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剑》公子渭阳

5、扮猪吃虎

　　山下人群熙攘，贺鹤抱着谢拂雪走进市集中，只见走夫小贩往来如织，隔了老远便能听见讨价还价之声，好一派繁华之景。
　　谢拂雪自称叫“阿拂”，父母是姑苏人氏，此番来蜀是为了走商，又听闻月华山上景色秀丽，便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上了山，再又在慌乱中将他一人落在了山中。
　　可怜贺鹤竟也信了他那明显不走心的身世，只听见那“姑苏”二字眼睛一亮，又见怀中那阿拂又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便下定了主意要去姑苏一趟。
　　人群中有个叫卖糖葫芦的小贩，见着贺鹤怀里的谢拂雪眼便是一亮，忙将肩上那簇殷红凑至了那冰雪可爱的小儿面前：
　　“小公子？买串糖葫芦罢？”
　　“……”
　　谢拂雪面上一僵，嘴张了张便要躲开那小贩凑过来的手——他儿时便不喜这街边叫卖之物，却不想贺鹤一把接了过来，低头对他笑道：
　　“喜欢吗？我买了，吃罢。”
　　又从兜里摸出两枚铜钱来，动作干净利落地打发了那小贩——贺鹤以己度人，儿时便馋极了这东西，只一直没机会下山去买……
　　唯一的一次还是大师兄与他闹别扭，为了赔罪偷溜下山将那糖葫芦揣得要化了扔给委屈至极的贺鹤，这才算圆了他的一个夙愿——尽管后来被师父发现他们也没吃上几口。
　　彼时他那大师兄僵着一张十一二岁的小脸别别扭扭地扯开蒙在被子里生闷气的贺鹤，气喘吁吁地将糖衣都化了一半的糖葫芦扔在了他的怀里，生硬道：
　　“给你——”
　　贺鹤从被子里伸出手下意识地接住了那根糖葫芦，讶异道：
　　“……给我的？”
　　“不然呢？！”
　　他大师兄气道，而后又举起拳头威胁道：
　　“快点儿吃！若是被师父发现了……我可不会包庇你！”
　　贺鹤小心翼翼地揭开那已经黏在一起的油纸，伸出舌头在上面舔了一舔，听见这话却笑了起来，黑亮的眼里全是暖意：
　　“谢谢你……师兄。”
　　他又凑过身去，从那糖葫芦上拔下了一颗塞进了明显口是心非的师兄口中：
　　“我们一起吃吧！”
　　他师兄那时被他猝不及防地将山楂喂进了口中，登时呛得脸色都红了几分，对他色厉内茬地呵斥道：
　　“胡闹！”
　　…………
　　贺鹤回过神来，见谢拂雪已然不知何时将那糖葫芦囫囵地吞了下去，只嘴里还留着一颗一鼓一瘪地嚼着，此时正伸出那粘满了糖衣的手扯他衣襟：
　　“贺大哥？”
　　“……”
　　贺鹤对他勉强笑了一笑，不觉将谢拂雪抱得更紧了些，对他道：
　　“走，我们先在此地歇息一晚，再在城中打听一下你爹娘的音讯，若无消息，明日再去姑苏也可。”
　　谢拂雪乖巧可爱地点了点头，聪明地将那双沾了糖衣的手举起来，乖顺无比地由他抱着进了客栈——那糖葫芦他自然没吃，他那时只见贺鹤不知为何又开始走神，便趁乱将那些糖葫芦一个个地都甩了下去，而后再一张嘴，在嘴里勉为其难地包了一个，充数。
　　悦来客栈。
　　贺鹤进去时，那群坐在正堂的江湖人士正唾沫横飞地讲得忘情不已，说到激动处将那瓷碗当作响木往桌上一派——恰好正在贺鹤脚下炸开。
　　贺鹤抱着谢拂雪躲了躲，那群江湖人听见声响望过来，冲他遥遥地抱了抱拳以示歉意——贺鹤挑了挑眉，耳中听得他们群情激动地说着“谢拂雪如何如何”，便也回了一礼，抱着怀里的阿拂挑了个与他们相邻的桌子，唤来了跑堂的上菜。
　　“要吃什么？”
　　贺鹤低头问道：
　　“可喜欢吃甜？便替你唤个糖醋排骨如何？”
　　“嗯！”
　　谢拂雪矜持地点了点头，末了又乖巧道：
　　“谢谢贺大哥。”
　　实则谢拂雪常年在川蜀游荡，早就将姑苏的软糯口味忘了个干净，但为了应付贺鹤，便也装作对那菜格外欢喜的样子——他强压着自己身体里想要从贺鹤面前扯过麻辣豆腐大吃特吃的欲望，低着头，让筷子十有八九在糖醋排骨上逡巡。
　　贺鹤端起小二刚换上的茶水，心不在焉地将那茶面轻轻地吹出了几道涟漪，耳却殷勤地竖了起来，心神全都放在了那桌人的胡聊海侃上——只听得那群侠客说道：
　　“嘿！如今说再多又如何？——想不到那谢拂雪一世英明，最后竟折在了一个无名小卒的手上，当真是可悲可叹！”
　　那大汉拍桌叹道，一派惋惜之象——那模样十分让贺鹤怀疑他对武林正道的赤城之心。
　　“也不知是哪派的少年豪侠？”
　　“嘁!——”
　　他听了这话更是来气：
　　“你们以为他是用了什么正当手段来取胜的么？我听个路过的圣门弟子道——竟是个三番五次被他家教主打得毫无反手之力的贼人！……像是叫——”
　　“……贺大哥？”
　　坐在他对面的阿拂皱了皱眉，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略带了疑惑地唤道。
　　贺鹤颤巍巍地放下茶水，不忍再听那群江湖浪子的胡言乱语，心里却在不着边际地想着：难不成那厮真一脚踩空掉下山沟一命呜呼了？
　　他莫名其妙地就被扣了顶高帽……这人死了都还不安分！
　　贺鹤强压下心头的惊诧，对谢拂雪那人的生死十分存疑，只道送了阿拂回姑苏后要再去圣教总坛探上一探，面上却又将一块排骨夹入了阿拂碗中：
　　“饿了吧？多吃些。”
　　“……”
　　阿拂看了他一眼，脸色不受控制地裂了一下，又埋头苦吃起来。
　　啧啧，教主大人可比贺鹤要镇定多了。
　　怪不得少侠他只能被教主按在地上摩擦。
　　咳咳——实则是教主大人太清楚自己手下人爱嚼舌根的尿性了。
　　谢十二自然不用怀疑，可麻烦的是那群平日在他面前一个个都木得跟刚从地府里爬上来的手下。
　　一离了他就开始异常亢奋！
　　恨不能把那几个时辰在他面前没说的话都说出来！
　　谢拂雪心里毫无波澜，甚至还有一丝丝地同情贺鹤——依他对贺鹤的了解来看，贺鹤可能应付不了接下来那么多蜂拥而来的造访者。
　　——什么？！你居然杀了谢拂雪！
　　——看起来平平无奇……那也来( rang)与(wo)我(nue)切磋一下！
　　……
　　谢拂雪叹了一口气，仿佛已经看到了贺鹤被按在地上摩擦到生无可恋的样子。
　　贺鹤似也对自己实力有十分的自知之明——次日一大早便带着谢拂雪骑马直奔了姑苏去，一连在路上奔波了几日，有时甚至在野外也将就着睡了，行程十分之急促。
　　这日，夕日欲颓，飞鸟相还。
　　贺鹤已然带着谢拂雪连在路上奔波了几日，他眼看着到不了姑苏的城郊，便只得叹了口气，低下头对趴在自己胸前的阿拂愧道：“看来我们今日又得在山中睡上一宿了。”
　　“……”
　　谢拂雪顿觉自己心下又一阵不由自主地委屈——他勉强调整了脸色，对着贺鹤抬头笑道：
　　“没关系的。”
　　贺鹤叹了口气，满脸怜爱地抚了抚他的头顶，将马拴在了树上，又从树林里拾来一堆树枝，铺着干草让谢拂雪坐下了。
　　时正逢早春，天还尚未回暖，贺鹤握着纯钧守在他身边——人常道灯下看美人，此时天色早已暗了下来，谢拂雪便只看得贺鹤那张被火光映照的侧脸。
　　他实则生得不错，天生便长了一张快意江湖的脸，眼是多情的桃花眼，眉梢微微向上吊起，笑起来煞是好看。
　　只谢拂雪次次见他都是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之后又被他戏耍的灰头土脸——绕是貌比潘安也无法让人心动。
　　贺鹤察觉到身侧小童的目光，偏过头来又对他颇为温柔地笑了笑，伸手一把将谢拂雪带进了怀里，手胡乱地在他头上揉了揉：“累了吗？睡吧。”
　　说罢便从包里拿出件自己的旧衣盖在他身上，自己也随着谢拂雪一起躺了下去，自然而然地将他带入了怀中——谢拂雪略微有些抗拒地挣了挣，贺鹤便在他背上轻抚了几下，那僵起来的身子便软下来，由着他哄着睡了。
　　实则是谢拂雪幼时常惊觉，儿时便都是自家娘亲哄着睡了，如今大了却觉得难堪起来，夜里惊醒后便睁着眼不再入眠，倒是贺鹤后来看见，便夜夜抱着他睡了。
　　也因了这一点，谢拂雪对贺鹤的观感也略微有了些改变——至少日后将他掳回去做个在跟前端茶送水的小厮倒也不错？