晴天。这天周末,休假一天,我如常来到训练馆热身,去到时,若白正在整理用具。我想起水瓶子没带,就和他说了声,回宿舍去拿。

      再过来时却听见训练厅里隐隐约约的响动,我于是放轻脚步,从后堂绕了进去,藏在玄关后听动静。

      一眼瞥过去,竟见有人一腿满含戾气,闪电般窜出,击落在若白左肩。

      我遽然一惊,手中的水瓶险些掉在地上。我急忙将它握紧,攥在手中,一时心跳如雷。

      方廷皓!

      两人的打斗狠烈而沉肃,方廷皓面色冰冷,若白神情凝重,全然没有酣战的激奋。

      廷皓的身影闪烁,快到看不清动作,他出腿毒辣,招招直攻要害,眼底全然没有切磋武艺时收放自如的闲心,一心只为了赢。

      我握紧拳头,只觉一阵寒栗滚过背心——原来真正的战役是这样的。原来之前初原和我们对练,他都在谦让。所以他即使快,出腿亦会留有余地,绝不会像今天的廷皓这样,冷酷不留情面。

      “啪——”

      廷皓蕴蓄了全身力量的一记飞踢落在若白右肩,伴随着一道沉重的闷响,若白低呼一声,连退了数步。廷皓岂肯放过,他紧追而上,点足高高跃起,反身一脚直踢中若白胸口。

      他的攻势狠戾,左一个横踢,又一个双重甩踢雨点般猛袭而来,若白每一次的反击,都被他踩了回去。

      辗转之间廷皓的攻击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演愈烈,一连数招排山倒海,汹汹袭来。他有着电光石火般的快速度,其中狠绝凶悍,不输当日曹军铁索连舟的气势。

      廷皓的招式中不乏难度系数极高的极限动作,在他做来竟是意料之外的轻松,一招一式密不透风,我只是在一旁观望,竟也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若白处于劣势。

      廷皓擭取胜利的欲念太强烈,招招直击要害,偏又是狂风骤雨般的迅猛,迫得若白连连后退。

      此刻的局势对他很不利,我下意识地想去阻止,但我不能去,也没资格去。初原离开岸阳,离开元武道比赛,若白迟早会正面迎战廷皓,这场战役不过是提前进行了而已。

      场中央两人的身影交错,这场打斗愈发惊心动魄,我猝然一瞥之下,一句“小心!”尚未喊出口,廷皓高高扬起的一脚已砰然落下,若白重重摔落在地,脸色发白。他紧紧盯着廷皓,手心撑在地面,想站起来,却没有成功。

      下一刻,廷皓将初原赢来的冠军奖杯牢牢攥在手中,脸上是一抹嘲讽的笑,他居高临下,手指着若白,冷冷地道:“初原要逃避,我不允许!如果他真的懦弱到连回来见我都不敢,那就请你转告他,松柏的辉煌到此结束!”

      我胸口一窒,几欲要冲出去。

      廷皓将奖杯高高抛起,飞起一脚重重踢在奖杯身上。

      奖杯猛地受力,箭矢一样甩了出去,从高空中直线落下,朝若白的方向落去!

      我丢开水壶,狂奔上前,抬臂一格,任由奖杯砸在手臂上,断裂般的疼痛霎时燎烧起来。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厉喝道。对他的印象还似乎停留刚见面时,他摆出一副拽拽的模样和我说笑话。可我怎么忘了,自从他妈妈出事,大家之间的关系就早已经变了。

      “你……”廷皓脸上的冷酷化作清一色的震惊,“你怎么突然来了?”

      “初原不在了,你就要和我们都反目是吗?”

      “我……”廷皓语塞,想到什么,脸上的愤怒重新聚拢起来,“是初原他不辞而别!懦夫!他们把我妈妈害成这样,现在竟连整个道馆都不要了,我不甘心,凭什么他说退出就退出?!我必须要把他弄回来,然后打败他!叫他回来!”

      “初原不是懦夫。”

      身后若白的声音传来,因乏力而有些嘶哑,却很坚定。他是在维护初原。不管在心底如何挣扎,若白总不许别人指摘初原。

      我轻叹。想解释,手臂上的疼痛却叫嚣着将我所有的耐心剥夺。“请你离开。”我说。

      廷皓望着我没动,眼里有挺拔的倔强。

      “初原不辞而别,是他欠你的。”我凝视着他,扬起受伤的手臂,道,“而这是你欠我的。我要你马上离开!”

      廷皓面上神色变幻,想说什么最终也没说出来。他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视野尽头。

      我松了口气,转身去找医疗箱。若白先一步扶我到一旁坐下包扎伤口,他拿棉布替我擦拭手臂上的血污,一边说:“下次不许突然冲出来,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紧急情况下,谁也不能保证没有意外发生。你也才多大,遇事不要一个人撑着。”

      他皱眉睨我一眼,也不接话。

      我问他:“初原赴美学医的事情,你没告诉廷皓对吗?”

      他点点头。

      “你是怕廷皓去找初原的麻烦?”

      “是。”若白没有否认。我轻轻一叹,的确,依廷皓那烈性子,大老远跑到加州去找初原也不是没可能。果然我猜得没错,廷皓怒气冲冲地赶来找初原,不见人,逼问若白,对方什么都不说,廷皓又气又急,两人于是便打起来了。

      “你疼不疼?”我问。

      他一愣,然后摇头。

      “你总是不说实话。”我将绷带的结拧死,翻找出红花油递给他。若白接过,却不拧开盖子。我也不勉强,接着道:“初原离开这几年,廷皓便会是你最大的对手。训练的时间不多,你要做好准备。”

      “……我知道。”他说。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良久的沉默后,忽听若白道:“……其实你说得对,努力根本没用。”

      我怔住。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若白说的是什么意思。那时我说,初原再怎么努力地想要释怀,他也做不到。现在若白告诉我的是,他再怎么努力地想要超越廷皓,他也做不到。

      “努力有用。”我沉声道,“如果有一天我能打败婷宜,那你也一定能打败廷皓。”

      “我们不一样。”

      若白说,眼底的光黯淡下去。

      我张口想辩驳,却立时明白过来。他和廷皓,我和婷宜,不一样。婷宜与廷皓之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师父平时也说,论实力,李恩秀可以被称为宗师,而婷宜至多算是元武道明星。

      不一样的。

      廷皓是天才,又肯努力,这样的他几乎不可超越。就像爬山一样,若白面对的是一座峥嵘险峻的奇峰,即便经历了千难万险,也不能确定最后能否登顶。

      但正因为廷皓是奇峰,登顶的那一刻才更有成就感不是吗?

      我看向若白,“所以,你想要的是比廷皓更高的境界?甚至超越初原,一举拿下世界冠军?”

      若白一震。但他很快收敛了情绪,摇摇头道:“我没那么想。我只是不想输给廷皓,让松柏在往后的比赛中置于败地,而且初……”

      “我相信你。”我打断他。

      若白怔住,“什么?”

      “我相信你可以超越廷皓,超越初原,甚至超越云岳大师。”我回答,“强大的对手,亦是强大的动力。反正就算我什么都不说,你也一样会很努力很努力的,不是吗?在这一点上,你比初原更坚定。”

      “哪怕明知道这场博弈不会成功,你也一样相信我吗?”若白问。

      我点点头,“我相信你。”

      廷皓来道馆寻衅的事,我们没有告诉任何人。至于手臂上的绷带我则解释为“训练误伤”,结果闹得亦枫“谈训色变”,坚决抗议说他死也不要单独和若白一块加练。不过若白倒是没为那日落败于廷皓而颓丧,训练积极性并未受到影响。

      道馆的气氛好了许多。某天晓萤难掩嗔喜地告诉我:“早上我跟他打招呼的时候,若白师兄朝我笑了一下哦!”

      我微怔,回头看她。晓萤正捧着脸颊,笑容灿烂如迎春花。

      今年的下半年格外短暂,好像只过了一个瞬间,待我们回过神来时,立春已至。学校放寒假,道馆也闭馆休息了,师父师母不在,我独自留在道馆过节。若白临走前对我说:“初三带你去吃饭。”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补充:“新年,不要一个人过。”

      往年的这个时候是冷清的。记得给我打电话的,也就只有爸妈了。新年里唯一算得上慰藉的,便是隔着听筒听他们苍老中带点嘶哑的声音。若白的话让我想起他们。

      “好啊。”我笑着点头。

      初三那天我闲着没事做,吃罢午饭便坐在道馆门口等。一本书翻了大半,忽远远听到脚步声,抬头一望,若白和亦枫正遥遥走近。我放下书,笑着迎上去。

      路上亦枫跟我们讲“和十八个姑婆同桌吃年夜饭”的故事,籍此告诫我们,家里的饭桌真的没必要买太大的。

      餐厅是若白选的,菜很好吃,餍足后我们到后街闲逛。严冬的夜本该寒意刺骨,然则满街花灯烘暖,又有年节的繁华气象包围,漫步其间,竟丝毫不觉得冷。

      走到半路忽然一个熊孩子照着亦枫掷炮,一炮打中鞋帮子、一炮滚碌碌溜到亦枫脚边,他移动间一个踉跄,踩了个正着。

      噼、啪。

      亦枫看看我们,又看看那熊孩子,脸瞬时黑得跟锅底一样:“嫌作业少找削呢?!”追那孩子去了。

      余下我俩来到桥边,我想起什么,拿出手机问若白:“要不,我给初原发个短信吧?”

      他一怔,随即别开了视线。

      “随你。”

      “新年了,你就一点儿不想他?”

      “没有。”

      我笑起来,“好吧,那就算了,先不发了。”

      他显然又不乐意,一眼含怒瞪过来。我解锁了屏幕,打开界面,“好了不逗你了,我这就发。”一边输入新年快乐。

      等了许久初原才回复。他发来一张照片,背景是披红挂彩、人头攒动的唐人街,白天。配文说:“好多同胞来这里过节。你们在吃年夜饭吗?”

      我看到一笑,打开了语音通话。

      那一头传来初原的声音:“……其羽?”

      “是我。”

      “我听见你啦。我……我很想你们。”

      “见不到面,听听声音吧。”我说,将手机递向若白,“说两句?”

      若白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初原在另一头唤他的名字,连叫了几声,若白方才接过手机,“我在听。”

      “新年快乐啊,若白。”初原轻笑一声,“新年要好好照顾自己喔,训练别太劳累了。”

      “你自己呢?”

      “我?我很好啊。你和其羽都别担心。”

      “……嗯。”

      两人都沉默下来,我适时拿回手机,“初原,不打扰你聚会,我们先挂了,再见。”

      “其羽等等!”初原喊住我,“那个……新年快乐。”

      挂掉电话,我拉了拉若白将他唤回神,说:“师兄,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请我吃饭啊。”我说,笑了笑,“平常吃什么都清汤寡水的,到了今天才算尝到了年味啊。”

      若白莞尔,下一瞬神色却变得凝重。我循他目光所向望去,竟是廷皓。他在桥尾,正朝我们走来。若白招呼都没打,转身便走。廷皓拔腿欲追,我一个箭步拦下他:“你找他做什么?”

      “其羽,你别误会,我来只是想要道歉。”

      “廷皓, ”我打断他,“事情已经过去,没人再要和你追究,你走吧。”

      “初原不告而别,一家子都消失不见,我一时接受不了,我当时气得急了才……”廷皓抓住我的手臂,“快让我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挣开他,“你不觉得现在才问有些晚吗?”

      “对不起,”廷皓急急解释,“我其实又去过松柏几次,若白不愿意见我。当时和他打那一架事后我也很后悔,我那时真的是上头了,我……”他抬头望我,“其羽,你明白的,对吧?”

      “你不该把怒气全都撒在我们身上!结束我们的辉煌,将我们都踩在脚底?方廷皓,这就是你想要的?说这话的时候,你何曾把我们当成朋友?”

      “我收回那句话!其羽,我无意迁怒你们,当时若白拦着不让我见初原,我是得气急了……”

      “这件事又何尝是初原的错?师母或许对你不起,但有什么不能和平解决,非得大吵大闹呢?”

      “你不要提那个人!”廷皓霍然间眉峰怒聚,我一吓,他后退一步,慢慢缓和了情绪,“……不要提她。其羽,坦白说吧,经此一事,我们两家再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了。今后我和初原只能对手。但我不希望失去你跟若白,我郑重道歉,我们还是朋友好不好?”

      我沉默半天,最终化为兀长的一叹。

      “你会改变主意的。”我对廷皓说,“有件事我想不应该瞒你。初原离开,是去了美国学医。他说如果现在的技术救不醒方阿姨,那么,他将一生投入到医学研究中,迟早有一天,要还你跟婷宜一个生龙活虎的妈妈。”

      “什么?!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去了哪个学校?哪个州?哪个区?”

      他和预料中一样激动。我摇摇头,示意他冷静下来,随即说:“你知道我不能说。耐心等他回来,不许去找他。”

      廷皓不乐意了,我们对峙半天,我决意不说,他拿我没法,妥协道:“好,好,我不问。那你先带我见一见若白,总可以吧?”

      我同意了,带他往桥下走,若白在小吃店旁等候,见我来,径直无视了廷皓,对我说一声“走”,率先迈了步子。我忙拉住他,“哪怕不原谅,听他说几句总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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